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霆云连续看了将近半个月的话剧,晚场监督检票的人都已经眼熟了他,今天入场前实在忍不住问他是哪位演员的粉丝。

    “……都不是。”他敛眉,答得礼貌。

    他想见的人不在舞台上,只能在幕帘晃动中窥见一点久违的明媚笑颜。

    那样的惊鸿一瞥可遇不可求。

    除了第一场,剩下的每晚,他坐在偌大的剧场里,再用心再执著,都没能再有过那份幸运。

    收官末场,他看到剧组官方宣传时提到的“小惊喜”,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未曾想过,再次迎接幸运所付出的代价,是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

    “原来还有她会后悔的事情吗?我还以为她做什么都不会后悔呢。”

    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贺霆云蹙起眉。

    开场前,他看到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在自己身侧落座,血液就已经降至冰点,席夏的发言更是让一切雪上加霜。

    声音也充满凉意:“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贺霆云仰头直视前方,目光死死锁在席夏身上。少年的圆眼中藏不住青涩而炽热的爱意,烧灼得滚烫,无端刺痛着他。

    他一边腹诽,区区一个月,说得好像很懂她似的,一边又怕和少年对视会暴露自己贫瘠的底气。

    舞台上,主创人员背对观众席,等摄影师将台下与台上的人都收进取景框,席夏着歪头,两手在身后交扣,眉眼弯弯。

    她发言时分明看到了他,而下一秒冷漠地移开视线让他窒息。

    他们的合法关系正一步步迈向崩溃的倒计时,而身边这个少年此刻拥有他即将失去的一切。

    “你怎么知道?”丞璨警觉地转头,挺直背脊,“我们就不能认识很久吗?”

    贺霆云余光瞥见年轻人外露的敌意,摇头:“丞心律所合伙人的儿子,你从小到大都在华海就读,怎么有机会认识她?”

    这段时间和奶奶住在华海,贺霆云陪表叔去了几次酒会和应酬,和骆怀薇母亲那边的亲戚,华海沈氏相结识。

    交谈中,他无意从照片中得知,那天在席夏公寓电梯里的男人的身份——沈家年轻一辈男性里唯一没有走上经商路,而是进了律所的沈司。

    本着了解情敌的原则,贺霆云浏览了丞心律所官号和相关新闻。只是没想到在另一位合伙人的采访帖中,他从配图的家庭合照里,看到了丞璨。

    一瞬间,贺霆云便将所有人和事关联了起来。

    席夏来华海,经由骆怀薇认识了她的表哥,进而又认识了沈司律所另一位合伙人一家。

    “像你这样的,她以前根本不会招惹。”

    林江很少在人多时提及席夏,却会在和他独处时无奈而宠溺地提两句。贺霆云听他抱怨过,不知道为什么妹妹总是嫌弃同龄男生幼稚。

    贺霆云视之为低调地炫耀,虽不喜欢,却又忍不住想听。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

    丞璨一点就炸,可是席夏名义上的丈夫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又忿忿地收回目光。

    台上已经开始拍照,他压下情绪,扬起笑容。

    “我这样的怎么了?比你年轻,比你爱笑,足够讨她喜欢了。再说了,了解程度和相处时间长短有必然的关系吗?”

    丞璨还是忍不住,嘴角带着笑意反问:“倒是有人需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不了解她了。”

    贺霆云眼睛眯起。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舞台上合照结束,幕布在众人的挥手告别中缓缓合上,于是咽下口中的话。

    他默不作声地追随着灵动的人影,直到厚重的幕布将视线彻底阻绝

    幕布合上的瞬间,贺霆云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虽然脸上依然是沉稳的静谧,眼底却黯淡如一潭死水。

    丞璨万分不解:“我不太懂,现在表现深情还有挽回余地吗?”

    “小璨。”有人开口打断了丞璨的话,责备道,“怎么说话呢?”

    循声望去,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不远处,逆着散场的人群缓缓朝池座第一排走来。贺霆云看着这个曾经在电梯间狭路相逢的人,微微拧起眉。

    “沈哥。”丞璨站起身,狗腿地起身,跑到沈司面前,“搞定了吗?”

    沈司目光顺着看向贺霆云,微一颔首,而后对丞璨点头:“嗯,值班主任在那边等你,你跟他走。”

    “我就知道,沈哥最棒了!”丞璨欣喜地用力抱了住对方一下,“还得是你,比找我妈有用。”

    沈司嫌弃地推开丞璨,点了点他的额头:“说好了,就十分钟,你可别添麻烦,人家等下还有庆功宴呢。”

    丞璨疯狂点头,说了几句好话,飞快地跑出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剧场内,贺霆云转头看向沈司:“沈律以公谋私?”

    沈司笑了笑:“贺总只是和我家大哥吃过一顿饭,怎么像是开了天眼?”

    “不是刻意瞒着的事,只要有心都能知道。”

    “连我伯父在这家剧场和小成本剧的投资都一清二楚?巧合吗?”

    “不巧。”贺霆云起身,“我也找了张主任。”

    “听说了。”沈司信步跟在他身侧,“还送了匿名花篮对吗?”

    贺霆云脚步一顿。

    只听沈司淡然自若地说:“我们家事律师的同事经常会遇到这种男性当事人,冷静期期间反悔,试图修复关系,但基本上没人能如愿以偿。”

    “沈律有话不妨直说。”

    “我想说,在没有意识到对方积累了多少失望之前,男人的懊悔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

    “……你真这么骂他啦?”

