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会在祖庭见到你,毕竟从你的角度,昭阳空港是个好计划,既能保全大半国民,又能借此彻底消灭大小家族,从中渔利。”

    白庄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里的颓废一扫而空,但更浓厚更深邃的阴郁似乎完全包裹住了他的双眼。

    他看着崔左鹰,缓缓道:“先不说你为何找上兰陵,找到柳老先生。但你作为昭阳王,在分食昭阳的餐桌上临时插入一把椅子,可想而知面临了多大压力。柳老先生说过,黄怀、刘进洪和你早已达成默契,可我们晨曦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差点杀掉黄怀。”

    “这或许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合作,但多少会让你既定的利益受损。不管是黄怀的授意,还是你的主动意愿,你都需要给他一个交代,而我们三个,就是最好的交代。我不怀疑你对晨曦计划的了解,也不否认先王禛佰可能就是你说的那种人,可以说,你对禛佰所有的说法,我全盘接受。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也是你自己说的,为了完成任务,你不惜烧掉晨曦这片稻田。”

    白庄的后背慢慢脱离椅背,坐直身体:“所以我做了一个试探。”

    崔左鹰沉吟着问道:“杀刘进洪?”

    白庄点头:“不错。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昭阳空港计划确实是整个昭阳最好的归宿,也是最有利于你崔左鹰的安排。这是你冒险来到卯泰的保底收获。杀一个刘进洪不一定组织计划,但绝对会拖延会谈,夜长梦多,你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更不会让煮熟的鸭子脱嘴。”

    崔左鹰笑了,两手交握在身前,说道:“看来是崔某演技不够火候。”

    “不,你演得很好,劝阻的时间也够长。但,”白庄道,“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决定了动机。”

    “还有呢?这点只不过说明了我可能顺势给你们下套,可看不出来我怎么给晋安反下套。”

    白庄摇头道:“其实够了,你早知我是白家嫡孙,我又深知奶奶的个性,不会放任你一人坐大,让昭阳成为强权□□的国家。白家终究是你跨不过去的坎,我离开前你没能伤白家筋骨,坐上王位后也拿白家没辙,即便从会谈里捞了天大好处,回去后也要面对白家掀桌不配合的难题。押着我回去,是你最稳妥的办法。”

    他说着,声音小了下来:“不过,确实有一个佐证,但那算不上我脑子好,因为我觉得,那是你故意做给我看的。”

    崔左鹰等的就是这个,拍拍肚腩,也坐直身体,笑道:“现在看是崔某画蛇添足了。”

    白庄却摇头,问道:“你最后到底跟无色说了什么?”

    崔左鹰反问:“事到如今,重要么?”

    白庄的手用力抓住了光剑的伤口,本来没流血的伤口中,硬是被挤出丝缕鲜血来。

    “重要!”

    崔左鹰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上:“八个字而已——能不能成,一人就够。”

    “一人就够……”

    白庄呢喃着,两手砰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杯壶清脆作响。他又死死捏住腹部伤口,强迫自己按捺住情绪,不要去想。但平时冷静的脑子怎么都控制不住,反复回想起无色说的话。

    “他说我跟他一样都是泥腿子出身……”

    这个傻子。

    伤口流出的鲜血不再细微,很快就浸染满整只手。

    他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若不是他这句隐瞒,自己也不会突然做出那样的决定,不会故意无视掉行动中最大的时间漏洞,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进去国宾馆……

    “……路径没问题,我就回来带你们一起上去。有问题,我会放信号,你们马上撤……”

    无色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庄压根不敢看他。

    他知道无色回不来了,他只是一个筹码,一个和崔左鹰谈判合作的筹码。

    甚至那时的白庄在想,也好,无色永远是那个不服管的人,永远都是那个最会挑事的刺头。有他在,和崔左鹰的合作不知会发生多少波折,甚至对此时此刻最不能杀的崔左鹰动手,都极有可能……

    也不知道他临别前,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那顿劝解,到底有没有放下心结,原谅自己的哥哥……

    崔左鹰看着对面的白庄慢慢低下头,身体一寸一寸卷曲成一团。他鼻尖早就闻到了血腥味,见状只能开口道:“光有聪明的脑子也不行,这里可没有医疗兵。”

    ——————-

    暴雨刚过没两天,天上的云层又厚了起来,似乎这个少于的炎夏已然走过大半。阳光穿过云层,洒进雕花的窗格里,好似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白纱,使得床上那张憔悴衰老的脸更无血气。

    一个纤瘦的小姑娘趴在床边,原本齐肩的短发已然长成墨黑的长发。她身上是宽松的白色道袍,是柳望亲自翻箱倒柜,从太清殿里找出来的。按理说道士们都住在太虚殿,女弟子也不例外,只可惜他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柳望付之一炬。

