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絮回到铺子里,坐在窗下,打开盒子。静静安放的血如意通体鲜艳,异常润泽。她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看向盒中另外两物。

    一物是他之前给她的掌葫上等钱令,她本想这次一道还回去的,结果被他原样送了回来。

    这还是子令。

    她看了看,再拿起另一物,是她在梁风别邸养伤时由李婶代写给他的字条。字条上全是她表示感谢的客套之辞,但是末底多了一行字,不是她写的,却是他的字迹,写着:

    “我已找回《红叶书》。”

    金絮将这七字反复读了几遍再折好连同钱令收入怀中,盖上盒子,出门去给姑娘们买早饭。

    她与梁风相识十年,最初认识他时,她还不在京城,在太南,与他有些书信来往。后来,她被卖到温柔馆,本以为就此跟他断了联系,结果没想到,他成了温柔馆最重要的来客之一。

    金絮虽说不接客,却总被梁风叫去陪酒,久而久之,其他客人也就跟着点她陪酒,甚至要求陪去房间里,她不乐意,退却了所有人要她作陪的要求。隔日,梁风便强硬地指定一间厢房做他的专属房间,让她在房间里陪他。

    他拿身份压人,金絮没办法,只好给他划分出来一间,却惯得他越来越拿温柔馆当家,导致之后有更多的客人学着他也在温柔馆买下了一间房。

    金絮不喜欢自己生意被旁人这样插手,即便她一再严格地强调“馆内无官,来客无差”这样的规矩,也还是忍不住在他的身份面前低下了头。

    如今就好,没了温柔馆,断个干净。

    她不喜欢自己接触朝廷上那些人。

    吃过早饭姑娘们也起了。火蓉告诉她:“我们昨天本来没能进去府衙的,是丽姬在门口装哭诋毁官府,吸引行人,然后才放我们进去。刚开始脸色还好,慢慢地就不耐烦了,我们说话,他们要么不听,要么找借口说是我们的错,接着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阿絮姐,怎么办?”

    金絮出神地看着窗景,“没法办,无权无钱无靠山,就这样吧。我不想再欠梁公子人情了。”

    她看着另外三人,“倒是你们,还有水夭她们,你们以后在京城要怎么办呢?”

    大厢与火蓉、化莲对视一眼道:“我们不做大生意,就做点小买卖,够糊口就好,不和别人争。”

    金絮点头一笑,“不争就好,京城生存不易。那你们忙吧,我出去看看近期有没有去太南的商队。”

    “我和你去。”丽姬跟住她。

    街上的铺面差不多都开了,日头也大起来。两人到南市打听出最近去太南的商队要七日后才出发。倒也不算久,金絮找到那商队大当家,得知入队银钱是每人一匹马、一袋粮和一两银子。

    “这么贵?”丽姬瞪眼。

    “嫌贵就滚!”大当家毫无耐心。

    金絮只能好言安抚,又问大当家队内有哪些成员和其他详细事宜,都一一得到解答。

    “我和你一块去。”丽姬突然跟她说道。

    金絮一愣,“你要跟我去太南?”

    “嗯,我怕你想不开。”

    “......哪至于。”

    同大当家言定入队,金絮和丽姬离开。

    天际有凉风吹来,拂过城墙大地,拂过她。街上行人匆匆,各自忙碌着生计,金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跟京城合不来。

    “就这样吧。”

    她对京城始终一点好感都没有。

    二人接着去脂粉铺子买了些香粉和做胭脂的模具,到家时,大厢几人正在商量胭脂铺应该取什么名字好。大厢说从诗文中挑两个文雅点的字,火蓉说直接用姓氏作名。金絮不插话地旁听。

    几番争论后,决定以姓氏起名,但到底以哪个姓氏作名又起一番争论。夕阳落下时,最终定名为:温记香铺。

    而后几天,金絮几乎没有离开过铺子,一直帮着大厢打理开张事宜。待一切落定,化莲也调出了第一批香后,金絮和丽姬也到了跟商队离开的日子。

    办好文凭路引,购妥商队所需,金絮还额外买了几枚指甲盖大小的薄刀片和信号弹,以防路上遇到不测,刀片可以防身,信号弹可以吓唬对方。最后再跟姑娘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散伙饭,隔日便准备踏上返回太南的路途。

    她加入的这个商队的目的地是南边的一座县城,途径太南,以队里全是男人的脚程算,约莫五日就能到达南州。如果没有丽姬的话,金絮会挑个有妇孺的搬迁旅队,慢很多,但路上会安全点。现在有了丽姬,她与丽姬可以相互打掩护,即便全队是男子,也能够安全许多。

    出发前,她特意告知大当家,她此去太南是投奔亲属,约定好要在五日内到达,希望大当家这一路能以尽量快的脚程赶路,并多给了一些报酬。

    丽姬有些不开心,觉得破费了银子,但金絮不觉得,她主要出于安全考虑,万一这一队伍的男人把她俩拐入某个深山老林里卖了或奸了,她们连反抗都做不到。

    金絮还写了一封信,附上商队名称、队内人员姓名与此行路线,寄给了住在她太南宅子里的徐礼,还另外嘱咐了大厢,如果十日内大厢在京城这边没有收到她安全抵达后寄来的信件,便去报官。

