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雪原本也打算回去再过来陪着的，但想想这么大的家庭秘辛暴露在人前，闻竹声或许更希望独处，于是她没做太多停留，独自回了家。
晚上林知洁回来，立即拉着妹妹八卦。
她今天问了林遇雪什么情况，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却听到了惊天内幕。
她完全没想到闻母有精神疾病，更没想到闻竹声是这种家庭情况。
“你没听赵兰青说过吗？”林遇雪觉得赵兰青应该是知道的。
“没有啊，他从来没讲过闻竹声的八卦，这么一说，他嘴巴还挺严。”
林遇雪看着姐姐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是赵兰青太有水准不爱八卦，还是没把女友当成自己人。
“那么，他们家到底是要怎么样啊？”林知洁没看懂闹这一波为的什么，又自顾自讲，“林阿姨是不是真的要去六百号啊？”
林遇雪之前就想问了，“六百号是哪里？”
“你不知道吗，沪上大名鼎鼎的精神病院，宛平南路六百号。”
林遇雪倒吸一口凉气。
她其实能理解闻竹声，因为她听到要把闻母送精神病院，第一反应也是无法接受。
她看起来那么优雅温柔，甚至阳光开朗，跟精神病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在林遇雪的想象里，那是逼仄的走廊，一排排生锈的栅栏，背后是穿着脏乱的蓝白条纹病服，罪犯一样牢牢抓着栏杆张牙舞爪，鬼叫痴笑的病人。
他们失去自我，没有自由，哪怕有一丝好转，也被湮灭在疯狂压抑的环境里，再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她也没法接受闻母下半生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独自在家，保姆真的能照顾好她吗？
闻竹声是不是每天在担惊受怕？
他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状况？
他那么不爱休假的人，请假没来的日子里，都是在处理发疯的母亲吗？
她不敢也无法细想。
如此一来，林知洁更犹豫要不要去探视，林遇雪也纠结，于情于理都该去，但那边又并不是适合探望的样子。
最后她建议姐姐问问赵兰青的意见，最好他们一起去。
林知洁也正有此意，打给赵兰青，他在那边略一沉吟，还是说先缓缓，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周末林遇雪再去医院，闻母已经大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气色也并不差。
她依旧是优雅亲切的样子，叫林遇雪以后不用再来，她马上就要出院，并且住到东边去，有机会多来家里玩。
能住到一起自然是好事，林遇雪应下，主动说离得近，一定会多去陪陪她。
闻竹声坐在一旁给他们削水果，林遇雪发现在闻母面前，他比平时更话少一些。两人也只是最开始打了招呼，之后就只有林遇雪跟闻母聊天。
走的时候闻竹声送她，等电梯的当口倒是说：“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先打个招呼。”
林遇雪过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电梯间清冷安静，他一手抄裤兜一手看手机，声音不大，像是问她想吃什么一样自然随意。
她忽然就跟泡醋里似的，酸胀难受。
“不着急。”她也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盯着地面不以为然道，“我就那么一说，有机会就试试看，没机会就算。”
闻竹声非常公事公办，一本正经，“三月底发年终奖，新年到那时候是跳槽高峰期，这是一年最好的机会，年中才是真的随缘。”
林遇雪沉默一会儿，反问他，“你觉得哪里好？”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闻竹声把手机收回兜里，抬脚进去，顺便垂眸看了她一眼。
低眉耷眼的，看不出情绪。
电梯里有人，他们进去后并排站着，一个看楼层指示，一个看灰白地面。
出了电梯，闻竹声才说：“新加坡和港城都不错，工作经验更值钱一点。我回头都问问。”
“嗯，谢谢。”林遇雪跟着他茫然往外走，快出大门才想起来，他是送自己的。
“就到这里吧，你快回去陪阿姨。”
她催促他回去，闻竹声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门口才跟她告别。
他站在原地不动，一副目送她的架势，林遇雪只好往外走，脚下却跟踩着冰块似的，僵直谨慎。
