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别姚晏晏,一路牵着手走到二楼楼梯才松开手。尽管时间接近中午,长乐坊中却仍然是人迹寥寥。可两人都不说话,怕的是这房间众多、密不透风的长乐坊里隔墙有耳。

    待出了长乐坊后院,见着南棠,他们才松一口气。

    南棠从巷子拐角处闪出来:“叶先生好,你们出来的挺快。谈得顺利吗?”

    南君意点点头,说:“你去巷口再守一会儿,我同叶先生还有些话没说完。”

    南棠颔首,飞一般的朝巷子口去,南君意和叶桦则朝巷尾走。

    “你别紧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南君意看见叶桦紧绷的脸有些好笑,“这第一件是关于桃姐姐的。我虽然同意她留下来,但中秋花魁大赛,我们还是要准备好钱替她赎身。自己手上没有卖身契,等于时时受制于人。她自由以后想留在这儿还是想走都不会再有人干涉她。我们已经说好,中秋那天她会尽力配合我们。”

    叶桦点点头,道:“我这里能拿出八百两,如果能再卖几张画,说不定能凑到两千两。叶桃自己那里也有些积蓄。八千两应该不难凑齐。”

    “我们不能按照老鸨出的八千两价格准备。花魁大赛后,有男人愿为桃姐姐一掷千金也说不定。这实在太难估量。”南君意揉着眉心有些头疼,“钱的事情你能准备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我来想办法。我出嫁时皇后娘娘赏了我一套纯金钗饰,不是官造的,这几天我让南棠当了去。”

    叶桦皱眉:“皇后知道会不会怪罪你?”

    南君意长出一口气:“事急从权。钗饰我以后慢慢当回来就好。尽快拿到桃姐姐的卖身契更重要。”

    叶桦自责道:“若我当初肯放下身段当个商人就好了,咱们何时为钱拘束过。”

    南君意安慰道:“哥哥是天生的画家,哪有去做商人的道理。不必怪自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叶桦难过的闭上眼睛,不说话。

    “这第二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南君意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到叶桦面前,“你教过右相家的乔如眉是不是?那天我去她府上做客,她同我说了你们的事情。”

    叶桦睁开眼睛,看见锦囊有些呆愣。南君意举着锦囊说:“乔小姐有三个字要告诉你——对不起。”

    叶桦惨笑一声,当着面将锦囊解开。那里面是乔如眉绣的一方锦帕,上面有一对分头而飞互不相见的大雁。帕角还提有半首短诗: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此诗名为《孤雁》,乔如眉取的是诗歌的前半部分。写的正是帕子上的情境——孤雁离群,两方永不得见的情境。

    “乔小姐知道你的真姓名吗?”叶桦展开锦帕并不避讳南君意,南君意看到上面的诗,故有此一问。

    叶桦摇摇头,道:“在王府做先生时,我教她以《秋蒲蓉宾图》为本习作大雁。那时我曾以孤雁自比。这诗恐怕是在说当时的我。”

    南君意将诗看在眼里,眉头皱起:“你和乔小姐之间有没有……”

    “你既然认识乔如眉,就该知道她是多孤高的一个人。”叶桦自己折好绢帕放进锦囊中,极为珍视的将它们放在自己怀中,“我只是个穷画画的,得了乔相爷青眼而有机会教乔小姐习画。剩下的,我从没肖想过。”

    叶桦嘴上虽然如此说,面上却挂着融不掉的没落。这份没落同乔如眉讲起往事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不必再问下去,南君意也能猜到这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两个人发乎情止乎礼,却抵不住滔滔深情。相府千金一朝滚落倾墨轩,穷先生舍命相救,两个人紧紧相拥于一处,再模糊的情窦,也在二楼楼顶上衬着绿树红花变作清晰明确的春情。

    帕子上的半首《孤雁》是诀别诗。乔如眉本想以此绝灭自己的情,却在重见墨兰图的刹那溃不成堤。这是完全在乔如眉意料之外,以致令她失了理智,将完全不信任的南君意当做最后一根稻草——一根能将孤雁之悲心传到叶桦手中的续命稻草。

    南君意一声叹息,已不愿再揣测叶桦和乔如眉的有缘无分。

    她问:“哥哥说曾受乔右相赏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以前从没提起过。”

    “有天我在街上摆摊卖书,看见地痞在难为一对卖花布的孤母女。我一时忍不住就去帮她们,结果被几个地痞打倒在地。正巧右相的轿子经过,平了这桩事,也就认识了我。”叶桦毫不隐瞒,“那时你获旨奉命入宫服侍新皇后,我联系不上你便没有和你说。叶桃和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南君意仍觉蹊跷:“右相府在官厅街,是东北方。你在兴府大街卖书,是西北。乔右相为什么偏偏会在那时候出现?”

