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果（四）
姚晏晏嘬几口烟，无话。
“姐姐在这长乐坊里得到的消息是快。可毕竟这里是欢场，玩闹里说的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还需辨别。我是亲眼见过他们恨不得我即刻去死时那狰狞面目，我不想让你们也碰到那些人。”
“前几日宫白杨见到我，他明明是那样克己守礼的痴人，只因为我提到宫心玉的名字就大闹燕王府。
南君意低声劝道：“姐姐，朝中像这样背着前朝旧恨走出来的新锐不在少数，这些新锐必将是未来新君的重臣。眼下的风平浪静只会是又一次血流成河的前兆。若为长远计，离开北都、远离这旋涡是最好的选择。”
姚晏晏吐出烟气，待烟雾散尽，方说：“如此，叶桦非走不可。我必得留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姐姐！我说这么多道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现在已是半个卫家人，可你却……”
姚晏晏按住急得双眼发红的南君意，冷静地说：“我什么都明白。我只问你一句，若真有清缴遗民的那一天你将如何自处？”
姚晏晏自嘲而笑：“到时候这些人抓不到我们这些大鱼，便要拿谁的遗腹子、谁的血缘远亲去交代。你能什么都不做的看着这些无辜的人继续为南君家殉葬么？若这些人也都死绝，你就是他们的肉中刺，不拔除掉你这个世上唯一活着的南君氏皇族，他们绝不会罢手。”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不怕。”南君意脸色发白，“可是你留下来能帮我什么。若他们想动我，必会查到你。我不想让你死。”
姚晏晏笑靥如花，周身散出动人心魄的柔媚//情态：“傻妹妹，我们并不是非死不可。皇帝让你承继南君氏的名号又将你嫁与卫天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知道。但我能在这里看到活着的希望，妹妹，只要你能为他生下世子。他们就算杀了所有遗民，也动不得你。这道理就算是目不识丁的粗鄙妇人都能懂得，聪明如你，为何不这样去做呢？”
南君意叹然道：“以色侍君上，能得几时好？吾虽为女子，不堪行此道。”
姚晏晏倒退几步，脸上明明挂着笑，看着却像哭：“好好好！我弟弟从前的那些酸腐儒气竟全过到你身上来！既然你有此壮志，何故还要到这长乐坊来见我这个妓////子、何故把自己连人带命卖给卫家？你如今到底是卫天凛的人了，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有什么用！”
南君意的脸倏尔惨白，她心里明明绞痛非常，却仍道歉道：“姐姐，我话里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
姚晏晏气得双眼通红，嘴上也愈发刁钻苛刻：“刚才你说你不喜欢卫天凛，字字句句却如此回护他。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怎样的便宜心性，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要还人家十分。卫天凛不过用些调笑女子的轻浮手段就收了你的心，你以为你能自守到何时？”
“姐姐说的很对，我的确守不住自己。”南君意摇摇头，“我最近很累，已经不想守了。”
“那你讲那些漂亮话做什么！”
“我嫁与燕王这买卖其实是实惠的。姐姐，这些事我……我计较过。”
姚晏晏涨成红色：“果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陛下要让我嫁，不是他也会是是别人。不瞒姐姐说，我当时觉得这买卖实惠极了。比起姬妾成群、满肚肥肠的老公侯，燕王除了暴躁一些，可比那些人好太多。”南君意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何况，我还是正妻呢。”
姚晏晏伶牙俐齿，现下竟不知该说怎样的话。
姚晏晏眼眶发热，她无法想象南君意嫁给那些世家老头子的情形。那些人皆有妻子，南君意这样身份尴尬的人进了后院，早晚会被折磨得尸骨无存。
做这个燕王妃，确实已经是南君意力所能及的极限。
“我将身子和名头一并卖了卫家，本就没想守。也就剩心还……”南君意继续绞着手指，兀自嗤笑自语，“也许过不久，这点真心也快守不住了吧。”
姚晏晏重新走到南君意身边，放低声音说：“你爱上他了。”
南君意悄声说：“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姚晏晏有些气不过：“卫天凛虽比那些老头子年轻俊美，却仍只是个会打女人的臭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虽然他经常由着性子肆意伤我，可是偶尔也施舍点宠爱给我。”南君意的性子从来记人善良不记仇怨，她有些心虚的说，“我从前没有尝过这滋味，现下有些舍不得松手呢。”
南君意是生在冷宫里的可怜帝姬，从没尝过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滋味。
“你怎么这样傻，我和叶桦也能护你。”
“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不想离开他。”南君意伸手按住太阳穴，很纠结的说，“有个成语叫饮鸩止渴，卫天凛于我即是这样的情形吧。”
明知是鸩酒仍渴其甘甜；明知宠爱设限，仍不能漠视。南君意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她从不曾拥有不坏金身，只是从前没有遇上如卫天凛般蜜里调毒的人。
