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声自西边堆放杂物的房间响起,在这夜色中尤其明显。

    李轻舟蹲在门外,百无聊赖的看着院中背过身的江陵,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样?看了一晚上的劈柴,现下又要门外听人家沐浴,有什么发现吗?”

    江陵转过身来,月光洒在他身上,店伙计的衣裳粗糙廉价,人也长的普通一般,但不知为何,他周身的气质清冷不凡,令人耳目一新。

    李轻舟本想笑话他这次猜错了,此刻却愣神一样的看着江陵,神色复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别扭的撇过头去。

    江陵不觉她的异常:“其实,我想你最好进去看看她。“

    李轻舟:?

    但到底还是没能扭过江陵,李轻舟走进房间,只见杂物房中的架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见一丝杂乱,可见小雅的能干。

    深蓝色布帘子后,热气氤氲,白烟袅袅,李轻舟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小雅坐在浴桶中,手中举着那方手帕,时不时的将其拿到鼻尖,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令她有些痴迷。

    心中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几乎要压抑不住。

    房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是老妇人,她摸索着用拐棍儿敲了敲门:“小雅,早点睡吧。明日你跟着我去找刘家婶子,看看张老四还愿不愿意,人家若是答应了,我这桩心事也了了!”

    说罢,脚步声就越来越远,直到院子里再也没了动静。

    一滴,两滴…..

    浴桶的水面砸下几滴泪,是少女绝望又无声的宣泄,她将头埋进手帕里,肆意又安静的哭泣。

    李轻舟看的有些不落忍,但又无能为力,小雅自己不知道反抗,任凭别人如何帮她,都是无济于事。

    哭了一会儿的小雅在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却透着股决绝,她用力的揉搓着自己黝黑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红印,恨不得将其撕下来。

    李轻舟看着她拿出抽屉里藏着的茉莉面脂,毫不吝啬的涂抹在身上的各处,从衣柜里拿出压箱底的衣裙和绣花鞋,坐在铜镜子前笨拙又认真的描眉画眼。

    直到镜中人一身粉红色长裙,月季绣花鞋,梳着朝月髻,带着一根素银簪子,消去了往日的精壮,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眉目。

    李轻舟站在她身后,有些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了!

    小雅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手帕,不安的看向镜中的自己,从开始的忐忑,到后来慢慢洋溢起的一抹微弱的笑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挺直了后背,凸显出胸前的起伏,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女人。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李轻舟紧随其后,见她脚步匆匆,越过院中的江陵,小心翼翼的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你说…她大半夜打扮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村庄的小路上,月光皎洁将她独自一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李轻舟跟在她的身后,疑惑的问江陵。

    “你觉得呢?”江陵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小雅身上,她的步子从未这般轻快过,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去迎接命运的转折。

    女为悦己者容,李轻舟觉着小雅平日里不修边幅,辛苦劳累,可明日就是去找张老四的日子,在这前一夜她盛装打扮,倾尽所有,只有一个可能。

    “她要去找情郎?不,她要去找倾慕的人?”

    小雅的脚步越来越急促,直到快走出黄花村,步子才慢了下来,一步当做半步来走,揪着帕子看向小河对面的一座小木屋。

    木屋外点着一盏灯笼,两旁是稻田和树林,随着河水的流淌,颇有些静谧安好的感觉。

    小雅一步慢似一步的走上小木桥,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害怕为难写在脸上,再没了之前出家门的孤注一掷。

    她怔怔的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看着水流碰击石块,又向东而去,再不复返。

    “近情情怯,她怕是想找心上人,但等到了地方,却又不敢进去了。”李轻舟手肘拄在桥栏杆上,双手托着脸。

    “你倒是清楚。”江陵站在她旁边,目光却看向桥下湍流的河水。

    李轻舟看向远方,似随口而说,又似真心吐露:

    “我当然清楚,女儿家不论美丑与否,在这件事上是出奇的一致。见不到心上的那个人,是千思万想,可真的见到了,反而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江陵不懂:“为什么?这样岂不是很矛盾吗?若是男子,面对心爱之人只会想确定对方的心意。”

    河水冲撞到一块大石头,水滴飞溅,李轻舟把手伸出桥外,任由溅起的水滴穿过她的手掌,又再次落下。

    “为什么?因为情让人别扭,让人害怕,让人胆战心惊,却又甘之如饴。心上无人,拔剑为神,心上有人,神也下尘。懂吗?”