“Sherly。”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她听到闻竹声叫她，忽然又有些惴惴地转过头。
闻竹声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走神。最终他笑了笑，“我周一回去上班。”
林遇雪隔着一段高度和距离仰头看着他，茫然点头，见他再也无话，才转身离开。
一月下旬，港城的运营总监Eric突然发邮件给她，先是表达自己对她工作能力的欣赏，紧接着说港城出于项目需要，即将新增项目经理一职，鉴于她campaign中的优秀表现，是否愿意担任这一职位，base在港城。邮件只抄送了港城的计划经理Amy。
林遇雪跟Amy和Eric都还算熟，平常邮件和线上会议不断，因此她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他们主动邀约还是闻竹声的手笔。
她给了肯定的答复，Eric随即打给她，聊的简单直接，介绍了一下岗位信息，再次确认了她的意向，就发邮件让HR跟进。
后面的流程还很多，跟HR聊，跟Lily聊，甚至跟闻竹声聊，又要跟港城那边沟通，但她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这样吗？
好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或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不经意间突然就实现了。以为难以跨越的关卡，就这么轻轻松松向她敞开了。
有种本来要翻山越岭结果一脚跨过去的空虚感。
农历新年在即，一切工作都慢了下来，她的“跳槽”手续一直在进行，只是大陆这边少不了要考虑怎么安排她手里的工作，于是又显得晃晃悠悠，估计年后也是要拖几个月的。如此一来，她也没那么焦灼不适。
这个办公室向来没有秘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Carrie说，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然是一番询问和恭喜，不过老实说，她自己都对港城的工作生活知之甚少，只能把岗位职责翻来覆去地说给大家听。
Carrie一脸的不可置信，林遇雪看着她确认过后沉默地靠着她办公桌一动不动，一副遭受重创的模样，赶紧向人请罪。
她倒是没怪林遇雪不跟自己说，毕竟老板们没达成一致意见就都说不好，以前也有过临时不放人的尴尬场景，美士虽然温和，但职场总有那么一两个刺头。
Carrie更多的是伤心。她在美士办公室好几年，跟大家关系都不差，但总隔着一层客气的纱，讲究分寸和心思。林遇雪不一样，她直来直去，喜怒形于色，不是不懂怎么装而是不屑装，Carrie在她面前最放松，可以尽情做自己。
林遇雪会陪她吃难吃的减脂午餐；会在工作日下午一起摸鱼去楼下进口超市试吃；会一起散步，聊八卦，下班乘地铁；会从家长里短聊到诗词歌赋，从追星八卦聊到时事政治，无所不能谈。
他们是办公室最合拍的搭子，甚至远超同事的范畴，早已经成为朋友。
人到中年，似乎一切都变得无趣，美士本就枯燥，再失去这样一个朋友般的同事，这个班顿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Carrie从没想过林遇雪有朝一日会去港城，但当这个消息出来后，她又觉得似乎非常合理。
Sherly看起来太无欲无求，又太随心所欲，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又好像什么都束缚不了她。
她只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这是Carrie一直以来喜欢跟她做朋友的原因，除了令人安心的真实，就是自己身上并不再有的锋芒和自由，哪怕她就立在原地，也让你相信她会拥有走遍世界的可能。
林遇雪哪里知道这些，中午负荆请罪，请Carrie大吃一顿，直言自己也没有信心，甚至觉得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实际上是，她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转港城去了，又有闻竹声夹在里面，算是变相走后门，总归不光彩。
Carrie的一口气叹了又叹，最后也只能惆怅道：“祝你前程似锦吧，苟富贵，勿相忘。”
林遇雪没有那么多美好想象，说起来再好听，也只是换个地方打工而已，港城那地方，生活未必比申城舒服。
“前程似锦个什么，”林遇雪给彼此都倒了杯水，以茶代酒似的举杯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但一定会再见的！”
