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
夜色中的月光在此刻忽而明亮皎洁了起来，落到山间，像是撒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糖霜。
“凡一切相皆是空相，我是空，你也是空，作祟的不过你的心，所以女施主说我故意吓你，是冤枉我了。”
老和尚手上的佛珠材质普通，但颗颗圆润光滑，透着油亮的光泽，一看便知道是经年累月，日夜持珠才能出现这般的成效。
李轻舟明知道这山上古怪甚多，任何人不能信，但这老和尚说的话，她深以为然。
“大师说的不错，我之所以时刻警惕，归根结底是因为心有恐惧，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使我动心起意。我以为我已经心无波澜，却到大师出声，才知晓您的存在，可见我的修行还不到家。”
老和尚却笑着摇摇头，捻珠的手也从未停下：
“女施主切勿妄自菲薄，你的修为很高深，不过不在外，而在内。你很有灵性，我相信你会很快离开这里。”
这倒是有趣了。
离开这里，岂不是意味着这关过了之后才能离开？
李轻舟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一个素未谋面的和尚说这些，更何况这个和尚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了：
“大师觉得我能安全的离开这里？”
老和尚笑了：“不是我觉得，是女施主自己。”
越说越迷糊了，李轻舟觉得自己既能理解老和尚这话的其中几分意思，又仅限于几分而已，剩下的都是模糊不清，难解其意。
“我？我觉得有用吗？那我还觉得我能长生不老，难道也有可能吗？大师莫在拿我开玩笑了。”
老和尚却忽然停下了捻珠的动作，目光落在了李轻舟的脸上，他的眼皮遮盖住了大半的眼珠，半睁半闭：
“如我之前所说，我不是故意吓唬女施主，是女施主自己吓自己。外不着相，内不动心，方得清净无边。故而，能否离开这里，全在于你，在于你的心。”
李轻舟呼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提心吊胆的那口气消失了，她此刻也不再管对面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也不再急着赶路上山，而是就地找了个石头坐了上去。
“大师通透，可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大师能为我解惑。”
“大师说一切发呼内心，如果我相信自己一定能离开这里，可最后却事与愿违，岂不是陷入绝望崩溃？又或者，我相信自己能出去，但久而久之，变成内心执念又该如何？”
老和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我给施主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棵树，无知无灵无觉，旁人骂他打他凌辱他，他也未觉未感。直到有一日，他生出了灵智，开了窍，有了自己的意识，旁人打骂他会疼，会难过，会伤心，甚至像人一样，胡思乱想，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状态，苦痛非常。”
“女施主觉得，那棵树开了灵智是好还是坏？”
李轻舟摇摇头：
“心经有云，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那棵树最初便是如此，可也没有立地成佛。开了灵智，树也有了心，有了更多牵挂，更不可能成佛。所以，我不知。”
老和尚又笑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与不好，这世间的对错好坏相辅相成，没有对，也就没有了错。没有了好，也就没有了坏。”
“但女施主刚才所说的，眼耳鼻舌身意，这其中的‘意’你可知是什么？”
李轻舟：“意识？”
“眼耳鼻舌身意是六根，色声香味触法是六尘，六根对应六尘，六根也能生六识。意是念虑之根，根入土壤生生不息。”
老和尚捻着佛珠，盘腿而坐，宛如一尊石佛。
“那棵树未开灵智，无眼耳鼻舌身，更无意，如海中落叶无目的漂泊，故而不能立地成佛。后来那棵树开了灵智，有眼耳鼻舌身，更有意，但是他的‘意’被世俗影响，好坏分明，摇摆不定，更不能立地成佛。”
“正如女施主你问我的问题，你若是真的相信自己能离开这里，就不会担忧结果如何，就不会害怕不能离开后的绝望恐惧，因为你不是真的相信，你的意，不纯粹。”
“更遑论执念？何为执念，得不到的才是执念。当你饿了，你会想食物的味道，可当初你吃饱了，还会想食物的味道吗？凡是得到的，都是放下的。”
“那棵树从无灵到有灵，‘意’都在摇摆，身体只能服务与一位主人，树是，人也是。”
晚风拂过，清凉带着咸腥，将乌云吹过去，遮挡住了月亮，天色一暗，李轻舟衣诀飘飘，醍醐灌顶般的回过神来，双眼迷茫懵懂：
“多谢大师，我明白了。”
她双手合十，深深的对着老和尚鞠了一躬，人活的难过，是因为太过于别扭，她的意在摇摆，而不是自始至终坚持到底。
若是她相信自己真的能出去，自然就不会问出方才的那些蠢话，对于老和尚，李轻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尊重。
不管对方是谁，今日这番话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大师，我…….”