    这件道袍大是大了些,胜在成色崭新,衣料上品,穿在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身上,别有一番脱俗气质。

    有了两分画像上的颜色。

    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望端着木餐盘走了进来。盘中是两碗白粥,一碗高高冒出碗沿的小笼包,热气腾腾的。不用说,肯定又是用了他“莫非王土”的异能赶到空港,又用“眨眼”异能从别人手里顺来。

    柳期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睡觉。

    柳望把餐盘放在旁边桌上,拍拍手坐了下来。

    没过一分钟,柳期直起身体,从床边起身,坐到桌边。

    “扰人清梦。”

    她说着,捏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

    “瞧瞧,我乖孙女出落得越□□亮了。别人是过了两三天,你是过了两三年,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成老孙女咯。”柳望调侃道。

    柳期没理他,只是干饭。昨天晚上醒来后,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左腿上的红色印记。本来那印记只在左脚踝缠了一圈,但此时已然如血管般爬上小腿,仿佛一滴巨大的滴落在地的血迹。

    看着看着,她就意识到,自己手脚比之前长了许多,找来镜子,才确认自己“长大”了。

    本来只是六七岁的身体,突然长高了一大截,皮肤白了许多,连头发都长到了手肘的位置。只不过那双眼眸颜色依然浅淡,如今更是生出一种淡漠的神色。

    柳望仔细瞧着她,只觉得那苍白的小脸瘦的令人心疼。他摇头道:“你说你,速度本就是你的优势,又不是跑不掉,何必跟他硬扛?你是消化了金丹,补足了异能消耗,可精神跟不上又有何用?孩子的大脑没发育完全,精神必然是短一截的。”

    柳期只是吃着东西。

    柳望苦口婆心地叮嘱道:“现在知道了吧?神完气足的状态下,最多两次变身。一次是打架,第二次就是打不过,逃命。”

    柳期还是不理,吃完了小笼包,开始喝粥。

    柳望摇头叹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柳期终于忍不住了,放下勺子:“有完没完,病房里禁止喧闹,不懂?”

    柳望呵呵一笑,问道:“你自己都没好呢,守了一夜?”

    敲门声响了起来。

    柳望眉头一皱,没想搭理。可门外的人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敲两遍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朝白昨天夜里就在庭院中见过柳期,可当时天黑,没看太真切。这时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眼睛不由眯了一下。

    他没做声,只是站在门边,让开了门口,一言不发地当起了守门人。

    柳期坐回到床前,瞥了眼柳望。

    柳望知趣地起身,路过朝白时,冷冷瞟了他一眼。

    木门关上,小院里终于又安静下来。柳期的视线穿过窗户,越过院外的假山和上面争相斗艳的花草,落在远处高大的太清殿上。

    那个叫大虫的变异种,拥有整整十一种异能。这些异能在短短一分钟里如排山倒海般向她攻来,都被她一一化解,但大虫依然成功地缠在了她身上,一如两人的开局。

    然后他就自爆了。

    到底是柳望救了她,还是她救了自己,柳期已经记不清了。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一重又一重的梦境好似一层又一层的黑纱,将那天下午的记忆掩盖得黯淡又模糊。

    但她牢牢记得一点。

    她没能救下李清雅,没能救下三位长辈,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哪怕她已经竭尽全力,不顾生死。

    “柳期……”

    床上苍老的女人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柳期忙站起身,握住李清雅干枯的手,坐到床沿。

    “你醒了。”

    柳期尽量轻柔地握住她的手,看着眼前这张枯瘦的面孔。这是她回到蓝星以来,见过的最苍老最憔悴最无生气的脸庞了。若非那双睁开一线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李清雅几乎和当时卧床等死的奶奶无异。

    柳期扯动唇角,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问道:“清雅,还认得我?”

    李清雅嘴角动了动,似乎也想报以微笑,但此时的她连这种微小的动作都力不从心。她只好眨了眨眼,那眼睛里,很快便弥漫起湿润的水汽。

    “对……不起……”

    她说,声音愈发的小。

    柳期一怔,敏锐的听力清楚捕捉到了这三个字。她完全没想到,李清雅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三个字。

    柳期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说道:“不,是我对不起,我没能……”

    “是……我……”李清雅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该,逼你……逼你站队。你刚到……这个世界……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属于。我……咳咳……”

    柳期忙从桌上倒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喂了一小口。李清雅便眨着眼睛拒绝再喝。

    柳期劝道:“先养着,别说话。”

    李清雅眨着眼睛,泪水顺着皱纹流到发丝里。

    “不,柳期,在你……看清……想清之前,不……不要做太多,不要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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