    江陵摇摇头,不懂。

    李轻舟倒也没有强迫他懂,这都是命数罢了。

    而小雅浑然不知身边有两个人这般闲聊,她任由夜风一遍遍吹拂,再抬头看向门口挂着一盏灯笼的小木屋时,目光坚定。

    一步,两步,三步……带着沉重的步伐逼近木屋。

    这间木屋结实坚固,风雨不进,打理的整整齐齐,可见主人也是个勤快能干的人。

    小雅双手搅着帕子,洁白的方帕早就已经皱皱巴巴,她不安的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自惭形秽般的低着头,踌躇良久,她吹灭了门外的那盏灯笼,让自己置身于黑夜置之中。

    拿着帕子的手,快速的敲响了三下门,里面传来男人的疑问声。

    “谁啊?”

    几乎是听着这声音的当下,小雅的勇气消耗殆尽,转身朝着树林子跑。房门也在下一刻打开,露出一张孔武有力,方正的脸庞,上身着无袖的短褂,肌肉精装,肤色黝黑,是个长相周正的庄稼汉。

    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男人一惊,大喊一声:“别跑、小贼!”

    说罢,便飞快的追了出去。

    半开的木门露出屋中陈设,半人高的饭桌上摆着两个菜,还有一壶酒……

    密林深处,身后的男人还在穷追不舍,可小雅的勇气却已经殆尽,连带着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流失。

    “小贼,别跑!今日我常壮一定要把你抓住!”

    常壮穷追不舍,大有不抓着人誓不罢休的决心,黑夜的密林中,视线模糊,他也仅凭着黑影来确定贼人的位置。

    小雅的双腿软的厉害,再没了力气,正这样的当口,常壮伸出手,扯下衣摆的一角。

    “啊!!”

    小雅发出一声尖叫,躲进也野草从中。

    常壮也停下脚步,他刚刚仿佛听见了个姑娘的叫声,他惊异不定,还想要走进野草从中亲眼看看。

    “别过来!”小雅连忙出声,此刻因为被扯下的那片衣角,大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声音也因为方才的猛跑而轻柔了两分。

    此刻,常壮才真真知道原来这里面的真是个女人。

    他起初满脸涨红,而后又斥责:

    “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大半夜跑出来,你你你…..你是哪家的,你爹娘知不知道你这样行事?怎么能……怎么能半夜敲男人的房门呢…….”

    小雅被说的面红耳赤,今日前来,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勇气,泪水像开了闸一样的潸潸落下:“你别说了….别说了……”

    常壮听着这声音,心头也软了下来,隔着一人高的野草从把手伸进去:“我送你回去吧,就当我今天没见过你!”

    小雅见他伸出手连忙闪躲,将帕子甩了出去。

    常壮看着手中的帕子,眼中惊异不断,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在帕子的一角,这帕子他终生不能忘。

    他忍不住将其拿到鼻尖,淡淡的香气弥漫,吸入鼻腔后,他觉得心间痒痒,再看那段扯下来的衣摆,桃红色……混着帕子的香,一时间他心跳如雷。

    再看向野草从的眼神也变了样,声音温柔:“你….你别哭了……好吗?”

    里面依旧传来女子低低抽泣的声音。

    常壮听的心里发疼,但激动的心过于迫切的想要确认:“你….你半夜来敲门,是有事来找我吗?还是你遇见什么难事儿了?”

    小雅捂着嘴,默默流泪,她遇见了难事儿,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儿,但是她不能说。

    “其中…..你能来找我,我…我很高兴,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村里人大多瞧不上我。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一直把你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我……..”

    常壮结结巴巴的说出心中所想,小麦肤色下的脸颊泛着醉红。

    而小雅早就已经被这些话,惊到失声,惊喜来的太快,她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居然也对自己……

    常壮站在野草从外,迟迟等不到回应,苦笑一声,暗骂自己到底再做什么美梦:“你…是我不好,今天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你不愿意….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话音未落,野草从中伸出来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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