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成于初春,金絮关于起什么名字想了很久。

    最终和梁风一起定为《红叶书》。因为主人公就是慕红和叶青。

    成书也有一指那么厚,原本没准备写很长,但金絮不讲究分回断章,全凭手感,每写成一段即分为一回,最后竟然有五十四回之多。

    “需要重新攥抄一份么?”

    梁风问。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写成之后再看未免太乱了,两种字迹混在一起,还有涂改,写到后面发现前文有需要增删之处就用纸条写好夹在当页中,导致整本书虚厚。

    “这书若是给旁人看,想必是看不懂的。”

    “那就抄一份吧。”金絮倒也无所谓,脸上成天成天地开心。

    “王爷,这是我们写成的书呢。”她满怀憧憬,“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是下一个笑长生!”

    “嗯,你一定是下一个笑长生。”梁风也笑应道。

    “我去和娘亲说,要用最好的纸!”金絮抱着书本,小跑地走了。

    天气暖和了,弓弦不硬了,梁风练箭又殷勤起来。

    算算日子,他来太南快一年了。不知越国那边怎样。梁风问过金延守,只说越国那边没什么动静,每月的请安折子如常,但金丞相这么说完之后,反问了他一句箭术练得如何了,梁风便隐隐约约觉得局势应当不像他在太南感受到的这么安宁。

    他在金延守上京之后又去了趟天机阁,阁主告诉他,淮南王在越国应当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梁风回去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就跟同他来太南,并将他每日行程汇报给陛下的那个太监说,他于箭术一道已小有所成,可以准备回京了。

    太监什么都没说,揖礼告退。

    梁风觉得自己长大了,该面对的事情必须得面对。这一场太南之行,他还是充满感激与怀念的。

    又去马场,梁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射几次箭,每拉开弓都要当成最后一次。他觉着自己如今的箭术应当有顾俨北三四成功力吧,再练个几年,不知能不能达到他初来太南时顾俨北向他示范的那一箭的威厉。

    练空几筒箭,金絮来了。

    “王爷,王爷。”

    像是专找他来,梁风侧目,“怎么了?”

    “王爷,娘亲说,书上得有个署名的。”金絮走过来看着他道。

    “署名啊,倒是忘了这个。”梁风说:“署名可得好好想。”

    “是呀,我想以后还继续用这个名字的,可是越慎重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起。”

    梁风也一起想,“比如寄托你的文思理念?像是笑长生那样。”

    “哦——”金絮有些许恍然,“原来笑长生是想在书里笑一辈子啊。”

    “要不要叫‘红叶生’呢?”金絮说:“因为《红叶书》是慕红和叶青的书。”

    “红叶生写红叶书,可以啊。”

    金絮笑起来,“那就这么定了!”

    梁风也笑,“你自己有主意,倒也不用凡事来问我。”

    “可是这书王爷也有参与啊。”金絮两只眼睛看着他道:“下一本书我遇到问题还能问王爷吗?”

    梁风一顿,低头答:“我应当很快就回京了,下一次来太南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金絮闻言,眨着眼珠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然后一笑,“那王爷,再见喽。”

    “嗯,再见。”

    “以后我要是又写成一本,一定寄给你看看。”

    “好啊。”

    没过几日,圣旨下来,召应和王回京。携圣旨下来的人是金延守,这次他只在太南住了一晚,隔日就与梁风一同上京。

    再行那条穿山而过的小路,梁风全程配合金丞相赶路,完全不拖后腿,他也很着急知道现在朝堂上是什么情况。

    金延守同他说:“王爷,陛下原本是想等淮南王起兵时再召您回京。”

    他一愣,等淮南王起兵再召他,那时还会是回京吗?梁风问:“我主动请旨回京,陛下会怎么看?”

    金丞相慢慢地说:“陛下还是高兴的。”

    “陛下会下旨让我阻拦淮南王吗?”

    金延守沉默片刻,才道:“会。”

    梁风低下头,安静听着车轱辘与风声。

    静了似乎许久,金延守侧目看向他问:“若陛下命您带兵征伐淮南王,您会愿意吗?”

    梁风还是点了头,与金丞相回视,“不为淮南王,不为母亲,我只是觉得,不能这样做。”

    金延守不再说话,梁风又问:“如果淮南王失败了会怎么样?”

    “难免一死。”

    “那如果......”

