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絮的事情有些大了。

    梁风很想把一切事情放下,好好处理处理她。

    他忧心忡忡,坐在王府大殿的客榻中央,觉也不睡了。

    李晟注意到他衣摆上的鞋印子,仔细端详着,道:“王爷,想想您最初为何愿意重视金姑娘。”

    “与这无关。我很担心她,但她好像不觉得自己是需要担心的。”

    他觉得不对劲,金絮要不择手段地利用一切,那为什么仿造一只假杯子,把那只真的留下了。

    梁风问:“她说她要复仇,最先做的就是自杀,这是为什么?”

    老李怔了片刻,若有所思:“金姑娘恨自己?”

    梁风心里一琢磨,想到看见她时的各种模样,狠狠地点头认同:“对,她就是恨自己。我该怎么帮她?”

    她的仇恨是向内的,不是向外的,所以才脾气坏,光对着他坏了。

    “这很伤身啊。”老李摇摇头,“别人帮不了的。”

    梁风不懂,老李道:“她只能靠自己。”

    他还是不懂。低头看着榻板寻思,看着自己盘腿的姿势,眼前莫名一花,变成了温柔馆那座砖桥。他与金絮的身影重叠,盘腿坐在桥栏上,身侧下方就是桥底的池水。他有那么一刻想往旁边跌,跳进池水里。

    左跌是桥面,右跌是池水,跌进池水里仿佛痛快些。

    忽然之间灵光一闪,通了,梁风恍然大悟,“说得对,我就不能成为她的‘别人’!”

    他不爱钻牛角尖,也不能钻牛角尖,他只希望她打消这样的念头。

    “也好。王爷帮帮她吧。”李晟沉吟抚须,“我前些日子上街,在京城北面遇见几名应该是温柔馆里的女子结伴同游,看她们似乎玩得挺尽兴,有这些女子在,金姑娘身边都不是‘别人’。”

    她身边的女子......梁风想到了小缃。

    他和小缃联系非常少,基本只靠暗卫打听她的行动。因为小缃是女子,对金絮平常生活上的了解肯定比旁人更深入,他若是通过小缃打听很容易让金絮以为他过界了。而暗卫是男的,不管离她多近都会保持距离,不至于真的令金絮对他的监视产生厌恶,他的本意也是想护她安全。

    “我得多陪陪她才行。”他有必要认真地履行承诺了,不能再依靠暗卫,得靠他自己。

    梁风问:“府里还能不能凑点钱出来?”

    老李算也不算便道:“能凑两万钱左右,随时可以调出来。”

    “好,那就调出来,明日送到皇宫去。”这是给与義凑的捐资,两万钱少了点,但也够了,本身与義年纪小就没什么多余钱财,还整日出去玩,捐多了反而奇怪。

    梁风近午时去到军营,决意整顿一番。

    他昨晚也想明白了,军营被人趁隙钻入也是因为他存在疏漏。如果他真正操控住军营上下,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给人可乘之机。军心不易动摇,但也不能毫不作为。

    还未入大帐,副将来报说三皇子已在内等候多时,要见他一面。

    梁风掀帘,一眼看见与棣悠闲地靠着长榻。三皇子垫坐熊皮,身边有手下侍酒。

    他走近,闻见那酒有一股清淡的鲜果甜味,军营内没有这种酒,与棣入营一趟还特意带了酒来,生怕有一刻委屈了自己。

    梁风嫌道:“看你这模样,像是忘了在军营吃过的苦了。”

    “不敢忘。”与棣笑着,挥退酒侍,道:“原来皇叔这里,也不是滴水不漏。”

    太南粮食入城的消息传得很快,这才不到半天,与棣就收到消息,过来和他确认了。

    梁风冷脸应对,“怎样?”他想对抗的是皇帝,三皇子只是他借以对抗的手段,与棣的态度不在他的所谓内。

    “我此番前来,是为替母亲向皇叔说一声感谢。”与棣礼道:“只不过那点粮食太少了,一入城,就被商贩买完了。”

    梁风不吭声,与棣还是会想事的,没收那丁点的粮食,若是收了,就是对他的表态进行回复,那便难以猜测皇帝和与丕会是什么反应了。

    与棣坐端正,“只有一事,侄儿必须亲自前来告知皇叔。”

    梁风眼睛看过去。

    与棣道:“侄儿听说,皇兄手下有一名小兵,名楚通,十七八岁,性素狂傲,一身肌肉孔武有力,前些日子在皇兄授意下也入了军营来。侄儿担心此人进营,行事有违营内风气,对底下士兵训练造成不良影响,这就不好了。皇叔可多留意此人,多加提点,让他知道军营不是容易留下的。”

    梁风皱眉,听明白了,“你是想我给这楚通下个马威?”

