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理的维系与他无关。新兵受训过度倒下的消息传开,军营内起了一阵骚动,逐渐有人劝梁风对新兵不必太过紧逼,梁风全当没听见,紧盯着宫里的动作。

    皇帝有意封闭母亲那边的消息,捐资结束,他已不是监币使,不能再未诏入宫,除了遣人打探,没法做出更深入的举动。

    李婶入营当天,冯棹台的禁足解除。解禁的同时,冯棹台得到升任,在谢傅的举荐下,升为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再往上升就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再往上升就是丞相。

    冯棹台还得到了捐资一事中的大部分功劳。皇帝特于捐资中拨一笔赏钱赐予冯棹台,而应和王获得口头褒奖。

    冯棹台没有领赏,仅接了升任圣旨便出宫了。

    梁风抓紧派人拦下冯棹台,打听母亲在宫里的情况。

    冯棹台说,他的母亲前一天夜里不知何故离开暖阁,走夜路时不小心跌入一口井中。幸当时有仆从随同,援救及时,除了受寒受惊外,没有大碍。

    梁风惊了,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立即写折子询问皇帝。

    皇帝回复异常地快,肯定了这件事情确实发生,并安抚梁风,已唤太医诊治邓氏,目下她人安然无恙。

    梁风不信无恙,请旨入宫探望母亲。

    皇帝的回复托人传来,等待许久,好不容易传来口谕的夏培说的却是不建议他此刻入宫,因为夜已深。

    梁风不想忍这气,当着夏培的面下令新兵连夜赶工,理由是今夜恐怕有雨,要为炮台的土泥砖瓦搭建临时挡雨棚。好不容易搬过去的砖头,雨水淹了可就不好了。

    下令后,夏培站出帐外,抬头看,宽阔无云的夜空星光郎朗,悬挂着一轮明媚的月亮,半晌垂下头,对着梁风笑了笑,“这天儿瞧着不像是憋了雨,应和王殿下可放宽心,不如早些休息,明早再监督那帮新兵崽子,炮台的工程也不必急赶今夜余下的几个时辰,奴婢瞧您脸上都有了几分连日没睡妥的暗色。”

    梁风不在意,“无妨。今夜没雨,往后哪天说不定有雨,先把雨棚搭起来也好以防万一。”

    夏培听了,仍好意笑着看他,但眼神看起来在动心思。梁风在夏培干净无须的脸上转转,道:“今夜已经晚了,城门估计落了锁,夏公公不如在营里过一夜,明天一早再进宫。”

    夏培嘴边的笑塌了一点,躬着身道:“奴婢早前便听许多大臣说应和王殿下心慈,今夜一见果不其然,只是奴婢不敢劳烦殿下破例,太监未经圣旨而留宿军营,于制不合。奴婢会骑马的,可以快马赶在城门落锁前入城。”

    没想到这太监居然会骑马,梁风不由上下打量这老太监。不过意外归意外,他挥手召来两名士兵,“留你过宿不比为你打开已经落锁的城门破例,你住着吧。”

    夏培无法再多说,被两名士兵架着,拉去了一座小帐篷。

    一夜无雨。

    梁风也一夜没睡。

    对于赏赐不平衡,他没什么所谓,只是他要警告宫里的人,不能趁他不在的时候对军营做些什么手脚,并且皇帝答应他的奖赏必须兑现。

    皇帝知道他担心宫里的母亲,还知道他派了人在皇宫周边逢人打探消息,于是刻意宣冯棹台入宫接受升任旨意,再以冯棹台之口告诉他母亲的近况。本身升个官的事没必要进宫一趟的。

    他敢十分肯定,母亲绝不是失足跌入井中。哪怕真的失足,也是有人推的,或是吓的,目的是警告他放过那群新兵。

    梁风怀疑起皇帝是不是在捐资一事最开始,封他为监币使时就有了在军营中安插一手的打算,这个打算还是和文官联合在了一起。

    他要气死了,越想越气,明明他才是被针对的那个,欺负欺负新人又怎么了。

    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软。出征在即,皇帝绝对不敢拿他怎么样,母亲过得好与不好也不是全靠他的妥协决定,他要试探皇帝的底线,不能再有这种趁他不在就手脚不干净的事情发生,否则他怎么可能安心抗匈。