李轻舟直起身子，还要再说，却见树下暗影重重，原本盘腿而坐的老和尚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连忙走到那颗大树下瞧，只见树下的大石头光滑圆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李轻舟有些恍然，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却还是寻不到老和尚的踪迹，连他方才盘腿的那块石头，都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余温。
她慢慢后退两步，看着天上的月，又看了看那颗苍天茂密的大树，深深的弯下腰，继续朝着上山的路而去…….
夜深沉的厉害，伴随着海风，耳边是海浪的呼啸，一步一步，不急不躁。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轻舟登上了山顶。
万米之上的颠峦，却只有方寸之地，不过容纳几十人，除却一堆石头，还有石头上坐着的老妇人，再无他物。
再次见到这个老妇人，李轻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归于平静，甚至笑着闲聊：
“真没想到，您比我快。”
有些事不必多说，不然全是蹊跷，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脚程比她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还快，而且上山的路就一条，她可在这一路上没遇见过任何人。
老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容依旧和蔼，回应着：
“我这老不死的，哪里比得上你。只不过是有些不长眼的脏东西，挡在路上，耽误了你的脚程罢了。”
李轻舟眨眨眼，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是吗？我觉得这一路上，我没遇见什么脏东西啊？倒是遇见个好人，教会我不少东西呢！“
说到此处，老妇人罕见的变了脸，冷哼一声：
“年轻人不听劝，算了。我年岁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心思浮动的。等一会儿见了仙人，若是要罚你，你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见仙人？
正愁不知道怎么看见这个装神弄鬼的‘神仙’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罢了，那就先哄哄这老妇人又如何？李轻舟露出天真讨好的笑容：
“居然能看到仙人？还是婆婆你有本事，旁人想见也见不到的，婆婆一来就能见到，可见仙人与婆婆之间情感深厚。”
“少来这一套。”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老妇人脸上却早就已经笑开了花儿，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眼尾的横纹又深了许多。
李轻舟继续谄媚：“这本就是实话，我今日也沾婆婆的光，见一见仙人，圆了我的心愿。”
老妇人看似勉强的摆了摆手：
“也罢。今日就让你开开眼，让你这小丫头也涨涨见识。”
她缓缓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走到山顶最中央的位置，双腿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姿态虔诚。
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低沉微小却又十分熟练，乍一听，像是某种咒语般。
李轻舟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着，她还以为请动仙人要什么大的阵仗，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只跪下嘀嘀咕咕两句就可以吗？
但下一刻，李轻舟便颠覆了认知，只见凭空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原本只能容纳几十人的山顶在眨眼间循序扩大，遍布岩石的地面绿草横生，树木林立，青山连峦。
俨然成了一个大平原。
李轻舟还没来得及眨眼，却见面前出现一个山洞，洞口高大，缠绕着青碧色古老的藤蔓。
白光消失了，天色却迎来了至暗时刻。
一股风吹来，到这绿叶青草的香气，参杂着海浪的腥咸，一道仿佛穿越亘古的叹息声字山洞中响起。
“你来了。”
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些许的惋惜。
老妇人眼中含着水光，很是激动，她的语气颤抖：“我来了，仙人，我来了。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洞山渐渐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李轻舟紧张的盯着洞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随着一阵风来，遮挡月光的乌云散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出现在洞口的男人，一身白衣。