    清晨的阳光不烈,却照得席夏脸颊红润。

    她看着沈司在巨大的纸箱前坐下,挽起袖子,平静地说出惊人的话,不由瞪大眼睛,险些有些站不稳。

    今早处理完最后一些物品,她就可以退租,怀薇生怕她一个人搬家磕着碰着,一大早就把沈司叫醒让他下楼帮忙打包。

    没想到昨晚还有这么一出。

    “骂他?谁骂他了?骂他有用吗?”沈司熟练地撕胶带,边撕边说,“我猜他昨天还是去后台找你了?”

    “嗯……”

    席夏把胶带对准纸板的缝隙贴了上去,“没错。”

    昨晚庆功宴前,丞璨去后台看望了她。她在曲导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收下了他送的小礼物,不过还没说两句话,丞璨就被沈司不由分说地抓走了。

    贺霆云倒是始终没有在人群前露面。

    可是席夏心里有预感,他不会只在台下看一场演出那么简单。

    真正看到他,却还是令席夏感到诧异。

    贺霆云避着人群站在一楼应急通道的出入口,如同悄无声息的鬼魅,她还是在帮忙扔垃圾杂物时路过,才不经意瞥眼撞见他的存在。

    像一尊石佛一样,不动地立在角落。

    剧场工作人员准备清场关门,值班主任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反应。

    席夏看不下去,和剧组打了招呼,让曲导他们先去庆功宴,自己找了借口走到他面前。

    应急通道的灯光幽微闪烁,贺霆云半张脸隐在暗处,穿堂冷风从席夏裙摆吹过,她还没说话,就被一条充满围巾的暖意裹住了脸颊。

    共同度过的三个冬天,她的得寸进尺和无理取闹,竟也在他的习惯动作里刻下了痕迹。

    “……有意思吗?”

    她想要扯掉围巾,却被贺霆云按住双手。

    他一贯沉默的脸庞被光影的分界线划出一道破碎的裂痕,动作不退让分毫:“你这条裙子薄,小心感冒。”

    “所以,我就应该接受你不远万里的强制关心吗?”席夏冷眼看他,却不想暴露自己在冷风中打颤,紧咬牙关道,“拿走。”

    贺霆云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她怀疑他不会听从时,他忽然垂了眼帘,动作小心地收回了他的围巾。

    席夏眼眸闪了闪。

    这是她第一次对贺霆云不由分说的安排反抗成功。在他的屈服和妥协里,她波澜无惊的麻木内心,竟掀起波澜,热浪在流淌的血液中翻涌起片刻欢愉。

    “还有花篮,我让剧场工作人员处理了。”

    席夏再次出声,却见他手指尖微颤,顺着他的肩膀后侧看去。

    他隐在这里站定的时候,看到了吗?他精心挑选的梦幻花篮,此刻就在他身后,和几大袋黑色垃圾堆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黯淡。

    像是坠入废墟的珍宝,和灯光下的他一同蒙尘。

    “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嘛?这三年我在顶楼掉了满地头发,你都没有主动关心过我,送花又是给谁看呢?”

    她嘲讽完就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贺霆云全盘接受的反应令她意外,却在疲惫的深夜里懒得深究。直到沈司说完,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原来在此之前,他已经被沈司义正言辞地教育过了。

    难怪呢。

    沈司却还是对她的用词耿耿于怀:“陈述事实怎么叫骂人?他总不能听实话都破防吧。”

    “原来你这么毒舌?”席夏看他,明明是个律师,却大有一种有文化的流氓架势,“他顺遂的人生恐怕很少被人指责自己的过错,和骂他差不多。”

    她顿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替我说话。”

    “客气。”沈司眼皮一掀,“我一直想当那种替妹妹出头的哥哥,怀薇她从小就没受过气,根本没机会,你懂吧?”

    “感觉你和我哥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席夏垂眸。

    沈司从骆怀薇那里听说过席夏有一位去世的哥哥,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几天的飞机回京?这两天我暂时没案子,可以送你去机场。”

    “机票本来是下午,我改签到半夜了,没事,我自己去也行——啊嚏!”

    席夏把最后的小物件塞进箱子里,揉了揉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昏昏沉沉,疯狂打喷嚏。

    “下午临时加了个的工作,不好耽误你时间。”

    《长安道》收官夜,临江仙正式走入台前亮相,当晚的话题直接引爆。

    剧组和华海某卫视节目的录制在即,看到层层攀升的热度,连夜联系江莱询问能不能请席夏也加入录制阵容,作为她的综艺首秀。

    ——哪怕是露一面,或者去唱一首歌也行。

    对方态度恳切,酬劳也很客观,席夏想着顺路去唱一首歌的时间还是有的,便答应了下来。

    “那群人只是追逐话题至上,你只要露个脸,1秒的宣传剪辑素材能当100秒用。”沈司听完,转摇摇头,“合同最好让丞律亲自过一遍,还要小心恶意剪辑。”

    “嗯,我知道。”席夏下单把所有打包好的箱子都寄走,抽了张纸擦鼻涕,瓮声瓮气道,“给怀薇的那箱你先替她收着吧,这边等下就退租了。”

    说着,席夏回头看了看空空如也,和刚搬进来时如出一辙的房子,揉了揉眉心。

    也许只有她自己能察觉,现在的她比三年前的内心要强大了许多。她也开始渐渐习惯着和所谓“家”的住处告别,去寻找下一程的落脚之处。

    沈司颔首,俯身准备把箱子搬到楼上,刚准备走进电梯间,却听见“咚”地一声巨响。

    回头,席夏摇摇欲坠,撑着门框昏了过去。

    沈司连忙放下手里的箱子,跑到席夏身边,扶起她时心里一惊。

    高烧烧得浑身滚烫,而她竟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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