下午循例超市试吃，Carrie吃一口小面包就说一句“且吃且珍惜”，晚上下班乘地铁，她又感叹“以后这个地铁站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我只能孤零零下班了”。
林遇雪一边感动一边无奈，还没走，这气氛就已经被她充分渲染到了。
她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情绪，避免因为不舍而软弱，因为沉溺而悲伤。
这一次，她无法回头。
人好像总是会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明明后退一步可以收获安安稳稳的幸福，但总是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涌动，推着你抽筋扒皮地前进。
就好像她其实舍不得这里，却无法拒绝向往的远方。
远方是否真的能带给她改变，她也不知道，但至少此刻，不得不往前走。
往前走，才有自信的可能。
晚上林知洁回来，立即拉着妹妹八卦。
她今天问了林遇雪什么情况，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却听到了惊天内幕。
她完全没想到闻母有精神疾病，更没想到闻竹声是这种家庭情况。
“你没听赵兰青说过吗？”林遇雪觉得赵兰青应该是知道的。
“没有啊，他从来没讲过闻竹声的八卦，这么一说，他嘴巴还挺严。”
林遇雪看着姐姐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是赵兰青太有水准不爱八卦，还是没把女友当成自己人。
“那么，他们家到底是要怎么样啊？”林知洁没看懂闹这一波为的什么，又自顾自讲，“林阿姨是不是真的要去六百号啊？”
林遇雪之前就想问了，“六百号是哪里？”
“你不知道吗，沪上大名鼎鼎的精神病院，宛平南路六百号。”
林遇雪倒吸一口凉气。
她其实能理解闻竹声，因为她听到要把闻母送精神病院，第一反应也是无法接受。
她看起来那么优雅温柔，甚至阳光开朗，跟精神病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在林遇雪的想象里，那是逼仄的走廊，一排排生锈的栅栏，背后是穿着脏乱的蓝白条纹病服，罪犯一样牢牢抓着栏杆张牙舞爪，鬼叫痴笑的病人。
他们失去自我，没有自由，哪怕有一丝好转，也被湮灭在疯狂压抑的环境里，再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她也没法接受闻母下半生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独自在家，保姆真的能照顾好她吗？
闻竹声是不是每天在担惊受怕？
他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状况？
他那么不爱休假的人，请假没来的日子里，都是在处理发疯的母亲吗？
她不敢也无法细想。
如此一来，林知洁更犹豫要不要去探视，林遇雪也纠结，于情于理都该去，但那边又并不是适合探望的样子。
最后她建议姐姐问问赵兰青的意见，最好他们一起去。
林知洁也正有此意，打给赵兰青，他在那边略一沉吟，还是说先缓缓，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周末林遇雪再去医院，闻母已经大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气色也并不差。
她依旧是优雅亲切的样子，叫林遇雪以后不用再来，她马上就要出院，并且住到东边去，有机会多来家里玩。
能住到一起自然是好事，林遇雪应下，主动说离得近，一定会多去陪陪她。
闻竹声坐在一旁给他们削水果，林遇雪发现在闻母面前，他比平时更话少一些。两人也只是最开始打了招呼，之后就只有林遇雪跟闻母聊天。
走的时候闻竹声送她，等电梯的当口倒是说：“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先打个招呼。”
林遇雪过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电梯间清冷安静，他一手抄裤兜一手看手机，声音不大，像是问她想吃什么一样自然随意。
她忽然就跟泡醋里似的，酸胀难受。
“不着急。”她也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盯着地面不以为然道，“我就那么一说，有机会就试试看，没机会就算。”
闻竹声非常公事公办，一本正经，“三月底发年终奖，新年到那时候是跳槽高峰期，这是一年最好的机会，年中才是真的随缘。”