    三皇子笑笑,“这不叫下马威,这是皇叔作为大将军对底下人的提点。”

    “哦,提点。”梁风了然,大度应下,“行,我知道了。”

    与棣一礼,向梁风告退,身上甜甜的果酒香气阻挡了军营内所有风沙。

    梁风去到校场,让副将召集这段时日所有新入营的人,他有话要训。

    副将领命。很快,所有新人成阵排列于校场,大约五十人。梁风一一对着名录,确认这些人每一个背后都是谁。

    皇帝安插的人数最少,位高的只有两人,都不姓林,空降校尉之位,离梁风最多两步之遥,只缺个军功就可正式得将军的头衔。他即将抗匈的一战,估计这两人会随同他出征。

    太子和三皇子的人各占十几个,包括伙食营与马营在内,分布于中下层。极个别有军职但职位都不高,基本不报团。

    梁风见到了楚通,眼神很嚣张,敢直视他,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与棣说的那样孔武有力。

    相比嚣张的外表,梁风看着比较碍眼的是太子手下几个在伙食营里的人。

    这威胁到了他在军营内的根本。梁风很嫌弃,因为要笼络人心,第一步就是从吃食下手,他最初就是这么做的。

    太子真是有钱。梁风用眼神把楚通嚣张的外表压下去。

    剩下的就是某些文官的熟人,与皇帝皇子接触不算多。

    梁风站在所有人面前发话,以训练为名,命这帮新人搭建炮台。

    往后每日天不亮,徒步拉车去序山脚下搬砖块,共两万匹砖,搬去城西郊外的驿道。搬完砖后,原地为西驿道新建一座炮台。梁风图纸都准备好了。

    与棣让他对太子安插进来的人下个马威。无所谓,他要对所有新来的人都下个马威。

    对新人从体力上进行贬低,是最简单的下马威方式,比其他的剑术、射击、骑术、拳法之类都要方便。这些新人里要是有底子好的,一天下来还没累趴下,那就加训,直到累趴下,非常简单。

    而且累趴下的样子相当狼狈,下的马威效果非常好,他自己则可以坐在马背上从容地训斥,指点江山。

    更而且,西驿道是真的要建一座炮台,早在他刚返京时就与太尉商量过此事,不是他胡诌的,也不是他要搞故意针对。

    欺负了新人,梁风这夜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皇帝还没重新开朝,却降下一道口谕,提醒梁风善待军营新人。

    梁风在夏培面前应下口谕,转过头当着夏培的面接着亲自训练新人,并放狠话:搬砖建台而已,体力不济者滚出军营。

    夏培黑着脸色回宫。

    午后,梁风进宫,收取老李送来的钱币。他将这些钱作为与義上缴的捐资记录在册,并通知与義一声。

    至此,他作为监币使的职责算是全部完成了。

    梁风将这段时日的全部账本呈给皇帝过目,等待皇帝回复。

    监币使的职责结束,意味着军资筹齐,他即将出征,也意味着他可以向皇帝讨赏了,他想以此事换取母亲在宫内可以随时传唤他的权利。

    账本送进宫里,皇帝不适的身体似乎立刻痊愈了,召见三公,商讨了什么。

    梁风在宫里等着皇帝召见,心里仔细将收缴捐资这件事情前后想了一遍,自认除了那对前朝羽殇外,他在监币一职上不能说出了错漏,但完成得也不是特别好,冯棹台还在禁足。

    被自己想得有些不安,梁风就差站去朝殿大门外边了。

    皇帝与三公商讨完后,梁风的监币使一职便被平平无奇地撤去,仅仅是太监过来简单地和他通知了一句。

    他回归为一个普通的王爷,兼大将军。

    三公走后,梁风入殿请见皇帝。

    皇帝一见他便道:“你做得很好,阿风。”

    梁风心没放下,“陛下,那您事前说的赏赐......”

    “朕记得。你想要什么赏赐?”

    梁风将找准备好的话说出:“我担心母亲独自待在宫里太过孤寂,找不到一个陪她说话的人,便希望母亲想找人说话时可以随时写封信件送给我。”

    “你想你母亲能随时与宫外联系。”皇帝沉吟片刻,点头,“这倒不难,朕可准。不过,你母亲与宫外联系的名义不能是因为你。”

    梁风没以为皇帝会答应得痛快,“不过”后才是重点。

    “邓氏送至宫外的信件只能先与相府通报,信件一律经相府获批才可送出宫外。”

    梁风心底变冷,“这是陛下和游照同商量好的?”

    “朕的意思也要游照同无异议。你母亲在宫里一切都好,无须担心。你接下来专心抗匈,多费些心思在新兵营,待你凯旋归来,要更多的赏赐都好商量。”

    皇帝点出了军营,梁风已经知道意思,懒得再多说,告辞离宫。

    相府调查文官操控粮价的事情还在继续,游照同就要和皇帝一起联手巩固新人在军营里的地位。

    果然不会有他想象中那样顺利。母亲要么根本无法写信,要么写的信件卡在相府寄不出宫。这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他要这个赏赐跟要了个屁一样。

    梁风看不惯,连夜修改炮台图纸,扩大炮台筑基与高度,决意将西驿道这座炮台建成京城周边最大的一座。命那群新兵从序山山腰搬石块,从切砖头开始,以血泪建这座炮台。

    当天晚上,梁风就听说这群新兵里有人受不住,在搬砖时被散落的砖头压倒昏迷了。

    副将来问他要不要叫军医。

    梁风说不用,并发话,表示自己体贴新兵,考虑到新入营的人承受不住强度过大的训练,而军医多熟悉兵器造成的外伤,可能反而不熟体虚气短这类小病,他便下令让府里的李婶入营,专门照看体力不支而倒下的新兵,以示体贴。

    李婶一脸懵懵然地回到了军营。

    李婶医术极强,用来处理新人体力不支而倒下的病症实在是小题大做,但梁风不管,倒下的新兵必须由他来处理。

    这些病倒的新人是逐渐被医好,还是因体质太差承受不住训练而身体愈差,这一关键必须由他决定。

    表态?表什么态。

    这才是徇私,这才是兵权的真正含义,他自认触碰到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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