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寒露深重,天边亮起一角,像是给昏暗的房间点燃了一盏灯。

    满山幽绿嫩翠挂满了经营的露珠,薄雾笼罩其中,唯有几声鸟叫惊扰。

    李轻舟是被冻醒的,她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皆是深浅不一的绿,闯入她的心底的盼望,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臂,环顾四周一圈,这才低声道:“原来是梦,真是…晦气!!该死的方镜知!”

    干旱,灾年,难民,简直是噩梦中的噩梦。但比噩梦还要可怕的是,这些都是她曾经的经历。

    没错,就是可恶的方镜知,还有他的时光鸡,第一次使用似乎是没有经验,把她送错了地方,她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活了几年,才幸运的吸收了些灵气,得以开启法阵回去。

    李轻舟‘呸’了一声,去了去晦气,她可不想去回忆那个鬼地方。

    她动作利落的下了树,挽起腿脚一看,昨日小腿上骇人的青紫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火堆经过一夜的燃烧,如今已成了冒着淡淡青烟的灰烬,万重山一身白衣盘坐,如画的眉目在青烟下越发朦胧,增添了几分的清冷。

    唐金宝依旧在他旁边睡着,不见醒来。

    而万灵儿居然不见踪影,想必她昨夜负气跑开之后,便再没回来,李轻舟蹙眉,就这样万重山也没去寻她,任由一个姑娘家在深山老林里,还真是…狠心呢!

    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李轻舟抬眸,正好对上那双藏匿着黑耀石的眼睛。

    “哈…早阿。”李轻舟扯了扯嘴角,拘谨的打了招呼。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又或者是点头示意,但万重山只是深深了看了她一眼,眸中无波无澜,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李轻舟讪讪的坐回昨夜的位置,百无聊赖的看向山林远处,自从水坊村那夜之后,她与万重山便不知不觉疏远了很多。

    倒也不是说二人之前有多亲密,即便各自心怀鬼胎,但有一起蒙骗唐大壮和离开唐金山庄的情谊。

    但那夜之后,二人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般,彼此疏远。起初李轻舟还有些害怕万重山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后来她观其言行,并未察觉出异常。

    李轻舟叹了口气,之前她依附万重山是因为自己无自保之力,她需要帮助。可如今,她已生了灵根,入道修行,且……她能生出灵根,是因为和唐金宝做了交易。

    她给唐金宝佳人救英雄的机会,也保证自己不会再纠缠万重山。

    所以,疏远冷淡才是常态,只不过方才万重山看她的那一眼,让李轻舟在心底压制的愧疚又跑出来几分。

    女人单手托腮,朱唇微抿,一双眼睛有些落寞的看向远处,有些可怜兮兮。万重山衣袖下的手指忍不住摩挲几下,压下心中的痒意,收回了目光。

    李轻舟对此浑然不知,她此刻被乱跑出来的心虚愧疚,折磨的有些快要发疯。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些东西了?换成以前她一定嗤之以鼻,愧疚?能吃还是能喝?天大地大,什么都没命金贵,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

    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要心虚?

    她是利用万重山了,可那又怎么样?她谋财害命了吗?万重山身上破了一个口子吗?他不但没事,还跟以后的媳妇儿提前恩恩爱爱。

    李轻舟越想越气,反观自己却可怜的很,无依无靠,沦落为棋子,若没有灵根,只怕她会一辈子留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无法再回衡山宗。

    老子没错!老子没错!老子没错!李轻舟不断在心中默念,以此来压抑那狗屁的心虚,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万重山刚刚看她的眼神。

    又凉又冷,是积冻千年的冰窟中流出来的冰水,只一滴便令人遍体生寒。

    李轻舟越发暴躁,心中起伏不断,她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很不对劲!猛然间睁开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唐宁青给她种下的蛊发作了?不然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

    她连忙掀开衣袖,艳红如绿豆大小的圆点在白皙的手臂上,不疼不痒,李轻舟看的正入迷,耳尖一动,有脚步声。

    万灵儿一身寒露,面色憔悴苍白的回来,双眼微肿泛红,是哭过了。她看了万重山一眼,却见他未曾睁眼,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