李轻舟愕然失语的盯着那人，眼中一片震惊。
“凡一切相皆是空相，我是空，你也是空，作祟的不过你的心，所以女施主说我故意吓你，是冤枉我了。”
老和尚手上的佛珠材质普通，但颗颗圆润光滑，透着油亮的光泽，一看便知道是经年累月，日夜持珠才能出现这般的成效。
李轻舟明知道这山上古怪甚多，任何人不能信，但这老和尚说的话，她深以为然。
“大师说的不错，我之所以时刻警惕，归根结底是因为心有恐惧，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使我动心起意。我以为我已经心无波澜，却到大师出声，才知晓您的存在，可见我的修行还不到家。”
老和尚却笑着摇摇头，捻珠的手也从未停下：
“女施主切勿妄自菲薄，你的修为很高深，不过不在外，而在内。你很有灵性，我相信你会很快离开这里。”
这倒是有趣了。
离开这里，岂不是意味着这关过了之后才能离开？
李轻舟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一个素未谋面的和尚说这些，更何况这个和尚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了：
“大师觉得我能安全的离开这里？”
老和尚笑了：“不是我觉得，是女施主自己。”
越说越迷糊了，李轻舟觉得自己既能理解老和尚这话的其中几分意思，又仅限于几分而已，剩下的都是模糊不清，难解其意。
“我？我觉得有用吗？那我还觉得我能长生不老，难道也有可能吗？大师莫在拿我开玩笑了。”
老和尚却忽然停下了捻珠的动作，目光落在了李轻舟的脸上，他的眼皮遮盖住了大半的眼珠，半睁半闭：
“如我之前所说，我不是故意吓唬女施主，是女施主自己吓自己。外不着相，内不动心，方得清净无边。故而，能否离开这里，全在于你，在于你的心。”
李轻舟呼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提心吊胆的那口气消失了，她此刻也不再管对面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也不再急着赶路上山，而是就地找了个石头坐了上去。
“大师通透，可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大师能为我解惑。”
“大师说一切发呼内心，如果我相信自己一定能离开这里，可最后却事与愿违，岂不是陷入绝望崩溃？又或者，我相信自己能出去，但久而久之，变成内心执念又该如何？”
老和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我给施主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棵树，无知无灵无觉，旁人骂他打他凌辱他，他也未觉未感。直到有一日，他生出了灵智，开了窍，有了自己的意识，旁人打骂他会疼，会难过，会伤心，甚至像人一样，胡思乱想，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状态，苦痛非常。”
“女施主觉得，那棵树开了灵智是好还是坏？”
李轻舟摇摇头：
“心经有云，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那棵树最初便是如此，可也没有立地成佛。开了灵智，树也有了心，有了更多牵挂，更不可能成佛。所以，我不知。”
老和尚又笑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与不好，这世间的对错好坏相辅相成，没有对，也就没有了错。没有了好，也就没有了坏。”
“但女施主刚才所说的，眼耳鼻舌身意，这其中的‘意’你可知是什么？”
李轻舟：“意识？”
“眼耳鼻舌身意是六根，色声香味触法是六尘，六根对应六尘，六根也能生六识。意是念虑之根，根入土壤生生不息。”
老和尚捻着佛珠，盘腿而坐，宛如一尊石佛。
“那棵树未开灵智，无眼耳鼻舌身，更无意，如海中落叶无目的漂泊，故而不能立地成佛。后来那棵树开了灵智，有眼耳鼻舌身，更有意，但是他的‘意’被世俗影响，好坏分明，摇摆不定，更不能立地成佛。”
“正如女施主你问我的问题，你若是真的相信自己能离开这里，就不会担忧结果如何，就不会害怕不能离开后的绝望恐惧，因为你不是真的相信，你的意，不纯粹。”
“更遑论执念？何为执念，得不到的才是执念。当你饿了，你会想食物的味道，可当初你吃饱了，还会想食物的味道吗？凡是得到的，都是放下的。”
“那棵树从无灵到有灵，‘意’都在摇摆，身体只能服务与一位主人，树是，人也是。”
晚风拂过，清凉带着咸腥，将乌云吹过去，遮挡住了月亮，天色一暗，李轻舟衣诀飘飘，醍醐灌顶般的回过神来，双眼迷茫懵懂：
“多谢大师，我明白了。”
她双手合十，深深的对着老和尚鞠了一躬，人活的难过，是因为太过于别扭，她的意在摇摆，而不是自始至终坚持到底。
若是她相信自己真的能出去，自然就不会问出方才的那些蠢话，对于老和尚，李轻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尊重。
不管对方是谁，今日这番话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大师，我…….”