    他止住,想了想还是不问的好。

    “王爷想问如果淮南王成功了会如何?”金延守却看穿他所想。

    梁风不言语,金丞相自答:“如果他成功了,就是朝堂上的其他人,难免一死。”

    梁风无言下去。

    金延守看向远方山景,说:“即便他成功,将来的日子,淮南王绝无可能安心。”

    很快抵京,梁风面圣后隔日便上朝,朝堂的忙乱让他大感震惊。

    他才知道,大周如今面临的局势,最严峻的不仅仅是淮南王,还有各地水患、旱灾,从前治水的大臣几年前去世,水患问题压了些年才爆发出来。

    梁风只在书上看到过水患灾情,不懂得如何治理。皇帝眼下也无暇处理水患,安置灾民才是关键。

    这些事情梁风管不着,他一入朝,梁究便破格升了他的军衔,升为右将军,调置太尉麾下,与太尉和崔固一起商量对付淮南王的法子。主要针对淮南王手下的林怒和赵横。

    梁风大小居然也是个将军了,师出林、赵,对林、赵带兵的强弱点有一定了解,他说的话,竟能让崔固正视。

    然而梁风很苦恼。

    “可我知道得并不多,我在越国时没有亲见过林、赵带兵,类似的操练指挥淮南王全让我避开了,我最多只知道他二人在近身打斗上的弱点。”

    围着沙盘模型,众人看着他沉默。

    沉默许久,太尉叹息一声,口齿不清地说:“大周缺良将啊。”

    梁风也这么觉得,目前最大的问题还不在对敌人缺乏了解上面,而是缺良将。

    此时的大周军营中能被称上一声“将军”的人全在这了。其中只有崔固与太尉作战经验丰富,然而崔固更多是与匈奴对阵,太尉年已九十四岁,去年被梁究强令召回军中任命,上阵甚至不一定握得住刀。

    其余人只有梁风、金诚金诺与崔固长子崔敬先、太尉儿子,还有前年战死的贺兰将军儿子,这都是没有杀过人、空有一身武艺和只会纸上谈兵的后辈。

    梁风满脑子只有一句俗语:赶鸭子上架。

    “越国有多少兵力?”金诚问。

    崔固摇头,“这一年多来,朝廷派去越国做三公的人全都死在了半路,陛下至今不知越国到底有多少兵力。”

    “那大周呢?”梁风问。

    “大周现如今兵力只有七万。”

    “那么少?”

    崔固侧目向他看来,只说:“匈奴。”

    梁风恍然,前两年匈奴大肆来犯,崔固和贺兰将军带兵征伐,贺兰将军战死,崔固携残军追至西北,虽暂时击退匈奴,但自身元气大伤。

    他记得,就是那年,梁戟决定杀死周敦。

    现状似乎无解,只能兵来将挡。

    几日后早朝,金延守以大周缺乏兵力为由,建议征灾民入军,紧急训练。

    皇帝允了。

    梁风忙了起来,他手下都是崔固调给他的人做帮手,熟悉军务,事无巨细地辅助他。梁风一边每日接受调拨来的新兵,一边学习如何带兵操练、分管粮草。

    这些新兵不太听话,每日只吃饭最积极。梁风看他们枯瘦的身体,想将他们喂饱,饿着肚子也挥不动刀枪,便任由他们吃喝。

    不出几日,早朝上大司农对灾民构成的军队起了异议,指责他们吃得太多,所耗钱粮太大。

    军营里只有梁风能上朝,指斥与罪责纷纷一齐攻向了他。

    之前他总默默无闻站在角落,突然被指指点点地推倒台前,梁风措手不及,不知应对。

    起初一两次,他看着皇帝的脸色,应承下了这些指责,结果就是大司农再调来的军粮直接少了一半,梁风大怒,隔日当朝与大司农发火。

    他怒火甚嚣,但在皇帝注视下也不敢真的把火发出来,只能在心里嚣张,面上与大司农怒眼相对。

    待至大司农禀上,他才知,这时民间赋税已高至五税一。

    太尉与崔固接连上折,调停止息,皇帝才下旨军粮改为原先的八成。

    崔固私下告诉梁风,国库空虚,大司农不满已久。

    梁风还是气,“民间收税那么高,为什么还会国库空虚?”

    “因为收上来的税都进了他们文官的腰包。”崔固直言不讳。

    梁风却是愣了,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听见这话。

    他夜里思考了很久,觉得大司农有理,崔固说的也有理,他还意识到,其实更多的钱财是在顾氏与崔记这样的富商大贾手里。他脑子很乱,说不清楚。

    再次上朝,梁风为钱粮一事跟大司农道歉,大司农接受了。下朝后,金延守来提醒他,说道歉的话不必在朝会时讲,私下写封信件就可以。

    梁风有点明白,应下金丞相的教导,但又不想多管,随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反正他之前几乎没有在朝会说过话,就当他初生牛犊吧。

    越来越多的新兵涌入,金延守暂停征招民兵,这时的军营里已什么样的人都有,五湖四海、杂七杂八的方言吵得像市集。梁风还听不懂,想找个人发布军令消息都传不下去。更有人在营中借此偷机耍滑,白蹭军粮。

    梁风发现时更生气了,将那人狠狠训斥了一顿,直到崔固闻讯赶来,二话不说便下令将那人以军律杖杀。

    看着那人嘶喊求赦地被拖下去,梁风虽惊,倒也没被吓到,莫名想起那年梁戟为他挡了一箭后也是下令把那小兵杀死了。

    崔固告诉他,眼下更重要的是这些农民兵的训练问题。

    梁风便收心,全身心地做好一个将军该处理的军务。

    太尉无暇理事,崔固和梁风商量后,决定尝试用战鼓代替军旗进行军阵指挥。

    农民在做农活时多专注于手上活计,很少抬头,习惯上不会注意四周环境,军旗的信号容易忽略,无暇顾及。梁风便建议改用战鼓,新兵只需留神听鼓声号令,这样也可避免军旗过多遮挡视线的问题。