“卫天凛并没有对我多好，只是我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对我这样好。”南君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苦恼地抱住脑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他亲我的时候我本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后来我看他的眼睛，是有些情爱在的。姐姐，我知道的，那不是爱，是想把我占为己有的……情。”
姚晏晏揉着酸涩的眼睛问：“他有说过他喜欢你之类的话吗？”
南君意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我刚才说过，这不重要。”
“当然重要！”姚晏晏急道，“你若想让卫天凛成为你的铠甲和庇护，就得让他喜欢你。只有他喜欢你、舍不得你，才会愿意护着你。”
“我和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难道不想探一探这护铠有坚韧吗？危急时刻他可以保你的命啊！”
“你不知道我刚做南君意时候宫里那些人的眼神。仿佛我是怪物、是不干净的——连卫天凛初见我时，他也在用这种眼神看我。姐姐，现在的卫天凛对我是有些皮相之好、怜悯之心。从前那眼神里透出的鄙夷，是不会动摇的。他所有的喜爱，早已给了霍灵。”
南君意用双手搂住自己的肩膀：“这盔铠，只有这等厚度罢了。若是出了事情，他定不会护我。”
姚晏晏心中痛极，她扔掉手中的金烟袋，上前拥住南君意。
“卫天凛虽然有时会因为生气而整个人失去控制。可我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对我好。”南君意喃喃的说，“其实，前段时间我有真心对他好。可是在镇南王府，我看见卫天凛看霍家小姐的眼神，我才明白爱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卫天凛并没有需要我到不能舍弃的地步，在他心里我至多只是乖巧听话的燕王妃。”
南君意闭上眼睛，痛苦的说：“从前我以为，若是能为所爱之人而死，纵然背上千古骂名也算死得其所。现在，我有些害怕我会爱上卫天凛。他明明只给我这么一点点好，就让我如此知足。若我真的爱上他，我会失去理智。我不能这样，我的身后还有你们。”
楼下的琴声，悠悠荡荡的从门缝泻进屋里。琵琶拨弦，金戈铁马里透出几许独守关山的苍凉。
姚晏晏说：“你已经喜欢上他，所以才想让我们快些离开，因为你已经无法脱身了，对吗？”
“我不知道。”南君意伸出手臂环住姚晏晏的腰，声音里带着颤抖，“姐姐，我不是嫌你们拖累我才说这些话。我与叶家人不管有没有血缘牵扯，你们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你们陷在危险中而不顾……你信我。”
“我当然信。”姚晏晏抹掉眼泪，轻声问，“卫天凛碰你了吗？”
“他说过，要等我点头。”南君意心中砰跳，“其实我知道，他只是现在耐心还没耗尽而已。”
“果儿啊果儿，你何必活得如此通透！”姚晏晏哽咽不绝，“这样活着实在太累！”
“姐姐在这长乐坊里得到的消息是快。可毕竟这里是欢场，玩闹里说的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还需辨别。我是亲眼见过他们恨不得我即刻去死时那狰狞面目，我不想让你们也碰到那些人。”
“前几日宫白杨见到我，他明明是那样克己守礼的痴人，只因为我提到宫心玉的名字就大闹燕王府。
南君意低声劝道：“姐姐，朝中像这样背着前朝旧恨走出来的新锐不在少数，这些新锐必将是未来新君的重臣。眼下的风平浪静只会是又一次血流成河的前兆。若为长远计，离开北都、远离这旋涡是最好的选择。”
姚晏晏吐出烟气，待烟雾散尽，方说：“如此，叶桦非走不可。我必得留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姐姐！我说这么多道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现在已是半个卫家人，可你却……”
姚晏晏按住急得双眼发红的南君意，冷静地说：“我什么都明白。我只问你一句，若真有清缴遗民的那一天你将如何自处？”
姚晏晏自嘲而笑：“到时候这些人抓不到我们这些大鱼，便要拿谁的遗腹子、谁的血缘远亲去交代。你能什么都不做的看着这些无辜的人继续为南君家殉葬么？若这些人也都死绝，你就是他们的肉中刺，不拔除掉你这个世上唯一活着的南君氏皇族，他们绝不会罢手。”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不怕。”南君意脸色发白，“可是你留下来能帮我什么。若他们想动我，必会查到你。我不想让你死。”
姚晏晏笑靥如花，周身散出动人心魄的柔媚//情态：“傻妹妹，我们并不是非死不可。皇帝让你承继南君氏的名号又将你嫁与卫天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知道。但我能在这里看到活着的希望，妹妹，只要你能为他生下世子。他们就算杀了所有遗民，也动不得你。这道理就算是目不识丁的粗鄙妇人都能懂得，聪明如你，为何不这样去做呢？”
南君意叹然道：“以色侍君上，能得几时好？吾虽为女子，不堪行此道。”
姚晏晏倒退几步，脸上明明挂着笑，看着却像哭：“好好好！我弟弟从前的那些酸腐儒气竟全过到你身上来！既然你有此壮志，何故还要到这长乐坊来见我这个妓////子、何故把自己连人带命卖给卫家？你如今到底是卫天凛的人了，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有什么用！”
南君意的脸倏尔惨白，她心里明明绞痛非常，却仍道歉道：“姐姐，我话里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
