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芙儿拉着南君意走到几人跟前,听到容珉质问赵伶仃:“看你打扮不像做官的,你是谁家的仆从?”

    赵伶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姑娘好眼力。”

    容珉嗔道:“少拍马屁,惊扰到我们奶奶的胎,你们两个等死吧!”

    那侍卫自然不敢言语,赵伶仃倒是笑起来:“容夫人说如何就是如何。面刺流放、断人手脚之事,叟孤年过不惑实在受不住,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你胡说什么,秦国侯府从没有……”

    “阿珉,闭嘴。”容德音终于放下捂在口鼻上的锦帕,幽幽说,“府里人不懂事,赵大家见谅。”

    南君意皱眉,奴役南方逃人的多是新贵,最大是霍家其次是秦国侯。赵伶仃从南方而来,此话显然意有所指。

    赵伶仃目向容珉,问:“这位小姐是?”

    “她是来我府寻差事做的远亲。乡下孩子没见识,赵大家莫怪。”容德音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容珉的脸却变了颜色。

    赵伶仃恍悟,忙对容珉说:“原来是容家表小姐。”

    这下容珉的脸更红,她跺着脚,像对待南君意一般,只站在原地生气却不向赵伶仃回礼。行为当真小家子气。

    容德音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说:“我夫君在南方抽不出身,我本想低调在京里养胎,还是遇到是非。”

    赵伶仃不动声色:“西南三州沃野千里,定南王世子忙于政务,无旨自然不能回京。”

    容德音叹着气说:“夫君有家不能回,我们孤儿寡母怨不得被人欺负。”

    赵伶仃拱手朝容德音行礼:“叟孤唐突,请夫人责罚。”

    “赵大家何罪之有?怪这不长眼的刁奴,他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的。”容德音声音恹恹,“我一路北上,躲得过山匪,竟差点没躲过围场里的坏心人。”

    短短两句话,容德音既表明自己的高贵出身,又将这侍卫的行为比作杀人越货的山匪。其言行十分乖张刁毒。

    赵伶仃眉眼不动:“全凭夫人处置。”

    “他冲着我来又被逮到,需以犯上作乱罪处置。”容德音掩住口鼻说,“来人,将这不长眼的拖到围场外乱棍打死。”

    段芙儿抓紧南君意的手说:“这等小罪就要打死人,也太狠了!”

    段芙儿这话因紧张的缘故声音格外大,容德音用余光瞟着段芙儿说:“段小姐,心善的人容易早死,这话你没听过吗?”

    容德音话里的讽刺指向先太子妃,可段芙儿很怕容德音,伶牙俐齿都收起来,咬着下唇不敢辩驳。

    容德音眼光扫过段芙儿和她身边的南君意,平淡说:“还等什么,将他拖出去。别污了我腹中孩儿的眼。”

    几人将那侍卫拖起来,那侍卫忽然仰起脸,轻声疾呼:“公主救我!”

    南君意惊怔,脱口说:“慢着。”

    围场中的侍卫也不愿同僚因这等小事就死,顺势停住脚步。

    容德音厉声说:“停下做什么,你们也想死?”

    南君意疾走几步,拦在侍卫面前:“围场侍卫犯错应该根据条例处分,何必非得要他性命?”

    容德音上下打量南君意,见她发间带着金步摇,方问:“你是陈国公家的?”

    段芙儿轻声说:“她是燕王妃娘娘。”

    “我当是谁家未出阁的闺女,如此不懂高低规矩。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南君意。”容德音轻蔑而笑,“王妃想必从未管过王府中事,才会如此短见吧?”

    前有春日宴上王冲醉酒表白,后又盛传南君意大闹镇南王妃丧礼。燕王妃的种种事迹,连久居南方的北齐人也都当做茶后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北都亲贵皆知南君意身份特殊,明面和气只在暗地里戳她脊梁。容德音出身功臣之家自有傲骨,她说话又如此不留情面,看热闹的人终于有胆当面对南君意指指点点。

    段芙儿和南棠被闲言碎语害得发怯。南君意则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她说:“容夫人长我许多岁,管家比我老练。夫人肯定知道家中尊卑规矩分明,围场也有自己的规章。”

    容德音用帕子挡住口鼻,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那你知不知道,府里奴婢的生死都在主人手上,主人若想要谁的命,不必按章办事?”

    南君意深吸一口气,答道:“知道。但他不是秦国侯府的仆人。围场有侍卫长管教他。将他交给围场上级管教,既不需夫人亲自管教,处理结果也定能让您满意。”

    容德音不屑地扬起下巴:“这奴才的上司,在我面前也是奴才。即便我要处置他们所有人,谁敢说个不字?”

