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某录制现场的地下停车场。

    两辆黑色豪车并排停在一起,其中一辆车窗摇下,戴墨镜的女人修长的手臂伸出去,敲了敲另一辆。

    漆黑的玻璃没有任何反应,女人正要下车,忽然电话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那个名字,无奈地接通。

    “我说大哥,贺总,咱们又不是在地下接头,这是在干什么呢?”

    等升起的车窗将另一辆车隔绝在视线外,祝予凝这才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身边这辆顶配轿车,虽然顶着华海的车牌,古旧而不外露的审美,车型是中年富商钟爱的那一款,但她还是一打眼就猜出了里面的人是谁。

    多半是贺家在长三角发展的那位表叔的车。

    “我好心跟你透露她今天要跟剧组一起录制节目,你就来这里堵我?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拜工作交集和同牌香水的渊源所赐,自己恐怕是目前宛京的朋友圈子里唯一知道贺霆云的感情出现危机的人。

    本以为给他透露席夏会参与录制的消息,就能收到一点小贿赂,见面时帮他说点好话。

    谁能想到这个男人竟亲自杀到录制现场,还直接把车停在她旁边!

    果然,对面安静片刻,传来贺霆云的声音。

    “电话说就行,别上我车。”

    祝予凝闻言,冷笑:“是怕她多想吧?”

    “嗯。”

    贺霆云直言不讳,气得祝予凝太阳穴直跳:“滚吧,你是不是忘记我也在当艺人呢,我还怕狗仔拍到我和你,会让其他人多想呢!”

    这个停车位就在通往上楼电梯间的入口,贺霆云在这里想等谁,她心知肚明。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录制?”

    祝予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警觉:“你不会用天河总裁的身份资源换消息了吧?我不知道席夏她乐不乐意,但千万别和我扯上关系啊!”

    她听说,秦家最近在某个项目上吃了瘪。

    别人也许不清楚,但祝予凝知道这是贺霆云在表明态度——他的婚姻不由他的家庭,包括父亲贺延周在内的任何人私自决定。

    秦雅聆只是无意卷入父母试图越轨联姻的欲望,甚至都要被贺霆云狠狠敲打,她作为看得清一切来龙去脉的旁观者,只想明哲保身。

    万一贺霆云询问这些消息是在圈内人那里过了明路,被人说出来的风险会更大,对她来说有些不利。

    “我的资源看上去很不值钱?”贺霆云否认道,“没有,我进了几个粉丝群。”

    他问过于助理,一般艺人工作室都会和核心的几个后援会建立联系,无论是通告还是行程,都能获得一手资料。

    这么多年来,江莱始终以保护席夏隐私为主,她的群里几乎没有这种消息,倒是祝予凝和他们剧组其他小艺人,都有这种消息渠道。

    为了通过进群审核,他的助理倒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啊?”

    祝予凝一时语塞,她实在没办法把“贺霆云”和潜伏进粉丝群这件事联系起来。

    “那你换个别的地方停车去,万一她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容易追到线下的偶像讨厌我了怎么办!”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贺霆云半天没说话。

    祝予凝从小就不耐烦应付这位话少的少爷,清了清嗓子说:“我可没时间耗在这儿陪你等人,你有吩咐就讲,没事我就去待机室了。”

    “等等。”

    车窗忽然降了下来。贺霆云递出来一个精致低调的褐色手袋,淡淡地说:“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

    祝予凝愣了愣,刚接过,车窗又升了回去。

    “什么啊?”

    她边问边从缝隙里打量着手袋里的物件:润喉糖,保温杯,养生茶包,还有围巾手套、暖宝宝、发热贴……小小的袋子里装的没有多么奢华的物件,但每一样都仿佛刻着另一个人专属的名字。

    对面的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说你别太谨慎了。”祝予凝收起惊讶的目光,“车上就我一人,有话直说,没人听的。”

    贺霆云缓缓开口:“她昨晚穿得少,很容易着凉,你今天替我看看她的状态,录制后台如果冷的话让她注意保暖,万一嗓子不太好,让她早点吃药。”

    祝予凝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手里袋子沉甸甸的。

    同学多年,哪里见过贺霆云对谁这么细致入微的关怀?

    声音不似以往沉静,甚至有点底气不足。

    “贺霆云,我现在有点怀疑,你真的谈过恋爱吗?”

    祝予凝放下袋子,把座椅调正坐直,抓了抓头顶的头发,一时觉得对面的人不是在商场浸淫多年的贺总,而是在亲密关系面前诸多破绽的一般男性而已。

    “你就不能亲自交给她吗?这些话不能亲口对着她说吗?靠我在这中间传话,别不别扭?你们俩还准备冷战多久啊?”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我在国外约会了这么多男人,那些懂事的,人家吵架了之后哪个不是主动道歉,甜言蜜语哄着,恨不得重新投胎做人让我看看真心……你是连自己的态度都吝啬得不让她看一眼吗?”

    轿车里,贺霆云喉咙用力地滚了一下。

    他竭力遏制着那股酸涩和窒息腐蚀着他的胸腔,克制着自己不去反驳祝予凝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的怎么不算真相呢?

