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姬贴着的那人是......他记得,好像叫赵关?是去年金絮最终选择对赌的人。

    金絮看丽姬的神情不太对,梁风有点在意她的情绪,多看了两眼。

    金絮感受到他的注视,眼睛在他这里停留片刻,转身钻进一壁墙的画里。

    梁风莫名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可是话不和他说,他有什么办法。

    梁风最后看了眼丽姬就打算离去,见那两人似乎没聊到一块,丽姬挥着手帕推开赵关,表情不耐烦地走了。

    其他散席男客见丽姬落单,纷纷空出左拥右抱的手,叫她来陪。丽姬为这些招着的手停了脚步,身子却不正过去,居高斜睨这些男人,然后眼睛不屑地一翻,走了。

    梁风对她这精彩纷呈的表情,有些叹羡,不知道金絮什么时候也可以这样。

    丽姬路过在她面前摆开任她挑选的散席,目光有意无意地落了梁风一眼。

    仅一眼,丽姬也随金絮消失在画后。他在厅堂内环顾一圈,没再看见金絮的身影,转头回府。

    府中一如往常安静,进得深了才能听见碎语交谈。年尾前事少,老李他们忙完了事,入夜后大多聚在一起磕瓜闲聊。

    梁风让老李收拾收拾陛下这几年的赏赐,写张单子,过两日由他送到皇宫里去。

    老李应下,领着梁风去到王府的宝库。

    宝库都是顶天的置物架子,架子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珍宝,全部一尘不染。老李每日打理这些东西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李晟翻开屋央桌案上的册子,道:“都收拾整齐的,单子也有,看王爷要什么。”

    梁风随便翻两页,半个指头厚的书,上面记录的东西几乎全部不认识,奇怪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多是因为您出征时,陛下也会送些东西来,较零散,就没同您说。”老李指书页尾部,“都是些不大的东西,这儿写着呢。”

    老李记了这些零散东西赐下的日子。梁风略一回忆,这些赏赐都是赐在他剿匪途中寄回书信或奏折的时候,应当算是皇帝对他每封军报的回应。

    这些方面皇帝总做得一丝不苟。梁风一下子迟疑起来,原样将赏赐还给皇帝,哪怕以援助的名义或许都不太妥当。

    不如先去探探文官的口风。他每上呈的奏折都需经过相府,再呈交皇帝,若奏折在相府卡住了,丞相反击他侮辱御赐之物,那实在没有必要。

    他另有了打算,便先将这事放一放,和老李道:“我今夜去了温柔馆,见到金絮,她问我要不要在温柔馆过夜,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晟眨眨眼,先不言。

    “她好像年纪长得越大,越奇怪了,你说是不是?”梁风问。

    “这就是问您要不要留馆过夜,意思简单,您若愿意便留下,不愿意便回来。”老李道:“您不愿意。”

    “她没有旁的什么意思?”梁风狐疑地看着老李,“是我多想?”

    她若没有旁的意思,那他是愿意的。他只是担心,若留宿温柔馆,金絮会真的把他当成那些来客对待。

    “是您多想,金姑娘什么意思也没有。”老李定论并提醒道:“王爷,收敛你的关心,你也无必要对金姑娘这样无节制地照顾,她将来是要嫁人的。”

    梁风呆了一呆,“我的关心过头了吗?”

    李晟没说话。梁风眉头一皱,反应过来,义正词严道:“才没有,是老李你的关心过负了。”

    他一点也不觉得多余,反而被点醒,她要嫁人,可她这样子,如何能嫁人呢。

    梁风仰脸,“你也不懂那些姑娘家有什么心思对不对?”

    李晟头一低,“王爷自己想吧。”利索地行礼退下,走到门边回头道:“上回不是同您说了,您有疑惑,大可直接去问金姑娘,何必在这里闷想。”

    问了啊,可是又不同他说。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从自己入手,先把答应她的事情做到。

    记得去年金絮和他说过,希望他能多陪陪她,他答应了,然而没有做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很多空闲,说不定多陪她了,她能和他多说说话。

    梁风隔日派出暗卫,探听文官最近几日动静。

    文官们的行动很丰富,最近朝会较多争吵。九卿部分人还在争执两位皇子是否应同去剿匪,相府内部更多是在商议抗匈问题以及钱粮如何筹备,皇帝因一封求请五公主和亲的奏折而在沉默。

    梁风打探时还发现这些人中有夏培的身影,不知道这个皇帝身边最大的太监想干什么。

    心里有了底,他再去找游照同。

    新相府意外地朴素,游照同见到他也有朴素的意外。

    梁风直言询问,他想为抗匈筹备军资,愿意将府中所藏珍宝支援朝廷,问这是否合适。并在心里偷偷想,如果不合适他就进宫去问问皇帝的意思,如果合适那就直接干,用奏折去问皇帝意思。

