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轻软,撩动面前人的裙角。娇花谁不愿怜,可太过超凡遗世的花,世人更愿意毁。

    “可你从不曾顺从于我。”

    “并非我不够顺从听话,是你们不信我的真心实意。”南君意声音苍凉而委屈,“我和王爷一样,都是被推着成家的。王爷今日要我把燕王妃的位子空出来,我绝不会有一点迟疑。王爷,我这话您信吗?”

    “我信。”燕王歪着头抱着扫把,“燕王妃是你不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才弃得这么干脆。若是你想守的东西,纵然身死也不肯让半步。”

    南君意默然不语。

    燕王瞧着她怔忡的样子不禁摇头道:“这样的地方养出你这样一个公主,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我娘的缘故吧。我娘亲是砺边人,身体里有一半厥蛮的血。她并不想进宫,之所以如此是为保家族平安。后来因为刺王杀驾不成,被关进盼月殿中。又因为生我,一直缠绵病榻。”

    南君意那边已全收拾干净,她把扫帚放在小门旁,摊开手自嘲:“娘亲少时纵情大漠,性子也是刚利如铁。可她生下我后常常却总劝我凡是要顺从隐忍。这是因为她在自责,自责自己的冲动,害了家族,也连累了我。”

    燕王放低声音说:“你娘若没有死,恐不会后悔最初的选择。你若没有生在盼月殿,我们此生都有没这样的机缘相见。”

    南君意道:“现在王爷知道我身上不仅有南人的血脉,还有那些北边蛮族的血统。不是该更讨厌我么。”

    燕王认真道:“既然怕我厌你,为什么又要自己说出来?”

    “我不说王爷也会自己去查,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显得诚恳些。”

    “你在怪我曾经纠查你的往事吗?”

    “不,像我这样身份奇诡的人,王爷本应该彻查。”南君意垂着头扶住扫把,“虽有陛下为你护航,可你还是不信我。”

    燕王走到南君意面前,伏在她耳边说:“我以后都不再查你从前的事情,只等着你自己讲出来给我听,好吗?”

    南君意向后退一步不做回应,只低着头对燕王说:“王爷过完扫地的瘾,现下真得请您出去。我一会儿要设坛祭拜母亲,外人恐怕不方便在侧。”

    南棠那边已经收拾妥当,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包袱提在手上,正往南君意这边走来。

    “你同母妃说,这次来盼月殿是为告知天上人,你现在已经成亲嫁人的事情,是吗?”

    南君意点点头。燕王咧嘴而笑:“那便让你娘也见见我吧。我们已经是夫妇,我不算外人。”

    南君意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拒绝。燕王问南棠:“这包袱里是牌位和祭品么?”

    “是。”南棠瞧一眼南君意,又看燕王,“可是……”

    燕王随即命令南棠道:“去摆好这些东西,本王一会儿同王妃共祭。”

    南君意叹气道:“王爷何必逼迫我到如此地步。一点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愿留给我吗?”

    “我想让你消气,你说我该怎样做?”燕王捉住南君意的手包在自己手里,“我对你的好从不接着,对你的不好倒是全部忍下。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人,别扭得像股麻绳。”

    南君意没法抽手,疲惫地说:“王爷如果认为这就是好意,那它就是吧。”

    “我很喜欢你。所以今天才会在母妃面前给你道歉、才想同祭你母亲。这几个月下来我从未有一天违拗你的意愿,镇南王府那事我也是因为不希望看你和别的男人好才如此的。”燕王定睛凝望眼前人,“话已至此,我便问你句真心话——你喜欢我么。”

    南君意偏过头,道:“王爷若愿意便同祭好了,我娘不会介意。”

    燕王倔强地说:“我知道你会答什么,燕王妃的子你如此不屑,我已知道你会如何回答我。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不为别的,我只希望你别再躲避。我想听你说真话——哪怕是拒绝和否定。”

    南君意抬起眼眸,轻声问:“王爷的小字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燕王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我因雷鸣而生,所以名讳为天凛。我的小字取雷电易逝之反义。归恒,亦有平心静气、亘古常青之意味在。”

    “卫归恒……”南君意低声念着燕王的字,“皇后娘娘亦不曾这样称呼王爷,看来这名字,您只准最亲近的人叫。”

    霍灵称燕王“阿恒”这件事,似乎令南君意十分介怀:“成亲第二天,您在上坤宫就警告过我,不许说我做与王妃身份相近的装饰、不许我用内臣表亲近的‘二殿下’来称呼您。这就是殿下对我的喜欢吗?”

    燕王想要环住南君意,朝前走了半步便被眼前人错开。燕王双目赤红,有些着急地说:“那时我只知道你是前朝遗孤,把你当敌人看待。现在的情形已不可同日而语……”

    “既如此,我再问王爷。”南君意打断燕王的话,声音有些失控,“王爷既然真心喜欢我。那么可以带我去醇山西麓的雁荡衣冠冢,以燕王妃的名义血祭因破城大战死去的将士们吗?”

    戳破手指点血入火,是北齐祭祀亡人的最高礼仪。这等礼仪不仅代表着生者对死者的最大尊敬,也是一种血脉相认的仪礼。

    南君意是前朝皇族,她若以血祭祀雁荡英灵,且不说亡灵会不会安稳,这事一旦被人知晓,朝堂上下、雁荡军中定会生出猜忌和反对之声。

    北齐皇族与世家,家主夫妇要在清明时节前往醇山,在英灵衣冠冢前点血入火以表不忘英灵之志。免祭有二策:一曰病不能起、二曰家主已故去。

    燕王双目中的红色有退潮之势,他哽咽着,吐字异常清晰:“我不能带你去醇山,他们的灵魂会不安。”

    “如此,王爷还会说喜欢我么?”

    南君意知道这问题是燕王回答不了的,她其实早就知道,连镇南王府都不愿让踏进半步的燕王,再如何喜欢她,也不会准她去参拜醇山衣冠冢。

    这是燕王的痛处、更是他们两个之间抹不平的沟壑。

    南君意知道、燕王也知道,他们之间夹杂的惨与恨太多,多到足够压倒不值一提的“喜欢”。

    燕王明知道这些,却依然执拗:“我喜欢你与否,与这些事没有半点关系。我既承认喜欢你,就会护你周全,你信我。”

    “王爷,我从盼月殿的无名帝姬变成背祖忘国的嘉柔公主那天开始,就没有资格再谈喜欢。我从不曾怨过任何人,只是有些嫉妒旁人有父母兄弟照拂而我什么都没有。我生气不是因为您待我不好,而是气闷自己竟然忘了,我是永远不配同您并排站在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南君意终于将手从燕王处抽出,忍着泪说:“我喜不喜欢您有什么意义呢?到最后或许只是徒增伤感罢了。王爷虽然早有喜欢的人,还愿意分我一点怜惜、令我能平安活下去,我已经很知足。剩下的事情,我不敢想也不会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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