    “王法说得。”南君意不卑不亢,“夫人,这里是陛下的鹿鸣围场,是王法所在。他们官职虽低,却不是是谁的家奴,而是围场军官。”

    容德音高声狠道:“我乃秦国侯长女。定南王世子、三州安远将军厉百川之妻!我是陛下亲赏的安远将军夫人,位同从三品朝臣。这些够不够要这奴才的命?”

    南君意声音不甚平稳,但仍试图解释:“夫人既是上位者,更应体恤下人辛苦。若犯小事就要判死罪,如何让他们尽心服侍主上且不生二心?”

    “好个不生二心!”容德音声音不高,气势极盛,“南君意,你这番说辞究竟是打算为行凶者说情,还是蓄意指桑骂槐,说圣上虐待你、对你不公?”

    周围人皆倒吸冷气,容德音这话说得实在太狠毒。帽子若扣准了,那就是诛命的大嘴。

    南君意强忍住自心底生出的恐惧,说:“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意儿万死难报,绝不敢生出背主的念想!我不忍看无辜人丧命才说出这番话,夫人何必这样污蔑我?”

    “好啊,燕王妃不如将话说明白。”容德音瞪着南君意说,“让我听听你话里到底有几分忠义和公道!”

    身后的段芙儿担心出事,牵住南君意的袖子。南君意回她一眼以示安慰,随后朝容德音盈盈拜下:“民间说,孕期不可见血,会对腹中孩儿不好。意儿请求容夫人高抬贵手,赏这奴才几十鞭子小惩大诫,权当给府中小世子积福修德。”

    “你这前朝遗狗,竟敢咒我孩儿!”容德音将手中帕子掷在地上,“把这侍卫拖下去千刀万剐!谁敢再拦,打断他的腿!”

    南君意谦卑至极,周围人亦觉容德音判罪太狠。侍卫们也尽皆跪下替犯错者求饶。一时间,风气大转。

    容德音为侯门贵女,何时这样被议论过。她暴怒大喊:“侯府府兵何在?将这几个侍卫全部拉下去打死!”

    秦国侯府府兵即刻冲出,要带走犯错的侍卫。侍卫们则站成一对阻挡府兵,不肯就死。

    眼见场面即将大乱,南君意不愿将事情闹大,也不想再委曲求全:“这侍卫到底没伤到夫人和腹中孩儿,为何偏要见血?”

    “你越是阻止,我就偏要他死!”

    南君意皱眉轻说:“容夫人,我用燕王妃的身份担保围场军官会给您个满意的处理结果,您能不能别要他的命?”

    容德音狠瞪南君意:“你这背主的东西,敢对我说教!你既不知狗仗人势四字如何写,今日我便教给你!”

    “我无需借燕王的威名,亦能命令你。”

    南君意喉头发紧,仍勉力复述,很久以前齐武帝对她说过的话:“在周朝,我是末代皇帝第七女,天生金枝玉叶。如今在北齐,我是陛下金宝玉印册封的嘉柔公主,是本朝唯一的镇国公主。你明白吗?”

    南君意说话轻声细语,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皇家气势,令秦国侯府兵不敢轻举妄动。

    南君意说的不错,她从出生起就是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而这镇国公主的头衔,是可走入朝堂同男子一同议政的存在。

    周围人疑惑起来,眼前这个娇小单薄、说话从不高声的女子,自降生起就带有不可一世的富贵。可是,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

    容德音怒不可遏:“不必拖出去,就地将这刁奴杀了!”

    这场接风宴由帝后主持,就算主人命令,秦国侯府府兵也不敢轻易拔刀见血。

    容德音却甩开左右仆妇,暗红色的指甲指向南君意:“少拿你的周朝血统唬人!我父兄、丈夫是专杀南君氏的英雄功臣!今日我也要学父兄的样子,让你这前朝逆贼再不能叫嚣!”

    容德音身形高大,她将南君意推得朝后趔趄半步,还要再打。

    “啊——!”

    南君意闭上眼睛,巴掌竟没落下,反听到容德音的惨叫不止。

    “容惟庸怎么教女儿的,这市井泼妇的做派,也配同前线将士相提并论。”

    惨叫声里,红袍金铠的卫天凛在人群外按剑而立。他的话说得极慢,却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身后的慕楚然棕袍银铠,手里正抛颗石子儿玩。

    慕楚然眼里带探究,不住打量南君意。然后慢悠悠地对周围人说:“你们腿上没长膝盖骨么,王爷驾临怎都不跪?”

    “燕王爷千岁!”