李轻舟直起身子，还要再说，却见树下暗影重重，原本盘腿而坐的老和尚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连忙走到那颗大树下瞧，只见树下的大石头光滑圆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李轻舟有些恍然，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却还是寻不到老和尚的踪迹，连他方才盘腿的那块石头，都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余温。
她慢慢后退两步，看着天上的月，又看了看那颗苍天茂密的大树，深深的弯下腰，继续朝着上山的路而去…….
夜深沉的厉害，伴随着海风，耳边是海浪的呼啸，一步一步，不急不躁。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轻舟登上了山顶。
万米之上的颠峦，却只有方寸之地，不过容纳几十人，除却一堆石头，还有石头上坐着的老妇人，再无他物。
再次见到这个老妇人，李轻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归于平静，甚至笑着闲聊：
“真没想到，您比我快。”
有些事不必多说，不然全是蹊跷，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脚程比她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还快，而且上山的路就一条，她可在这一路上没遇见过任何人。
老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容依旧和蔼，回应着：
“我这老不死的，哪里比得上你。只不过是有些不长眼的脏东西，挡在路上，耽误了你的脚程罢了。”
李轻舟眨眨眼，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是吗？我觉得这一路上，我没遇见什么脏东西啊？倒是遇见个好人，教会我不少东西呢！“
说到此处，老妇人罕见的变了脸，冷哼一声：
“年轻人不听劝，算了。我年岁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心思浮动的。等一会儿见了仙人，若是要罚你，你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见仙人？
正愁不知道怎么看见这个装神弄鬼的‘神仙’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罢了，那就先哄哄这老妇人又如何？李轻舟露出天真讨好的笑容：
“居然能看到仙人？还是婆婆你有本事，旁人想见也见不到的，婆婆一来就能见到，可见仙人与婆婆之间情感深厚。”
“少来这一套。”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老妇人脸上却早就已经笑开了花儿，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眼尾的横纹又深了许多。
李轻舟继续谄媚：“这本就是实话，我今日也沾婆婆的光，见一见仙人，圆了我的心愿。”
老妇人看似勉强的摆了摆手：
“也罢。今日就让你开开眼，让你这小丫头也涨涨见识。”
她缓缓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走到山顶最中央的位置，双腿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姿态虔诚。
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低沉微小却又十分熟练，乍一听，像是某种咒语般。
李轻舟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着，她还以为请动仙人要什么大的阵仗，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只跪下嘀嘀咕咕两句就可以吗？
但下一刻，李轻舟便颠覆了认知，只见凭空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原本只能容纳几十人的山顶在眨眼间循序扩大，遍布岩石的地面绿草横生，树木林立，青山连峦。
俨然成了一个大平原。
李轻舟还没来得及眨眼，却见面前出现一个山洞，洞口高大，缠绕着青碧色古老的藤蔓。
白光消失了，天色却迎来了至暗时刻。
一股风吹来，到这绿叶青草的香气，参杂着海浪的腥咸，一道仿佛穿越亘古的叹息声字山洞中响起。
“你来了。”
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些许的惋惜。
老妇人眼中含着水光，很是激动，她的语气颤抖：“我来了，仙人，我来了。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洞山渐渐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李轻舟紧张的盯着洞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随着一阵风来，遮挡月光的乌云散去。
清冷的月光照在出现在洞口的男人，一身白衣。
李轻舟愕然失语的盯着那人，眼中一片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