    游照同对他的提议不露喜恶,也不多问。梁风耐心等着,丞相当然顾虑深重。

    小厮奉茶,一股茶香飘来。香气扩散很广,却不浓烈。梁风一般不爱喝茶,但既做了客,多少得喝上一口。他端杯一口喝下大半盏,不由诧异,这茶入口十分顺滑,完全不卡嗓子,和寻常茶水不太一样。

    他感慨茶香时,游相少见地直接点了头。

    直接得令他一愣。愣完后他迅速起身,不给游相再说什么绕弯子的话,赶快返营了。

    他在营写折一封,上呈朝廷,表明愿意主动献出王府藏宝及钱币以充军资,恳请陛下同意。本身金银珠玉这些东西放在他这也没什么用处。

    值钱的东西无关痛痒,他想换取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底气。下回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趟回京的时间里,除了金絮外,他还想为母亲争取一项权利,他希望母亲能拥有随时召见他的权利。

    他派暗卫监视奏折后续,文官内部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梁风有所预料,如金絮所言,上捐钱币,受损的当然是真正拥有贵价之物的人,肯定不是他。

    唯一和他预料不同的是,游照同拿他做了出头鸟。

    游相与皇帝提议,目下击退匈奴为当务之急,然而军资匮乏,要想数日内筹备足够军资,最好的方法是在京筹集。游照同便提议京内所有俸禄在五百石以上官员捐出府中十件百金藏宝或等价值金钱现物,并说这是受了应和王启发,应和王殿下上捐军资,便是先为表率,慷慨解囊,缓解陛下燃眉之急。

    他成了“先为表率”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于他似乎没什么影响,做个表率也无不妥,顶多文官争吵的苗头会指向他,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皇帝。梁风暂时不动作。

    文官之间吵翻了天,大半的人直言自己匮乏珍宝钱币,拒绝为大司农筹资。接着便有人说,能者多劳,不能者少劳,千石以上官员多出,千石以下官员少出。

    吵得不可开交时,沉默的皇帝终于开口,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却是下旨宣召应和王即日起入朝参会。

    到底是吵到他这了。不会是皇帝想让他分担炮火吧,梁风默默腹诽,默默收拾出不知多久没穿过的朝服。

    隔日一早,为首与文官列队入朝,皇帝一个眼神看过来,他莫名隐隐约约猜到了皇帝让他上朝的原因。

    开门见山,游照同第一个提起这事。皇帝问应和王意见。梁风出列,言明为朝廷捐助宝物是他自愿,游相的捐资援廷提议他也持支持态度。

    他无所谓被游照同拿来做出头鸟,代价不过是听文官骂一骂,又不会掉块肉。但这事若是能成,援助的金钱是调入军营,他乐意用文官的钱给他的士兵们吃口好的。

    估计是拿准他会这么想,游照同才会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点他为名义上的表率。

    皇帝闻言不说话。梁风回队。

    接着官员们接连发表自己意见,有的赞同,有的不赞同,更有人直言:这事于皇帝是资助,于官员是搜刮。

    赞同的人里有冯棹台。能者多劳,不能者少劳的建议是冯棹台说的。

    梁风看去一眼,冯棹台这一年多升了职份,如今是治书副侍御史,不知说话分量如何。

    梁风留神听一阵,冯棹台发话后,没有其他人尾随附和,估计分量一般。

    大司农附和游相,同样赞成此事,并呈书说明国库紧缩到了何种地步。今年天灾虽比上一年少,但灾地过于偏远,援粮难抵,死亡人数反而比往年有增无减。

    大司农说完,不少官员附和,更有甚者说,灾民叛起者愈多,仅凭应和王一人难以抵抗,见势不妙啊。

    梁风往文官里偷瞅,注意到皇帝正看着他,马上收回偷瞅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他什么,梁风不理,他只是发现文官里也是有好人的。

    皇帝拍板,“行了,都别吵了。此事按丞相所言,本月内,所有五百石以上官员捐出一年内俸禄收入的三成以充军资,允许等价府藏替换,即刻执行。”

    帝言既出,群臣寂静无声。游照同反应迅速,立即弯腰施礼应下。

    梁风感到几道眼刀子向他割来,他当做没看见。

    还有人试图挣扎,哭穷卖惨,希望陛下收回成命。皇帝同样当没听见,巡视众人道:“朕选名监币使负责此事,你们觉得谁合适?”

    游照同一条,明显脑筋动起来了。梁风看看不说话,他觉得冯棹台挺合适。

    皇帝没等众人议论起来,又道:“朕钦点应和王为监币使,全权督管此事,应和王可愿?”