    那双大眼睛立即又蓄满了泪水,她知道不可能。她的师兄天资过人,入师门不过短短十年,双腿盘坐就能察觉到周身十丈的风吹草动。

    旁人不知道,万灵儿作为师妹却是再清楚不过万重山的本事。

    可如今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万灵儿却不忍心怨恨,反倒是将目光投向一旁未醒的唐金宝。

    在万灵儿心中,师兄万重山与她青梅竹马,多年如一对她维护关切,定然是受了贱人的蛊惑,才变得如此陌生,连她跑出去一夜,也不曾去寻。

    悲恨从心起,万灵儿将整夜的委屈转化为怒火,一声暴喝,只在霎那间落叶随风而去,寒光一闪,一炳细长的宝剑破空冷厉,直奔唐金宝面门而去。

    剑尖之差距离唐金宝不过分毫之厘,一道短促有力的历风一闪而过,宝剑出鞘的凌厉之势嘎然而止,剑身切面直断两截。

    发生的一切不过几个喘息之间,李轻舟怔怔呆立在原地,挽起的衣袖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去,可见速度之快。

    万灵儿看着地上已经断成两截的剑身,红着眼:

    “师兄,你…竟然折断了明月…”

    轩辕宗以剑修道,每个弟子皆有贴身佩剑,剑如人,人如剑,人剑合一。万重山的星河剑名震天下,引起无数人的效仿跟随。

    万灵儿也想寻一把绝世好剑,为此以轩辕宗镇山之石炼化出一把‘明月’,与万春山的‘星河’相配。

    李轻舟一听‘明月’二字,便立即看向万灵儿,这把剑对万灵儿的意义重大,斩断此剑,只怕这个女人会发疯。

    “为什么!!这个女人蛊惑你!!我杀了她有什么不对?你为了她,斩断我的明月!!师兄!”

    万灵儿泪流满面,乌发凌乱,双目猩红,不顾形象声嘶力竭的哭喊,周身杀意比之方才更甚,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张扬肃杀。

    李轻舟咽了咽口水,如今的万灵儿让她想起了五百年后那个仙门之首,高高在上,被世人所敬仰的轩辕宗第一位女掌门。

    甚至她都不由的被其周身的气势所逼的后退一步,果然,再骄纵刁蛮,万灵儿也是轩辕宗掌门万阔海的独女。

    正当李轻舟觉得万灵儿下一刻就要发疯发狂,大开杀戒之时。

    “灵儿,你若再不懂事,就回轩辕宗去。”万重山抬眸直视着她,面无波澜,语气淡淡,如风清薄。

    偏偏就是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羽毛,将周遭凝重的肃杀之气抚扫的荡然无存。

    万灵儿徒然跌坐在地,捂着脸,泣不成声:“师兄……”

    “你该懂事了,只要她姓唐,你就注定动不了她。”万重山此刻才施施然从地上起身,优雅沉稳,在这荒郊野外的深山之中,他却像置身于殿宇高楼中觥筹奢靡筵宴的贵公子一般。

    面容俊美,可口中的话却冷漠的紧,万灵儿几欲崩溃,伏地痛哭。

    万重山却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转身拍了拍唐金宝的肩膀,她睁开眼睛,迷茫惺忪。

    此刻李轻舟才发现原来唐金宝一直未醒,即便她刚刚差点就没了命,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缺心眼儿呢!!

    万重山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唐金宝双眼无神,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问都不问,紧紧跟在他身后。

    路过万灵儿时,万重山步子变缓:“给你一刻钟,收拾好就继续赶路。”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再次迈开步伐,白色的身影在山间迷雾之中冷酷无情,没有半分留恋。

    李轻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而升起一股复杂的感觉,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他当真如此狠心对待青梅竹马的师妹,明明前两日他还关怀备至,难道他真的为了唐金宝,不惜伤害万灵儿??

    这一切…….好像都在那一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轻舟心中没由来的惴惴不安,看着万灵儿跌坐在地痛哭,莫名有些不忍,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她设计了这一切,也许万灵儿也不会这般可怜。

    她走过去,伸出手,尽量温和道:“起来吧,地上凉。”

    万灵儿的哭声嘎然而止,她抬起头,浓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看着李轻舟伸出来的手,默默无语,僵持片刻后,才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借着力站了起来。

    李轻舟见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眼前划过呼啸而来的风,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下来。

    “我万灵儿用不着你可怜,收起你泛滥的良善,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万灵儿擦去眼角的泪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屑一顾的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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