    周围人山呼卫天凛的名号,层层叠叠地跪倒下去。圆心正中,只有南君意没有跪。

    卫天凛迈过脚边额头触地的人们,走到南君意身边说:“嘉柔公主殿下,臣卫天凛,救驾来迟了。”

    面前的燕王盔铠潇洒、剑眉入鬓,南君意仰头瞧他,一时忘了言语。

    卫天凛贴在南君意耳边说:“别怕,本王替你收拾她。”

    卫天凛忽而靠近,南君意没躲,反扯住卫天凛的袖子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看你能应付就没有插手。”卫天凛揽住南君意的细腰,“你说的不错,就算没有王妃身份加持,我的意儿也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南君意踮起脚,伸手环住燕王的脖子,将脸藏进他颈间:“看这么久热闹,你竟然不帮我。”

    卫天凛低声哄南君意:“你别怕,我已来了。”

    “差点要被打你才来么。”南君意小声怨道,“坏人……”

    卫天凛愉悦地弯起嘴角说:“楚然石头子儿玩的溜,容氏十天半个月抬不起胳膊。我一直在暗里保护你,你不要哭。”

    “我才不会哭呢!”南君意推远卫天凛,她眼睛发红,思维却很清晰,“你昨天说有整座燕王府替我撑腰,我就不会怕。现在你来了,倒霉的是她!”

    容德音那样凶狠,为救人命,南君意不得不说除那样一番话。卫天凛来后,南君意觉得自己有了层盔甲,惧怕没有了,她甚至能分出心神问卫天凛的从何而来。

    南君意双颊堆着彤云,虽然不再埋首于卫天凛颈间,但依旧将手贴在卫天凛胸口上。

    明明怕得脸色发白,却仍要为保住他人性命奋力一搏。如此傲骨佳人,实在烧人心魂。

    卫天凛黑瞳幽深,声音也深沉发粘:“既然不怕,公主殿下可想好如何罚这贱妇?”

    南君意声音小小:“容夫人怀着孩子,不能让她腹中孩子一同受罪。她的手已经挨了教训,就这样吧。只是,那侍卫罪不至死。”

    卫天凛挑眉:“轻易放过恶人可不是善心,是放纵。公主殿下,您可得仔细思量。”

    南君意双颊飞红,小声抗议:“不许叫我公主,好奇怪……”

    卫天凛朝南君意一笑,才对跪在脚下容德音说:“燕王妃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容德音银牙咬碎,燕王明摆着要为南君意撑腰,可她仍不愿向燕王妃谢恩认罪。

    “既然不领情,那便罢了。”卫天凛本就没打算给容德音留余地,“容氏女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赐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掌嘴并非重刑,却侮辱性极强。容德音仰起脸辨道:“娘娘既说饶我,王爷怎能出尔反尔?”

    卫天凛将手搭在腰间佩剑上,懒洋洋地问:“前朝遗狗是你说的?”

    容德音咬死不答,身后的慕楚然拉长声音警告说:“容氏,王爷现在审你呢。要是不答,伤得可就不止脸面喽!”

    “是妾身说的。”

    “狗仗人势也是你骂的?”

    “是……”

    “燕王妃对陛下不敬甚至生出反念……这是诛九族的重罪。”卫天凛沉下声音,浑身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容氏,你可知燕王妃最亲密的族人是谁?”

    南君意五服之内的亲族早已被捕杀殆尽,如今最亲的人,只有燕王。

    容德音大惊:“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至亲是本王。”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南君意听来却心痛得不行。她紧紧握住了卫天凛的手,即刻就得到了卫天凛的回应。

    卫天凛嘴角仍然翘着,声音却如寒冰:“容氏除却以下犯上之罪,还有诬告之实。燕王妃不罚是她心慈。本王赏你巴掌,是要教你何为上下尊卑!”

    “一时情急说出的话怎能当做证据,殿下不能重罚我!”容德音睁大眼睛,“妾身是秦国侯长女、定南王世子之妻!”

    “那又怎样?”

    容德音不服说:“我母家和夫家皆是开国功臣!对北齐有功!”

    卫天凛懒散里多了些厌恶:“北齐姓卫,这够不够要你全族的命?”

    容德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只能继续狡辩:“妾身怀了世子的骨肉,若伤到肚中孩儿,王爷如何向定南王交代?”

    卫天凛皱眉,慕楚然却乐:“容大奶奶,您嫌自己身上罪不够多吧,怎么还自己送上门呢?”

    “掌四十。”卫天凛声音极冷,“护送容氏回京的兵丁一律杖杀。”

    容德音不明所以,仍尖叫不止:“不准碰我!侯府兵丁在哪里?我爹在哪里?叫他来救我!”

    卫天凛命人将容德音掷在地上的帕子塞回她嘴中,待她尖叫到没力后方说:“北齐军麾下有军令,凡四品以上官军,家属随军驻地的,无召不可离开。擅离者按逃兵论,无论官职大小,抓到立即处死。”

    容德音嘴里塞着绢帕,肩膀被围场官军按着,不停挣扎。

章节目录

嫦娥应悔偷灵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歌兮梦觉几春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歌兮梦觉几春秋并收藏嫦娥应悔偷灵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