“小姐买书吗?经史子集、话本小说、画谱印谱我这全有。五文一本,童叟无欺,概不还价。”

    卖书的是个着短打、穿草鞋的汉子。他头戴一顶大斗笠坐在书摊后的竹凳上,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

    南君意拿起摊子上的一本《列国志》,边翻边问:“你有教人如何画丹青的书么?我想买两本。”

    那人听见声音,修长白净的食指顶起帽檐,看清南君意后他终于收起懒散的模样。十分郑重地说:“燕王家的小姐买书,一本五十两。画谱是我自己画的,一本二百两。”

    南君意从南棠处取来一只石榴荷袋,因为沉重故得用两手托着。她把这荷袋一并交给卖书人:“这里面有些几十两碎银,加上宝钞,三百两总有的,你收下吧。书……我挑两三本就好。上次给我的那本《剑南诗稿》我读完了,下册有没有?”

    “有的。”那人接过荷袋放到桌下收好,边找书边问,“卫天凛终于肯放你出来闲逛了?”

    南君意既不羞恼也不隐瞒:“我一直听话老实,他没必要非和我较劲。最近他在忙大理寺的案子,府里气氛十分紧张。我请告时候还担心他不放我,没想到他同意了。”

    卖书人整理好刚刚被翻乱的书摊,复又坐回原处。

    南君意边闲翻书本,边轻声问:“他们还好么?”

    “都好。”卖书人从竹凳下拿出一柄蒲扇,扇着风说:“现在天气热,我不让年岁小的出来,只让他们在书塾里背书认字。大的看顾小的,我出来摆摆摊。”

    “五姨好么?宫里太医给我下过几味补药,既然送过来就得让五姨熬了喝才行。天这么热,这些东西可放不住……”

    卖书人答道:“我娘是老毛病,只是年纪越大她腿疼得越厉害。夏日阴雨天又多,她难免受罪。这病是治不好,只能养。你送来的补药她不肯吃,所以都给书塾里那个几个体弱的孩子分食。”

    南君意低首像在看书,话则抛给卖书人:“过些日子我想办法再搞些银钱和药材给你送过去。”

    “书塾不缺银钱,你每次给的钱我们都花不完。前几次没钱,全是因为新捡来的孩子有急病需要医治。”卖书人将帽檐重新压在脸上,“你放心好了,我也并非一分钱不赚,我们不能全指望你一个人。”

    “那孩子可治好了?现在可在书塾里?”

    “唔,应是算治好了。这些天他已经能饮些粥水。”

    南君意微微宽心,说:“书塾人口多,但我知道你们不会瞎花钱。钱放在你们那里攒着是最好的。如果要走时候让我往外拿钱,恐怕会令燕王疑心。”

    南君意接着说:“燕王这次办的差事似乎涉及到漠北。叶先生这几日莫往武德街那边去。我出王府时听人说,这两天在严查通关文书和身份证明,他们已经查到有人造假。”

    “通关文书之类的我们其实暂时用不到。这几日我也发现街上多了不少巡逻的兵丁。武德街那些混人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比咱们还谨慎。”

    南君意担忧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早些仿造好通关文书。越早制好,漏洞就越小。”

    “漠北路远。驾马车走到铜钱关就得两三日。这几个孩子恐不能都带上。” 卖书人手里的蒲扇慢下来,“不算我、我娘和叶桃,还有六个孩子,这六个孩子里一半都有病。我要把他们治好、安排好去处后再走。”

    南君意皱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那几个孩子我可以照顾。”

    姓叶的卖书人朝她摆摆手:“这几个孩子太小,常年生病且十分怕生。你给拘在王府里又不能天天看着他们。别说我娘舍不得他们,就这样走的话我也不会放心。”

    南君意沉默着,她胡乱翻着手中的书,难得显出心烦意乱的姿态。

    卖书人有些不忍,放软语气对南君意说:“我知道你心急。但这几年下来,我们也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既然已经如此,再等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不一样,我嫁给燕王以后那些人盯我比从前在皇后宫里还紧。我们又不可能真的不往来,若是被发现……”

    “就算赤贫之家的女儿出嫁也有家人陪着、护着。你不希望我们留在北都多陪你几年吗?若我们真去漠北,恐怕此生都再难相见。”

    南君意仰起脸笃定的说:“如果你们都能活着,哪怕相隔万水千山,也是近在咫尺。如今我困在燕王府,你们困在北都城。我们这样哪里可称得上扶持陪伴呢?”

    打扇的手停下来,叶先生又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斗笠支起,这次不仅露出双眼,连右边的断眉也暴露在毒日头下。

    他无奈道:“好吧。其实除了我和我娘放心不下那几个病孩子。还有个原因——叶桃不想走。”

    南君意下意识攥紧手中的书,问:“是不是鸨////母威胁她?她的卖////身契不是就快拿到了吗?”

    卖书人摇摇头,说:“长乐坊在中秋会举办花魁大赛,叶桃是现下长乐坊最红的姑娘,鸨/////母自然不肯就这样放她。去年说好的八百两卖/////身契,上月鸨////母毁约,说不够五千两不放人。”

    “八百两也好,五千两也好,我想办法凑就是。她不必这样想。”

    “叶桃说她宁愿死在北都也绝不去漠北。在北都也是亡命,在漠北也是亡命。哪里都一样。”卖书人喃喃而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叶桃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们逃到几时、逃到何处才算完呢?”

    “叶先生!”

    斗笠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会说话。双眼闭上又睁开,不忍道:“你也别难过,叶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她说这话我也生气,可是转念一想她恐怕是为你想的,我们都怕万一露出什么痕迹而连累你。卫天凛虽非你真心喜欢的男子,但你若能讨得他一点喜爱,这一生总会好过我们。如果因为我和叶桃的事情反而害了你,那么我们两个宁愿即刻去死。”

    “生生死死之类的事,这些年我听了许多早已烦了。死生大事矣,叶先生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南君意似乎有些生气,“桃姐姐赌气也好,深思熟虑也好。长乐坊终归不是久居之地,是留是走赎//身之后再讨论也不晚。”

    叶先生笑一下,说:“那好,若你过些天还能单独出来,我们一道去长乐坊劝劝叶桃,别看我们三人中她最大你最小,可她最听你的话。”

    南君意还在生气,她勉力压住火气,答道:“到时我一定劝桃姐姐离开长乐坊。”

    “离中秋还有不少日子,你不必着急。万事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最前。对了,刚才你是不是说要些学画的书?市上卖的那些都不够好,丑极了。你拿我自己画的这本回去吧,这是用来教书塾孩子们的摹本。你拿回去临几遍,临完之后再……”

    叶先生话未说完,忽然将帽檐重新压住整张脸。南君意看他这番动作,知是有人正在靠近书摊。

    身边一直警戒张望的南棠低声对南君意说:“是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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