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丽姬打头前奔。穿过几条街,再拐入一条巷子,走到这,金絮能认路了。

    万家灯火点燃,空中炊烟暖香,金絮感受这不同于京城的沉静,终于有回到家的感觉。

    三人前脚踏进门,后脚街鼓就响起来了。

    她这宅子地处较偏,一进院落,广三间,深两间,天井西南角有棵银桂,正值花期,浓香远溢。

    五年前,温柔馆前馆主徐娘去世并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她,那一年她还捡到了无家可归的柔竹。温柔馆生意步入正轨后,她就买下了这座宅子,让徐礼和柔竹住在这,安心读书,远离风尘。

    金絮松了口气,身体渐渐返上来舟车劳顿,麻麻的,丽姬却显得很兴奋,“厨房在那儿呢?先吃饭。”

    徐礼落锁,“右侧亮灯的那处。”他点亮挂门沿的灯笼,“丽姬你小心些,莫跌了。”

    声响传入屋中,厨房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柔竹看见丽姬和金絮立刻惊喜满脸,“丽姬姐,阿絮姐,你们回来了。”说着便跑来。

    金絮只感觉怀中冲入一团烟火气,闻见柔竹身上沾了点做饭时的油烟味,她笑道:“柔竹,你也长高了。”

    柔竹嘻嘻一笑,蓦地脸色一变,将金絮双手打开察看,“大厢姐寄来的信说你受了刑?现在怎样了?”

    “大厢还给你写了信?”金絮诧异道。

    徐礼道:“是啊,大厢猜到你有些事情自己不会在信里说的。”

    “这样啊。”金絮有些不好意思,“小伤啦,你看,已经好了。”

    柔竹神色没放松,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你们回来了,我赶紧多准备两个菜。”急急忙忙小跑进厨。

    这小姑娘好像变毛躁了。金絮看着柔竹背影若有所思,反而是徐礼看着稳重了许多。

    她和徐礼也迈进屋,灶边的榻上已摆了三个菜。丽姬准备就绪地坐着,徐礼盛上饭,金絮道:“柔竹你别忙了,先一块吃饭吧,这都够吃了。”

    “很快的,阿絮姐,”柔竹打开锅盖,顿时香溢。丽姬循着香味飘去往锅里一瞅,眼睛顿时直了,“肘子!”

    柔竹笑道:“知道丽姬姐你喜欢,我特意提前炖好的,热一下就好,味没那么浓,不辣,阿絮姐也能吃。”

    “快快快!我这几天就没见过带油水的。”

    柔竹还做了道烧鱼,丽姬夹了一筷子赞道:“徐礼这两年享了个大口福啊。”

    金絮不拘礼,席上也没有长辈,便不讲究食不言和男女分席,她边吃边道:“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银子够用吧?”

    “够用。”柔竹道:“我们把这屋子大致修缮了一遍,添置了许多东西,银子还有余呢。”

    “那就好。”

    四人专心吃饭,金絮还有些话想说,但看了看徐礼和柔竹两人互相夹菜、偷偷对视,最终没有说,扒了两口饭后还是问:“大厢信里还跟你说了什么?”

    柔竹眨眨大眼睛,“没说什么了,说她们那边一切都好,让我好好照顾你们,还问我们如今过得怎么样,我白日里回了信去了。”

    金絮了然地点头,她也没在信里说温柔馆卖了五文钱的事,估计大厢是想等她自己说吧。

    饭后,一起在厨房洗了碗,金絮帮着柔竹放洗澡水烧着,等待期间柔竹带她到她的卧房去。堂屋后有两间卧房,一正一偏,她的是正间。房间两角亮着灯,不大,从南到北约七八步,从西到东约四五步,床合墙角,另一壁有书架、衣柜和妆台,客榻上架着大大的案几,只放着一袋她寄来的包袱。余下空隙不多,但够住了,书房和卧房合一正贴她心意。

    “不错,挺好的。”金絮在榻位坐下,对面是扇窗,窗外黑漆漆。

    “早上收到你的信,我就让阿礼特意去买了这张案几,再把房间打扫出来。”柔竹道:“四宝要去城西的钱记铺子里卖的才好,但是太远了,今日就没来得及去买,只能明日再去了。”

    “不着急。”金絮拆包袱,一一清点,包袱有点大,她所有的衣物、饰品和其他物事全在里面,无一丢失。

    “那我再去看看丽姬姐那边。”

    “好。”

    金絮打开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木盒,木盒有锁,钥匙她随身带着。盒中是一些珠宝首饰,两块取钱令和房契之类。

