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叹息时,两个傻孩子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喷嚏。

    燕王从轿子上跳下来,摸着鼻子道:“原来这就是盼月殿,简直不像宫里该有的制式。”

    从上坤宫由轿夫抬着一路往北走,高墙甬道里尽管并无树荫,也令人感到凉。

    走着走着,忙碌的宫人越来越少,四周的红墙开始呈现出黯淡而破碎的颜色。燕王抬头远眺,看见不远处有个昏黄的破顶子,衰弱的立在层层矮屋深处。

    如同一垂暮老人,又如一残缺的伤兵。

    南君意由南棠扶着从轿子上走下来,先谢过上坤宫一同陪来的大太监,一边请太监同轿夫找一处阴凉地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来接。

    燕王刚才那话本是与南君意说的。南君意没有回答,燕王也不恼,大步向前跟在南君意身侧。

    南君意带着南棠走到一扇红色小门前,这木门上留着许多铁钉钉过的孔眼,红漆不均处,正好勾勒出长木的形状。这些痕迹很容易让人猜到这小门曾被几块木板粗鲁的封死,尘封数年后才被人破拆下来的情景。

    燕王见那门上挂着一把铜铸的大锁。风雨经年,铜锁已从金黄变成委顿的黑绿色。

    燕王问道:“这锁就算有钥匙应该也锈的打不开,我帮你把门踹开吧?”

    南君意仍不做答语,嫩白的手伸向铜锁,轻轻用力便把铜锁与门环一同取了下来。

    “……”

    原来年久失修的不止铜锁,这扇朱漆小门上的铜门环也在长久的岁月中成了摆设。

    南君意推开小红门,两扇门的四组门轴短促的惨叫一声,院中的枯叶和浮土就像听见召唤活过来一般,被一阵风送到门前。

    南君意拿绢子捂着口鼻,对燕王恭敬的说:“王爷,院中几乎没被打扫过,我和南棠进去,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燕王正对着小门上的空洞发呆,他的目光越过门槛看见院里地上覆着一层浮土,又想起南君意今日穿的是一双浅色的贴花丝履绣鞋,便拒绝道:“地上这么脏你先不要进去,叫内侍过来扫干净再说。”

    燕王说话时,南棠早已先走进院中。不一会儿,就拿着两把崭新的木扫帚走过来。

    南君意接过一把扫帚,对燕王说:“不烦劳公公们,还是亲力亲为的好。请王爷在院外等。”

    南君意此次进宫是受皇后召见,所以她穿的比平日要隆重。南君意穿着从不爱繁饰,眼下虽只穿了朴素的浅色裙子,但特意将素钗换作杏林春燕金步摇以示尊敬。

    南君意一碰就红的幼嫩耳垂上也戴了相匹配的和田玉耳饰。她又不作夫人髻,整身装扮下来,显得整个人如同未出阁的小姐般灵动精巧。

    燕王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粉玉雕琢的女孩子如何能用扫把打扫庭院。在他眼中,这些事是下人才能做的。

    南君意并不在乎这些,说完这话朝燕王拜个福,从容的携南棠走进院中忙活起来。

    燕王跟上去,挡住南君意的前路道:“把扫帚给我,这不是闺阁姑娘该做的事。我帮你做。”

    南君意直接绕开燕王站着的地方,不着痕迹的拒绝道:“王爷可比闺阁小姐还金贵,可不敢劳您做这等事。”

    燕王无法,只以为南君意是因为生气一时兴起要扫院子。当即将南棠叫来道:“把你的扫帚给我,我陪王妃一起扫。”

    南君意听闻终于停下手,微微皱眉道:“王爷,扫院子可不是在玩。”

    “我当新兵的时候不仅扫过地,还倒过马桶、理过马粪。别以为我不会做。”燕王抢过南棠手里的扫帚,“你信不信本王一个人比你们两个人加起来扫得还快?”

    南君意戳着扫把不动,望着燕王道:“一会儿我们还要扫屋里、擦柜子。王爷不会也想做一做吧?”

    燕王也有些疑问:“外面那些轿夫和太监闲着无事,你让他们来就好,何必非要亲力亲为?”