    做好这几手准备,金絮安心地踏上返乡之途。

    一路上,她与丽姬在夜晚时轮流睡觉,互相监视,这让丽姬更加不开心了。

    丽姬除了吃,最在乎的就是睡。

    “怕什么,他们要真想奸,就让他们奸我,不奸你。”

    “瞎说什么呢。”金絮瞪过去,躲着那十几个男人道:“这是犯大周律的,什么只奸你,不奸我,这里又不是温柔馆了,你更不是妓,干什么这样说。”

    丽姬不屑地撇撇嘴,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更何况,他们要奸又怎么可能只奸一人。金絮提前将她二人值钱的东西和取钱令同织物托掌葫钱庄的信使一起寄去了太南,随身只有几册书卷和几十文钱。除了色,没有财好劫的。

    “至少农家景致还不错。”

    在某处村子借宿歇脚时,丽姬看着田野道。

    两人并肩而立,夕阳余晖,稻覆金色,一派悠闲静好。

    “有想过以后住在乡下么?”

    金絮摇摇头,“不会种菜。”

    “那也是。”

    丽姬返屋吃饭去了,金絮留下目送夕阳,看小鸟披着余晖归巢,听不远处寂寂蝉鸣,张开双手,挣脱出京城的牢笼,拥抱这迎接她的自由。

    此后,便天高任她飞,海阔凭她跃了。

    第四日正午,一条上山之路,商队被山匪劫了。

    她们坐在马车的尾巴上,车身部分足够遮挡,山匪在前面应该没有看见她们。

    金絮偷偷越过马车往前看,山匪同样十几人,个个拿着大砍刀,气势汹汹。她与丽姬躲好,尽量不让山匪看见。

    什么争执都没发生,大当家直接下令,献出了三匹马,两匹老马,一匹壮马,三匹布,两袋粮和一些珠宝作为买路财,放在山路一侧,接着便令全队从另一侧警惕绕行。

    金絮见势,立刻与丽姬躲进了马车里。

    商队慢慢绕过山匪,十分平安地过了关,走后,金絮隐约能听见山匪们的庆喝声。

    “这是被劫出教训来了。”丽姬道。

    “出发前我打听过我们这一路的路况,这座山的确有一群常年盘踞的山匪,专打劫从京城路过的商队,早有准备是应该的。”

    “难怪会同意让我们跟着了,原来是为了抵消点买路财。”

    金絮推开门,车里堆放货物,只空出了一个身位供她们睡觉,两人待在一起就有点挤了,车尾巴的位置稍大些,她们一般就坐在车尾看风景。几匹马上都绑了货物,防止她们带货溜走,大当家便不让她们骑马——丽姬也不会骑。

    这几日天气很好,不曾下过雨,路过村落时,金絮会买些瓜果,用来打发时间,闲来没事睡一会儿或跟那些男人聊聊天,几次交谈中她知道了许多现今江湖上的事情,诸如武林盟主换了人、某个门派被灭门、某个门派兴起了一类的消息,让她对江湖有了个雏形的认识。

    她有些跃跃欲试,之前打听江湖上的事情还是在温柔馆的时候,听往来歇脚的客商们说起。她固然内心憧憬,但也知道单凭自己是不可能在尔虞我诈、充满腥风血雨的江湖中生存下去的,以后有闲暇和闲钱,顶多游山玩水,不会掺和江湖斗争,她本身也不是江湖人。

    但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还是令她十分期待。

    怀着这份期待的心情,终于在第五日入夜前看见了太南郡城门。

    前两年听闻太南战后重建得差不多了,她忙带着徐礼几人从京城赶来,托人上下打点关系才好不容易买了座宅子,作为自己的后路。之后两年不曾回来过,加之太南大变样,她此刻不免有些担心进城后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交过文凭路引,穿过城门高阔的阴影,就见街上人流如织,大当家放慢步子找寻可容商队过宿的客栈,金絮和丽姬也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忽听路边一声呼喊:“阿絮!”

    她下意识应声抬头,就见一青年男子在路边高挥单手向她们示意奔来。丽姬惊喜道:“徐礼!”

    金絮愣了愣,差点没认出来,两年未见,徐礼模样更俊、身材更挺拔了,一身麻衣踏实朴素,消去了小时候在温柔馆沾上的风尘气息。

    她笑了笑,与商队人作别,迎上徐礼。丽姬上下打量他道:“长高了嘛,这都比我还高了。”

    徐礼笑一笑,拿过她二人的包袱。金絮道:“我信上不是说不用来接吗,我拿不准抵达的时辰,

    要是再晚些到就宿在城外了。”

    “柔竹担心你们,怕你们到了以后不认路,我便想来接一接,正好遇上了。”徐礼道:“先回去吧,马上宵禁了。”

    “柔竹呢?”丽姬问。

    “她在家做饭呢。”

    “那我们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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