    她带走的首饰不多,其余基本都留给了大厢和水夭她们,连那支血如意她都留在了大厢铺子里。

    合上锁,金絮在屋子里转转,柔竹很细心,台面都没有落灰,床也铺妥了。她将衣物收拾好,昏暗的烛光下,连积五日的疲累涌上来,金絮盯着那床,深吸几口气后,还是决定先去洗澡。

    经过院子时听见刷刷声,金絮定睛一瞧,见居然是丽姬在跳剑舞,柔竹居然连软剑都给丽姬准备了。

    金絮在廊下摸黑欣赏一会儿,感叹她真是有精力。

    丽姬的剑舞和火蓉的不一样,火蓉更具美感,丽姬就总喜欢把剑舞跳成是在舞剑,试图舞出男子那种力量感,但每每不得章法。

    “天黑就别跳了,小心摔了。”

    丽姬剑尖指过来,抬起下巴,“我第一次跳?能摔吗?小看我?”

    “不敢不敢。”金絮敷衍道:“水烧好了,洗澡吗?”

    丽姬伸个懒腰,“洗吧,早点睡。”

    “在温柔馆倒是看不出来你精力这么好。”

    丽姬斜睨她,“你当然看不出来,在温柔馆能体现我精力的地方只有床上。”

    “......”金絮努力兜住表情,食指戳戳丽姬的腰,“出了温柔馆,常挂嘴上的话就要改改,以后不许说这些词,‘床上’之类的。”

    丽姬不屑地哼一声,“那你也别懂得这么快。”

    金絮眨了眨眼,好像也是,从青楼里带出来的一些习惯得花时间好好改改了。

    洗完澡,祛了些疲劳,金絮躺在床榻上,床头点支蜡烛,习惯睡前看会书。

    书架放了几册小说话本、儒学典籍之类,她取一本《孟子》,闲闲地翻着,看见那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时忍不住不耐地打了个哈欠,将书一撂,熄灯睡觉。

    半夜睁了次眼,漆黑间尚需反应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醒时看天色似乎是辰正,躺着伸个懒腰,金絮掀被下榻,打开窗,窗外是面缝里生了杂草的墙,景致一般。洗漱后出去院子又看见丽姬在树旁舞剑。银桂花瓣纷纷下,树下放了两个框接花瓣。

    “阿絮姐,起了就用早饭吧。”厨房传出柔竹的声音。

    金絮走进问道:“徐礼呢?”

    “他在房里呢。”柔竹给她端来一碗粥。

    吃饱喝足,金絮清清爽爽站在院中,昨夜回来太黑了,现在才能好好打量她这房子。

    院形方正,二十步左右,除了银桂没旁的花草,只树下放了一套石桌凳。左厢有两间客房,住着柔竹和丽姬;右厢是厨房和杂物间。房子整体墙色较黑,但无剥落;瓦片略显破裂,好在尚算整齐;门扉开关有嘎吱声,也有厚灰和蛛网,木质看着还算好,一段时间不至于坏掉。

    金絮本打算回来后仔细修缮一番的,将屋瓦、墙筑全部刷新一遍,但这样看,虽然每处地方都显得略旧,但又似乎不是很有修缮的必要。

    “丽姬,”她扭头看坐在院角石凳休息的丽姬,“昨晚睡得如何?”

    “还行,”丽姬停一会,接着说:“但比不上温柔馆。”

    金絮颔首收回目光,看向屋顶,高楼大馆与土木瓦屋之间巨大的落差暴露在平等照耀着人们的阳光之下。比不上温柔馆是肯定的,温柔馆怎么说也是给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姑娘们住的自然也不差。

    “你看有什么要添的么?”

    丽姬走过来,“床板硬了点。”

    金絮同意,她昨晚感觉也硬了点,要不是太累,可能入睡就没那么快。

    “待会陪我出去采买些东西。”

    “行。”丽姬脸上莹莹薄汗泛着光,回屋放剑。

    金絮朝另一屋喊:“柔竹,我们出趟门,要不要帮你带什么?”