    他除此之外,还要保证这次抗匈必胜,绝不能打输,不然等不到他回来,母亲先不在了。还有不能死在这场战上。

    不过,梁风一转念,他如果死了,皇帝或许顾念他战死沙场,反而可能赐予母亲顺遂的后半生,府里的人说不定也能得到出路。

    可是那样的话金絮要怎么办,金絮的病要怎么办。她可不能永远待在温柔馆,那有什么好的。

    他有顾虑,很多顾虑,无解的顾虑。

    稀稀拉拉地想来想去也无法把后面的路规划好。眼见着天亮了,早朝也结束了,梁风估摸着宫里会来人把夏培要回去,他想利用夏培威胁皇帝,索性先不入宫,拿着炮台草图同夏培提议去炮台建址看一看,托辞是代陛下掌眼。

    夏培也是一夜没睡,在他面前却是一副相当精神带笑的模样。

    梁风没让人安排早饭,不顾夏培推辞,拉着人就去了城西。

    慢慢太阳升起来,梁风坐在建址外围的遮阳棚底下,看着副将领着夏培一圈又一圈地围绕建址解说,充分展示每一处预想中的炮台细节,一边悠闲地指挥新兵赶工。

    绕了五圈后,夏培晕倒了。

    没有人接住晕倒的夏公公。副将询问地看向梁风,请他示意。

    没有吃早饭,昨夜的晚饭不知道夏培吃了没有,可能是假晕,也可能是趁着这股没吃饭的虚气就势晕倒。

    如果人在他这里有了毛病,当然不好交代。梁风知道夏培打什么算盘,于是让人把夏培抬去帐里,叫李婶煎一碗药。

    李婶的一副药灌下去,夏培比来军营前还要面色红润。

    夏公公晕倒的事情传到宫里,没等来接走夏培的人,反而等来了一个文官。

    文官归属相府主管货币盐铁的金曹,入营直见梁风,告诉梁风一件急事。

    王府主管李氏因征调各大钱庄的贷款,使民间钱财流入王府,致几名大家主怨愤,联名对王府此举提出异议,认为应和王涉嫌影响民间钱财取向。

    相府认同异议,皇室向民间借放贷的权限是捏在皇帝手里的,今日入营是为向应和王求证此事真否。若是真的,相府有权抓捕李主管入狱受罚。

    梁风简直呆住了,文官的面目在他眼中狰狞起来。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对母亲下手不够,还要对他府里的人下手。

    梁风一脚踹向这文官,“好大的胆子!是我要借贷,与我府里的人无关!不过是个下人你们也没脸没皮地针对!”

    文官被踹得倒翻在地,哎哟一声。

    梁风不管不顾,带上几个人就要入城。他如果此刻离营,绝对后脚就会有人接走夏培,但他不管那么多了。

    刚入城,还没摸到王府的边,暗卫又送来新的消息。

    七皇子为应和王求情,向皇帝解释王府之所以向民间借贷是为自己筹措捐资,梁与義自澄所缴捐资中没有一分是自己出的。

    皇帝似乎很生气,气极的后果暂未知。

    梁风懒得管皇帝生不生气,回到王府才从守卫王府的暗卫口中得知,李晟已经被抓去了决曹牢狱。

    梁风扭头去找相府。

    他出示令牌,压制牢狱外围守卫,堂而皇之闯进决曹牢狱,一声令下,带着人开始搜刮。

    没有搜得十分深入,梁风很快找到一间聚集了众多狱兵的牢房,一眼看见老李。

    李晟牢房最深处被呈大字捆在受刑架上,一抬头便对上梁风视线。梁风心里着急,只想前冲,势头却被一根鞭子拦下。

    他怒而瞪眼,看见了相府卢司直。

    姓卢的手里握着一条鞭子,拦住他的去路,微抬手命守卫亮出兵器,对着梁风悠悠笑道:“应和王殿下消息很灵通,您来得真快。”

    梁风冷静下来环顾一圈,老李外表看起来没有伤口,衣服也没有破烂,而这姓卢的像是等着他来。他知道不能冲动,按回了即将拔出的刀刃,道:“王府借贷这件事还没查清,这么急得就把我的人抓了?”

    “很小得一件事,相府已经查清了。”卢司直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是钱庄借贷的凭证。

    梁风看见纸上的王府章印,顿时不管了,几步跨出,冒着齐刷刷冲向他的剑尖,想要夺来姓卢的手里的纸。

    可他离得远了,姓卢的只需轻松把纸藏于身后,便质问道:“应和王殿下这是想劫狱?”