姚晏晏气得双眼通红，嘴上也愈发刁钻苛刻：“刚才你说你不喜欢卫天凛，字字句句却如此回护他。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怎样的便宜心性，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要还人家十分。卫天凛不过用些调笑女子的轻浮手段就收了你的心，你以为你能自守到何时？”
“姐姐说的很对，我的确守不住自己。”南君意摇摇头，“我最近很累，已经不想守了。”
“那你讲那些漂亮话做什么！”
“我嫁与燕王这买卖其实是实惠的。姐姐，这些事我……我计较过。”
姚晏晏涨成红色：“果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陛下要让我嫁，不是他也会是是别人。不瞒姐姐说，我当时觉得这买卖实惠极了。比起姬妾成群、满肚肥肠的老公侯，燕王除了暴躁一些，可比那些人好太多。”南君意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何况，我还是正妻呢。”
姚晏晏伶牙俐齿，现下竟不知该说怎样的话。
姚晏晏眼眶发热，她无法想象南君意嫁给那些世家老头子的情形。那些人皆有妻子，南君意这样身份尴尬的人进了后院，早晚会被折磨得尸骨无存。
做这个燕王妃，确实已经是南君意力所能及的极限。
“我将身子和名头一并卖了卫家，本就没想守。也就剩心还……”南君意继续绞着手指，兀自嗤笑自语，“也许过不久，这点真心也快守不住了吧。”
姚晏晏重新走到南君意身边，放低声音说：“你爱上他了。”
南君意悄声说：“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姚晏晏有些气不过：“卫天凛虽比那些老头子年轻俊美，却仍只是个会打女人的臭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
“虽然他经常由着性子肆意伤我，可是偶尔也施舍点宠爱给我。”南君意的性子从来记人善良不记仇怨，她有些心虚的说，“我从前没有尝过这滋味，现下有些舍不得松手呢。”
南君意是生在冷宫里的可怜帝姬，从没尝过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滋味。
“你怎么这样傻，我和叶桦也能护你。”
“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不想离开他。”南君意伸手按住太阳穴，很纠结的说，“有个成语叫饮鸩止渴，卫天凛于我即是这样的情形吧。”
明知是鸩酒仍渴其甘甜；明知宠爱设限，仍不能漠视。南君意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她从不曾拥有不坏金身，只是从前没有遇上如卫天凛般蜜里调毒的人。
“卫天凛并没有对我多好，只是我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对我这样好。”南君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苦恼地抱住脑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他亲我的时候我本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后来我看他的眼睛，是有些情爱在的。姐姐，我知道的，那不是爱，是想把我占为己有的……情。”
姚晏晏揉着酸涩的眼睛问：“他有说过他喜欢你之类的话吗？”
南君意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我刚才说过，这不重要。”
“当然重要！”姚晏晏急道，“你若想让卫天凛成为你的铠甲和庇护，就得让他喜欢你。只有他喜欢你、舍不得你，才会愿意护着你。”
“我和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难道不想探一探这护铠有坚韧吗？危急时刻他可以保你的命啊！”
“你不知道我刚做南君意时候宫里那些人的眼神。仿佛我是怪物、是不干净的——连卫天凛初见我时，他也在用这种眼神看我。姐姐，现在的卫天凛对我是有些皮相之好、怜悯之心。从前那眼神里透出的鄙夷，是不会动摇的。他所有的喜爱，早已给了霍灵。”
南君意用双手搂住自己的肩膀：“这盔铠，只有这等厚度罢了。若是出了事情，他定不会护我。”
姚晏晏心中痛极，她扔掉手中的金烟袋，上前拥住南君意。
“卫天凛虽然有时会因为生气而整个人失去控制。可我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对我好。”南君意喃喃的说，“其实，前段时间我有真心对他好。可是在镇南王府，我看见卫天凛看霍家小姐的眼神，我才明白爱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卫天凛并没有需要我到不能舍弃的地步，在他心里我至多只是乖巧听话的燕王妃。”
南君意闭上眼睛，痛苦的说：“从前我以为，若是能为所爱之人而死，纵然背上千古骂名也算死得其所。现在，我有些害怕我会爱上卫天凛。他明明只给我这么一点点好，就让我如此知足。若我真的爱上他，我会失去理智。我不能这样，我的身后还有你们。”
楼下的琴声，悠悠荡荡的从门缝泻进屋里。琵琶拨弦，金戈铁马里透出几许独守关山的苍凉。
姚晏晏说：“你已经喜欢上他，所以才想让我们快些离开，因为你已经无法脱身了，对吗？”
“我不知道。”南君意伸出手臂环住姚晏晏的腰，声音里带着颤抖，“姐姐，我不是嫌你们拖累我才说这些话。我与叶家人不管有没有血缘牵扯，你们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你们陷在危险中而不顾……你信我。”
“我当然信。”姚晏晏抹掉眼泪，轻声问，“卫天凛碰你了吗？”
“他说过，要等我点头。”南君意心中砰跳，“其实我知道，他只是现在耐心还没耗尽而已。”
“果儿啊果儿，你何必活得如此通透！”姚晏晏哽咽不绝，“这样活着实在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