    他当然没有谈过恋爱,有的只是一段荒唐开始、仓促结束的婚姻,他站在名为“失去”的悬崖边,只剩最后一天与她名义上绑定的日子。

    他愿意道歉。

    他也愿意把自己的真心剖给她看。

    可吝啬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她。

    换了雪山头像后的席夏真正变成了一座冰山,他发出去的消息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其中见不到她的一句搭理。

    如果不靠祝予凝,不靠中间人传话,他连她的一点回音都听不到。

    是她不想看。

    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要他。

    “嗯,你说得对。”

    贺霆云靠在椅背上,听祝予凝夹枪带棒地讽刺,坚定地维护着席夏,闭上眼睛,嘴角淡淡地牵了一下。

    像是苦笑,又像是认命。

    她的忠告也许在他们还没有分崩离析前还有用处。然而,事到如今,一切“补救”都无济于事。

    “要死了,你就活该步老赵的后尘丢媳妇。”祝予凝听他油盐不进的语气,万分嫌弃,“干脆离婚吧,放过我偶像,成吗?”

    不知情的人,言语更真实锋利,呼啸地刺过来。

    心脏好像被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汩汩流着鲜血,他眼睁睁地等待着血液流干尽最后一滴,就像等待着自己要失去她。

    贺霆云刺痛之余,又有一瞬的轻松,就好像在席夏看不见的地方,他需要有人不留情面地替她审判他,处决他。

    不然他该怎么为自己赎罪?

    祝予凝不愿再浪费口舌,她看了一眼时间,准备提着贺霆云给的手袋下车:“我去待机室了。看群里说,她还没有来呢。”

    “去吧,拜托多照顾她一些。”

    贺霆云捏了捏眉心,正说着,手机响起特定的通知铃声,他睁开演,猛地坐起来,定睛一看,抬手扯过安全带。

    “……她应该来不了了。”

    “什么?”祝予凝微愣。

    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贺霆云就匆匆挂断电话,轿车一刻不停留地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匆忙得像一阵风。

    -

    华海的交通,不如宛京那么熟悉,贺霆云驱车在红灯前停下,一遍又一遍确认着导航。

    他收到了华海某医院急诊的支付提醒。

    走的是他给席夏开通的亲密付,但事实上,自从席夏换了手机设备又来到华海,她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功能。

    贺霆云以为她解绑设备定位,解绑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可是这条通知又让他麻木依旧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不安席卷着贺霆云全身。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第一次收到她刷亲密付通知的那天,也是一笔来自医院的支付。

    那时她还在上学,他说好了下班后去接她。

    从来都是助理接他,他还从来没有去学校接新婚妻子放学的经历,心情难免有些紧张,中午开会都有些心不在焉,总看时间。

    好在那天会议他只需要旁听给点意见,就在他注意力涣散时,一条支付通知让他瞬间清醒。

    ——席夏在校医院刷了一笔钱。

    他散会后难得没有停留,立刻驱车去大学找她。

    然而,她不仅没有接他的电话,也没有在说好的四点半准时出现在停车场。

    在车里等待她的时间里,他紧张到无数次想要动用人脉去问问,可是一想到她瑟缩的可怜的模样,又按捺了冲动。

    他没有忘记,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等到傍晚,他像有所感应似的,一抬头就看见从教学楼里走出的席夏。

    她身边围着男男女女几个同学,其中两个高挑帅气的男同学容貌格外突出。

    他们关系似乎很好,聊了十分钟才挥手告别。

    走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见她一拍脑袋,从包里拿出一塑料袋的感冒药,匆匆忙忙追上其中一位女生,递给她后才转身走向他的车。

    至此,贺霆云的担心彻底落定。

    她没有生病。

    生病的好像是他自己。

    他不是没有等过人,却头一回在等她的分秒中,生出百种滋味,如病毒一般侵蚀着他一贯冷漠的神经。看到她和其他人言笑晏晏,嫉妒之火几乎快要将自己燃尽。

    贺霆云握紧方向盘,不敢再回想。

    手心渗出汗水,指尖在触屏上划了两次都没有划开通讯录。直到他悬着心把车停在院区内,才边走边拨通了表叔的电话。

    “小贺总,怎么了?……哪个院区?我认识的院长前两年调走了,现在应该换了其他人,我帮你问问。”

    表叔愣了一下,“是姑姑生病了吗?”

    “不,不是奶奶,她好着呢。”

    贺霆云在熙熙攘攘的一楼门诊大厅穿梭,顺着院内导引往急诊楼走,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医院里,没有人在意他的急躁和不安。

    视线飞快从擦肩而过的人脸上扫过。

    再一次,就像三年前在校园里一样心灵感应似的,心里如出一辙地亮起一盏灯。

    他的目光落在一扇窗前。

    透过那扇窗,他看见了日思夜想的脸庞。

    女人脸颊发红,嘴唇失色,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颅顶抵着发白的墙壁,碎发凌乱地垂落在额前。

    “……不用了,谢谢表叔。”

    贺霆云挂断电话,看了一眼不远处急诊输液室的牌子,大步往门口走去。

    疯狂跳动的心脏回落了一半。

    另一半,在推开门的瞬间,又悬了起来。

    酒精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穿过嘈杂的人群,拂开护士程序化的声音,他看见席夏小小一只缩在角落的座椅上。

    而沈司半蹲在她面前,把自己的外套垫在她膝盖上、掌心下。

    去探席夏额温的手,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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