    “最早我在官厅街摆摊,因为那里达官贵人多,画能买上价格。后来因为看护乔如眉出了事情,我不想再见到乔府中人,这才移到兴府大街里去。”叶桦皱着眉头道,“你莫不是怀疑我在乔家那段时间泄露了身份?这不太可能,若是这样,相爷不会这么轻易放我离开相府。”

    南君意摇摇头,直视叶桦道:“前几日我去乔府做客,他们给我的礼物中有一枚血玉带钩,那上面刻有‘尚克时忱,乃亦有终’八个字。”

    叶桦叶桦当然知道这八个字代表什么。他抓住南君意的胳膊,惊讶的问:“你有没有告诉叶桃?”

    “没有。我怕她受不住。”南君意皱起秀眉,水灵灵的眼中蕴满担忧之色,“这带钩出现的太不寻常。桃姐姐不知是最好的,以她那脾气……”

    叶桦扬头望天,他语速变得很快,像在自语又像是在自问:“她肯定受不住,她能么可能受得住!果儿,这事你听我的,永远别告诉叶桃你手上有这带钩的事情。你若今天告诉她,明天她就敢去乔相府敲门质问。谁也拦不住。”

    南君意轻笑一声道:“我知道。”

    叶桦收回仰着头,低声道:“你觉得有咱们认识的人藏在乔相府中?”

    “一枚带钩,串起我们三人和前朝旧事。高明至极、神通至极。这个人我们以前未必认识,但他见过我们。”南君意收敛笑容,“乔相府里没藏着人,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就是乔右相。”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叶桦瞳孔骤缩,不禁抓住南君意的肩膀,“乔右相从未对我不利,甚至将独女托付给我教导。我在相府住了将近一年,他若想做什么为什么非要找上你?”

    “这就是我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南君意疑色满面,“乔沧墨是北齐元勋,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是人臣之极。除却把带钩辗转交与我手,他什么都没有做。这里面恐有大学问在。”

    “啊哟!失礼失礼!”两人身后的门忽然大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华服女子刚迈出长乐坊后门一步,就瞧见南君意和叶桦两人。

    三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叶桦急忙松开抓着南君意臂膀的手,倾身挡在南君意身前。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那姑娘圆脸厚唇,面上敷着极厚极白的舞台妆,乍一看如同个凄清哭泣的白面鬼。

    她只看了叶桦和南君意一眼,就下了断定:“小女子不过是想趁着人少溜出去买点吃的,可不想看着一对鸳鸯在我面前亲热,你们继续!”

    嘭!后门被那浓妆艳抹的姑娘猛然关上,两人不知所措的站了一阵,被人突然打断,他们两人的话也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南君意无奈而笑:“叶哥哥,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猜测。但如果你想起从前在乔府有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时一定要告诉我。”

    叶桦点点头:“你放心,这是攸关全家性命的事,我定知无不言。”

    南君意似乎有些不舍,不禁又牵住叶桦的手:“我这次回去,恐怕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到哥哥了。”

    “家里有我和叶桃,你放心吧。”叶桦摸了摸南君意的头,柔和的说,“叶桃因为姚将军的缘故,极恨卫家人。我没法判断卫天凛的好坏,只希望你能顺遂。”

    “你在门外都听到了。”

    “长忆缠着我不放,我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叶桦叹息着说,“你别怨叶桃,也别信她说的话。凡事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南君意问:“哥哥也是这样劝桃姐姐的吗?”

    “是。”

    “她如何答的?”

    叶桦有些有些无奈,最终还是原话复述:“她说‘若我始终问心有愧呢’。”

    南君意笑一下:“也只有桃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桦无奈的摇着头,然后说:“马上就是中午,现在赶回去有些来不及吧?你这身男装若被燕王撞上可会有麻烦?”

    南君意道:“你不用担心,我在车上会把衣服换过来,长乐坊距离王府并不远,一炷香就能到。哥哥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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