    南君意回答道:“尽管已经不再这里居住,这里仍然是我和南棠的家。所以我们必须自己打扫。”

    燕王四处打量着问:“这里就像东院一样?”

    南君意立刻回道:“与东院并不同。”

    燕王深深望南君意一眼,南君意似乎从燕王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受伤,忙又说:“盼月殿屋里屋外有许多我从前用过的旧东西,这些什物照宫里的标准都是要被扔掉换新的,我们不愿意。但东院里的全是新做的精贵家私,我……”

    燕王长出一口气,然后说:“你觉得东院里全是我给你的东西,因而你并不稀罕,因而也没必要亲自打扫,是不是?”

    南君意想张口解释,燕王拒绝道:“别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什么想法其实已经摆在脸上。”

    燕王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扫起地来。南棠无声的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南君意疲于应付燕王,便转身吩咐南棠进屋收拾,不再搭理燕王。

    燕王将自己站的那附近扫干净,抬头端详院中似亭非阁的戏台问南君意:“这戏台上还要扫么?”

    南君意脸上挂着层薄汗,她拿出绢子擦了擦道:“不必了。戏台年久失修,说不准哪天就会塌掉,王爷离远些为好。”

    燕王四目而望,盼月殿原来就是围绕着这座名叫眺月楼的戏台而建的。他们进来的小门在院东,向着他们来时路。而正门在南,早已用灰砖堵得严严实实。

    眺月楼模糊不清的牌匾也朝南,正对着个无遮拦的空露台。那露台是供贵人塔棚赏戏的地方。院中的建筑甚少,除了垂垂而立的眺月楼,只有西侧有三间低矮的厢房。

    偌大的盼月殿里,屋顶少掉一半的眺月楼占据了大半空间。殿里所有房顶上都长满荒草。但院子里却因铺了与宫殿中制式相同的乌金方砖而没有野草的痕迹。

    “很久以前,整个盼月殿是做完整的殿阁,后来因为火灾烧毁才改作戏楼。乌金砖珍贵难烧,且启出就再无法严丝合缝的拼回。所以院中才是乌金地面。”南君意见燕王四处张望,便自觉充当讲解,“我们住的那几间房最早是供伶人休憩的地方,我小时常拿里面那些没人要的盔头和翎子玩耍。”

    燕王看向那三间厢房,那房子因为是给伶人准备的,窗和门修的极矮。像他这样的高个子男人若想进屋,恐要弯腰钻进去才行。况且这几间房子窗户修的小,修房的材料也十分潦草。天气闷热时,屋里定如蒸笼。天若冷下来,里面便似冰窖。

    燕王不禁问:“你在这盼月殿中住了多久?”

    南君意没抬眼,平静道:“我出生在这里,住到九岁破城时才出去。”

    燕王心中涌出些滞涩之感,但见南君意面色平淡,终究还是问:“破城之前你可想过要逃出皇城?”

    “想过,可是不能。”南君意垂下眉眼,“这里还有母妃、有南棠。我出去之后,什么都没有。”

    昏德公在位时,周朝贵族大举圈地,百姓无路可走,要么落草为贼,要么卖////儿卖///女以求生存。北都之中的世家子奢靡之风最盛,常行强抢良家子之荒唐。

    相貌如南君意,若非这冷宫护着,早晚会是谁手上的玩////物。

    燕王想起前朝恶吏曾欲将她卖出的事,不觉脱口道:“怎会只是全都没有,若你幼时逃出宫去,恐怕现在连命也不存。”

    南君意弯起唇角,虽未出声但燕王却从中看到了些嘲讽。

    燕王不知道南君意嘴角上的那一抹笑,是自嘲还是嘲他。

    “我七岁那年就遇着陛下,陛下教我许多事。我靠那些本事还是可以在宫外生存下来的。”南君意喃喃而诉,“只是不知,那样更好,还是现在这境地更好。”

    燕王问:“父皇教过你什么?你那一手筋骨承风的闺阁体,可是父皇教授的?”

    燕王明知故问,齐武帝的字体是虎啸龙吟的章草,教会南君意那书体的,另有其人。

    南君意只回答第一个问题:“陛下教我最多的是如何顺从强者,刀下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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