    梁风一愣,不知作何反应。游照同都被皇帝这话唬得懵了。

    钦点一个将军负责本应是文官负责的事情,这对文官来讲可不是个好兆头。

    底下众人再度吵起来。

    这就不只是拉出来做出头鸟这么简单了,他可不愿意。梁风正要出列拒绝,皇帝再道:“此事成后,你有何想要的奖赏,朕一律答应,绝不反悔。”

    梁风的话登时被堵回去,望着皇帝,皇帝全然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这是皇帝叫他来上朝的真正原因。他想着被困在深宫中的母亲,朝上弯了腰,应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满意点头,看着文官道:“众爱卿若无异议,朕再选一人为监币副使,协助应和王完成此事,可有自荐?”

    众人议论纷纷,梁风觉得吵,不耐烦听了。

    这时有人站出说,应和王应当不出援资,襄地每年纳贡已有不少,应和王无需另出。

    梁风皱眉,刚敲定的人选,这就有人开始巴结他了。

    襄地纳贡的事情他当然知道,那些贡品从未经过他手,偶尔会有贡品单子送到他这,他没有时间看,都交给了老李。

    冯棹台出列自荐,愿意协助应和王。

    梁风闻言看过去,没想到冯棹台这么积极,不知道是另有打算,还是为了立功升职。好像不曾听说过冯棹台背后有什么靠山,但似乎,皇帝是愿意提拔他的。

    注视过久,引得冯棹台扭头瞧了他一眼。只有一眼,冯棹台迅速收回目光,似乎是提醒他,让他不要再看着了。梁风便收回眼睛。

    冯棹台之后接连数人自荐,也有人举荐旁人,皇帝一一认真听了,不露反应。等到所有人举荐完毕,皇帝直接拍板,“监币副使之人容后再议,散朝。”

    皇帝道:“应和王留下,朕有事交代。”

    朝臣结伴念念叨叨,陆续散去。梁风留下,耳边清净了。

    “朕简单交代两句。”皇帝的眼神没有其他人分散,整个盯在梁风脸上。

    “这次的事情你权限很大,哪些人需要捐、哪些人不需要捐、捐多少,都由你全权决定。你有个副使,但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你。”

    梁风眨了眨眼,道:“哦。”

    “还有,你以后有何事,不需要事先问过游照同。游照同的意见,与朕有何相干?”皇帝再盯,“明白了吗?”

    梁风还是眨眼,微垂头看看面前的阶陛,道:“明白了。”

    “朕和他之间,你分不清?”

    “分得清。”

    皇帝收敛眼色,挥挥手,“明白了便退下吧。”

    梁风退下了。走到月台上,梁风回头看了一眼,眼睛翻翻,出宫。

    回到军营里,没有眼睛盯着了,睡前他自己寻思一会。

    寻思寻思,发现脑袋空空。

    文官们应该开始走动了,为了监币副使的位置。

    但这个位置上的人,皇帝心里肯定有人选了。

    他独自在军营呆坐两天,恍惚意识到他也应该行动起来了,可是他该怎么行动呢?

    毫无头绪。

    梁风漫不经心踱进城,或许可以去几个大官府邸附近看一看,说不定安防布置存在疏漏,急需多放一队士兵巡视什么的。

    可是走着走着,天色黑下来,入眼逐渐灯火辉煌,他一抬头,面前已经是温柔馆了。

    二层楼阁又是丽姬在,托腮淡淡俯视他。

    金絮站大门处,正迎进一名男客。

    她再迎进数名男客,迎进更多男客。

    一直没有注意他在这站着,等着被她迎进。梁风呆呆看着,她好像又化了妆。

    看看着着,他发现金絮有一个习惯。每有男客上门,她一定第一时间攀住那男的手臂,然后带进屋里,很主动的样子。

    他寻思一阵,猜她这样做是为了占先机,防止男的用手搂她。

    这个他十分懂的,兵法上叫以进为退。这是青楼里的兵书,还未进门,手臂上的动作已经是在打仗。

    他自沉思,金絮扭头扫视街面,终于注意到他,脸色一沉,快速向他走来。

    是不是也要抓他胳膊了?梁风犹豫要不要把胳膊藏起来,背到身后去,却没想到金絮近来用力猛地推开他。

    “你不许进来!”

    她周身气场忽然变了,有形得仿佛利剑,盛大的烛火都压她不住。

    梁风被推得后撤一步,懵道:“怎么了?”

    “你没有把监视我的暗卫撤走!你说你撤走了,但是你没有!”她的声音凶得发狠,抓住他的衣裳再用力推开,“你快走,不许来!”

    梁风懵极了,随着她的力度步步后退,“我撤走了啊......”

    “你没有!”她一步步推开他,力度十分大,“你还想骗我?”

    “你不把人撤走就不许踏进温柔馆!”她狠狠瞪他一眼,不再理他,扭头踏进温柔馆,关门都啪地一声,客都不迎了。

    梁风被弃在街心,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难道暗卫没听他命令,重新返回监视金絮了?

    他越想越不对。

    阁楼上,托腮的丽姬为他被驱逐而得意地勾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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