    崔固打匈奴多带精骑,数量少,举刀扯嗓子大声一吼,全军队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用操心旗帜、鼓声之类,便觉得此法可行,写了折子呈上。

    圣上批复可。

    梁风便安心在军中练兵。

    再上早朝,却听闻了令他震惊的事情。

    金延守说起越国送来的折子中提到了因如今税收过高,越国百姓不堪重负,纷纷表达对朝廷不满的现状。

    丞相又说,自应和王从越国上京后,淮南王便在每月折子里时不时隐晦地说明朝贡所需过大,国内难堪压力。

    话语并非指责,只是陈述,末尾却往往会提一句希望能得到改缓的说辞。

    起初只笼统地说贡物需量过大,后来慢慢详细到牲畜肉禽、木材金属、兽皮象牙等具体事物上的贡需,再一一列出越国国内这些贡物的产销情况,做出对比。上呈的折子越来越厚,各项数目占据大篇幅。

    直到上月淮南王的折子中,才明确说了民怨即将逼至檀宫。

    淮南王自言百姓疾苦,心痛万分,甚至在折子中直接提出欲扩招兵力保卫檀宫的请求,以及猜测若是檀宫失守,那些叛民极可能进一步逼至京城未央宫。

    梁戟这是威胁。

    皇帝震怒,当朝昭揭淮南王居心不良。

    梁风心下诧异,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怀疑二哥是想以越国百姓作为出兵的借口,而且是早在他刚上京时就在做准备了。

    此时有大臣提议,绝不能松贡,反而要下旨对淮南王严加警告。

    另有大臣反驳,说此举极易招致其触底反弹。

    梁风却想到,从前他在越国的那几年倒是没察觉越国的处境很艰难。

    皇帝突然出声询问应和王意见。

    梁风站出只说,安抚为上。

    嘴上这么说,梁风知道安抚没用的,二哥筹划了十几年,不可能安抚一下就放弃。

    皇帝最终没有下令安抚,保持现状,因为一旦对越国松贡,会招致其他郡国不满。

    四月春深,淮南王折子内容一再紧逼。

    朝上大臣争吵越发激烈,问责追究到了淮南王初赴越国那几年,说朝廷对越国的待遇过于严苛了,不然也不会把出兵的借口白白送给了淮南王。

    这些大臣吵得快要打起来,奈何膘肥体圆,有心无力。

    五月初,皇帝下旨,越国朝贡减半。

    五月中旬,没等来淮南王动静的消息,却传来了匈奴再次带兵进犯的军报。

    满朝哗然。

    梁风瞬间紧张起来。

    在官员争论是否和亲时,梁风在想要不要自请抗击匈奴。

    除了还是有一点点私心不希望和二哥正面对上外,另一原因是现在军中不能没有崔固。他怕陛下让崔固带兵去打匈奴,那朝中就只有他一人了。

    朝臣正议论陛下有哪位适龄公主,说到九公主时,梁风站出殿央下跪,请圣上下旨命他带兵征伐匈奴。

    群臣骤寂,陛下当机立断驳回,没有半点犹豫,看他的眼神沉了沉。

    梁风心下凉了一半,只能站回队列中,听旁人议定九公主送去和亲。

    然而,匈奴使臣拒绝和亲,且不留半分余地。

    整场朝会,皇帝的神情又肃又怒,半分没有松动。

    梁风欲再次请旨带兵,崔固这时却上了折子,自请伐匈。

    陛下立刻下旨批允,谴兵四万,崔固接旨后随即着手开始筹备粮草辎重。

    下旨派崔固带兵抗匈的同时,军营中贺兰将军的儿子没立任何军功的情况下升衔,升为左将军。

    四万兵力的筹集需要十天左右,这期间,北方一座县城被匈奴夺下。崔固一边筹措军资,一边还要跟梁风交接军务。

    梁风想不通,“为什么陛下不让我去?”

    崔固命人再抱来一堆文书,回首直视他的目光,“王爷觉得,淮南王在与您对阵时,心中会不会也有一丝犹豫?”

    梁风愣住。

    崔固又问:“或是不忍?”

    梁风压不住心底浮起的那一点点希望,可是连他自己都不信,“淮南王若是会对我犹豫,为什么对陛下不会?我不相信陛下真的认为淮南王会对我心存不忍。”

    “但是陛下没得选。”崔固神色不动,“这是金丞相的提议。”

    “如果我没拦住淮南王呢?”

    “您如果拦不住,其他人便都拦不住。”

    梁风怔了怔,崔固问:“右将军,你能确保你一定击退匈奴吗?若是不能,匈奴来犯之下,任何人的顾虑都不值一提。”

    梁风默叹,只说:“我知道。将领的职责,是保卫大周。”

    数日后军备筹集,梁风看着崔固带兵气势磅礴地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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