    柔竹露出脑袋,想了一想道:“盐快吃完了。”

    金絮收到,便与丽姬一同出门。

    金絮十二岁之前一直和母亲住在太南,在京城滞留了九年后才重新回来。太南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九年前战火毁了大半座城,九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啊,那里,”金絮指一处只剩平地的街口,“我最爱的芙蓉糕没了。”

    丽姬看过去,淡淡道:“芙蓉糕我也爱吃,我给你做,味道不对就做到对为止。”

    路过一片水池,金絮探头看,“这片湖......变脏了,可它以前是种荷花的。”

    丽姬继续淡淡道:“不就是荷花嘛,再种还会再长的。”

    金絮有点沮丧,收回目光看着街道,试图找一个眼熟的人,但没有找到。如今太南居住的人多半是被战乱打散从别郡县迁居而来的,不仅面孔陌生,说的话也带着不熟悉的口音。

    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大宅,大门紧闭,没挂匾额,门柱破损有污渍,虽然萧条,但能感觉到仍旧恢弘,是她小院子远不能比的。

    丽姬看见道:“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看着比温柔馆还大,里面没住人吗?”

    金絮道:“可能有吧,前两年来时就见过这宅子,可惜银子不够,要是买得起,当时我就买了。”

    两人先去驿站写了封信寄给大厢,告知她们这边一切都好。然后跑了趟城西,购齐文房四宝,再赁匹骡子,买点织物软垫和油盐,慢悠悠地回家。

    一路上,金絮几乎不停地被丽姬央着买各种小吃,一边买一边不由自主地观察每条街道中每种铺面的生意情况,脑海里对太南商户们的流动有了点初步印象。

    回到家,卸下物事,柔竹翻拣一看,嚷道:“阿絮姐,你怎么买细盐啊?细盐多贵,平常吃粗盐就够了的。”

    “啊,我没注意。”金絮一看,的确是细盐,“以前买细盐买习惯了,我下次多留神吧。”

    柔竹帮着她整理房间,丽姬在一旁啃瓜子。

    金絮打量了下柔竹的神色,趁着只有她们三人,试探着开口道:“柔竹,这两年你和徐礼怎么样了?”

    “嗯?”柔竹偷偷看她一眼,躲开眼神,“呃,什么怎么样?”

    金絮直白道:“他有说要娶你吗?”

    柔竹的脸腾地红了,双手动作重复地整理衣柜中的被褥。丽姬挑挑眉,继续啃瓜子。

    金絮道:“我这次回来不光是打算住在太南,还是因为柔竹你到了许嫁的年纪了。你上半年及笈了吧,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办笈礼。”

    柔竹手里的动作停了,红着脸看金絮,小声道:“阿礼给我办了。”

    丽姬又挑挑眉,嘴里瓜子磕得更欢了。

    金絮笑问:“他以什么名头给你办的?”

    柔竹小心翼翼的看着金絮,更小声道:“没结婚的丈夫......”说完,极害羞似的扑倒金絮床铺上,拿被子捂住脸。

    “哈哈哈,我就说你们昨晚吃饭眉来眼去的。这样的话就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了,”丽姬挤到柔竹身旁,八卦地问:“你俩,同房没?”

    柔竹往被里躲得更紧了,金絮坐到另一边,拍拍柔竹,道:“这倒是个好问题,有没有?”

    柔竹从被下露出半张通红的脸,摇了摇头。

    “哦~”丽姬挤眉弄眼,“孤男寡女,如此自持?”

    金絮笑道:“这就好,你还小,同房太早了,会很疼的。”

    柔竹慢慢坐起来,红着脸嗔怪地瞪丽姬。

    “徐礼倒是对得起他这名字。”金絮道:“我本想着若你俩有意,先定婚,等徐礼及冠了,你也长大了,再安排你俩成婚。”

    柔竹低着头没说话。金絮道:“徐礼怎么给你办的笈礼?我也算你们半个长辈了,他给你办笈礼,还以你未婚夫的名义,居然都不告诉我。”

    丽姬调笑道:“这下又觉得他对不起他这名字了。”

    “他当初给我办笈礼时请了附近相熟的邻里作见证。”柔竹甜甜一笑,“我还觉得挺好的。”

    见柔竹这副模样,金絮也笑,“那还需不需要我再给你重新办一次更隆重一点的?”

    “不用啦,怪麻烦的。”柔竹握住她和丽姬的手,“我和阿礼本就没什么亲人,你们知道就好了。”

    金絮揉揉柔竹的脑袋,“婚礼一定给你办得好些。”

    午间,金絮又去给大厢寄了一次信,分享柔竹和徐礼的事情,回来后,搬了凉椅,和丽姬柔竹一起并椅坐在廊下闲聊。徐礼为了什么事情出门了,三个姑娘便不顾忌地胡天侃地,谈论闺房秘事。

    风清云阔,天地缓缓,卸下了温柔馆,金絮感到许多年不曾感受到的轻松,她终于可以过一段悠闲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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