    梁风抓了个空,忍气道:“罪名还没定,你不该把我的人抓了,我这自然也不是劫狱。”

    他道:“口供在哪里?皇帝定罪的旨意在哪里?抓捕文书在哪里?你们一天天这也不合制,那也不合制,现在各方文书还没拟定就把我的人抓了,这一下又合制了?”

    卢司直气定神闲,“为防止犯人逃脱,自然是当先抓捕犯人要紧,文书可以后拟,此次抓捕是承陛下口谕......”

    “皇帝一张嘴叭叭叭那么管用,还要圣旨宝玺游照同这些狗屁不是的东西干什么!”

    梁风右手一巴掌扇过去,姓卢的侧身躲开了,梁风顺势拔刀抡圆了一划,将周围的剑尖荡开,姓卢的被刀气割伤跌倒在地。

    狱卒立刻群起攻击,梁风的人拔刀相对。梁风趁乱转刀,用刀背扫开两个碍事的人,冲到老李面前,割断老李双手的绳子。

    “王爷,不可以冲动。”李晟低声道。

    梁风只顾先解绳,没说话。

    他很冷静,但他确实后悔了。刚才过来就应该把夏培带上,说不定还能和皇帝一换一,现在连点筹码都没有,还要背负劫狱的罪名。他这一闯,恐怕皇帝不会许可他入宫看望母亲了。

    解了绳,梁风背护李晟,面对两方混战的士兵,大吼:“都住手!”

    众人纷纷停下。姓卢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不知被谁割了两刀,伤血明显,冷冷一笑,道:“下官力有不逮,无法阻拦应和王殿下劫狱。”

    梁风发现姓卢的阻拦他的想法并不很强烈,顿时不敢再有举动。他紧紧攥住刀,考虑各种做法的后果。

    身后老李道:“王爷,我留下吧,王府借贷和您为母亲争取权利是两回事。”

    李晟不想走,想承担下这个罪名。王府向民间借贷是事实,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并受罚。

    梁风满心不痛快,刀尖垂下了一点,“司直大人,我并不想劫狱。大周史上不是没有皇室向民间借贷的先例,但是先例却没有受罚,还请司直大人解释。”

    卢司直立刻表现出尽心教授的模样,“应和王殿下有所不知,大周史上皇室向民间借放贷的先例皆有当朝陛下授旨,并无皇室子弟私下借贷的先例。”

    梁风快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道:“我不知道。我此前并不知道皇室不能私下向民间借贷的规矩,我若知道便不会这么做了。”

    “大周所有皇子公主成年前所学礼仪、律法,皆有习过这一规矩,或许您只是忘了。忘了,也得受罚。”姓卢的仍是一副尽心的样子。

    梁风咬牙,“好,好,文书可以后拟,我来受罚。”

    “应和王殿下即将带兵出征,陛下有旨,绝不可伤您。”卢司直松松笑道:“不过是底下人受个罚罢了,还请应和王殿下顾全大局。”

    当即有人闻声上前欲抓李晟就范,梁风再次抡圆了划刀,清出一片领域,“谁敢!”

    一众再被逼退,卢司直皱眉,“应和王殿下,您这么做就不对了。”

    梁风简直想要捏碎手里的刀。若说他手中唯一的筹码是朝廷要依靠他抗匈,他还算重要,可若论带兵出征,他却不是唯一的将领人选。如果皇帝实在没有后路,找不出第二个人,皇帝是可以自己领兵的。

    该怎么办。梁风想不到办法。

    这时,牢房外传来匆匆而至的脚步声。

    一名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急忙赶来,穿着似乎是宫里的服饰,先对着梁风行礼,后对着姓卢的行礼,道:“奴才奉七皇子之命,前来告知卢大人有关应和王府主管收监后陛下的判罚决定。”

    “原来是七皇子殿下。”姓卢的做出恭敬的样子。

    年轻人道:“陛下言,应和王借贷事出有因,实为替七皇子殿下筹集捐资,或许中间有因不熟律法而出现的疏漏,但可谅解,陛下暂时撤回了抓捕应和王府主管并立即处罚的口谕。有关应和王府私自借贷一事如何处置罚诀,陛下尚在斟酌,还请卢大人稍后。”

    “如此......”姓卢的面露犹豫。

    皇帝不是一言九鼎。梁风心里嗤嗤,就说那上下嘴皮子一碰,扯出来的都是狗屁的东西。

    “陛下说的可是暂时?是否有需要放还王府主管的旨意?”姓卢的恭敬问。

    “这......未明说,陛下暂未有旁的示下。”

    卢司直思索片刻,颔首躬身道:“是。下官这就去请示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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