林遇雪沉默一会儿，反问他，“你觉得哪里好？”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闻竹声把手机收回兜里，抬脚进去，顺便垂眸看了她一眼。
低眉耷眼的，看不出情绪。
电梯里有人，他们进去后并排站着，一个看楼层指示，一个看灰白地面。
出了电梯，闻竹声才说：“新加坡和港城都不错，工作经验更值钱一点。我回头都问问。”
“嗯，谢谢。”林遇雪跟着他茫然往外走，快出大门才想起来，他是送自己的。
“就到这里吧，你快回去陪阿姨。”
她催促他回去，闻竹声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门口才跟她告别。
他站在原地不动，一副目送她的架势，林遇雪只好往外走，脚下却跟踩着冰块似的，僵直谨慎。
“Sherly。”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她听到闻竹声叫她，忽然又有些惴惴地转过头。
闻竹声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走神。最终他笑了笑，“我周一回去上班。”
林遇雪隔着一段高度和距离仰头看着他，茫然点头，见他再也无话，才转身离开。
一月下旬，港城的运营总监Eric突然发邮件给她，先是表达自己对她工作能力的欣赏，紧接着说港城出于项目需要，即将新增项目经理一职，鉴于她campaign中的优秀表现，是否愿意担任这一职位，base在港城。邮件只抄送了港城的计划经理Amy。
林遇雪跟Amy和Eric都还算熟，平常邮件和线上会议不断，因此她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他们主动邀约还是闻竹声的手笔。
她给了肯定的答复，Eric随即打给她，聊的简单直接，介绍了一下岗位信息，再次确认了她的意向，就发邮件让HR跟进。
后面的流程还很多，跟HR聊，跟Lily聊，甚至跟闻竹声聊，又要跟港城那边沟通，但她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这样吗？
好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或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不经意间突然就实现了。以为难以跨越的关卡，就这么轻轻松松向她敞开了。
有种本来要翻山越岭结果一脚跨过去的空虚感。
农历新年在即，一切工作都慢了下来，她的“跳槽”手续一直在进行，只是大陆这边少不了要考虑怎么安排她手里的工作，于是又显得晃晃悠悠，估计年后也是要拖几个月的。如此一来，她也没那么焦灼不适。
这个办公室向来没有秘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Carrie说，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然是一番询问和恭喜，不过老实说，她自己都对港城的工作生活知之甚少，只能把岗位职责翻来覆去地说给大家听。
Carrie一脸的不可置信，林遇雪看着她确认过后沉默地靠着她办公桌一动不动，一副遭受重创的模样，赶紧向人请罪。
她倒是没怪林遇雪不跟自己说，毕竟老板们没达成一致意见就都说不好，以前也有过临时不放人的尴尬场景，美士虽然温和，但职场总有那么一两个刺头。
Carrie更多的是伤心。她在美士办公室好几年，跟大家关系都不差，但总隔着一层客气的纱，讲究分寸和心思。林遇雪不一样，她直来直去，喜怒形于色，不是不懂怎么装而是不屑装，Carrie在她面前最放松，可以尽情做自己。
林遇雪会陪她吃难吃的减脂午餐；会在工作日下午一起摸鱼去楼下进口超市试吃；会一起散步，聊八卦，下班乘地铁；会从家长里短聊到诗词歌赋，从追星八卦聊到时事政治，无所不能谈。
他们是办公室最合拍的搭子，甚至远超同事的范畴，早已经成为朋友。
人到中年，似乎一切都变得无趣，美士本就枯燥，再失去这样一个朋友般的同事，这个班顿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Carrie从没想过林遇雪有朝一日会去港城，但当这个消息出来后，她又觉得似乎非常合理。
Sherly看起来太无欲无求，又太随心所欲，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又好像什么都束缚不了她。
她只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这是Carrie一直以来喜欢跟她做朋友的原因，除了令人安心的真实，就是自己身上并不再有的锋芒和自由，哪怕她就立在原地，也让你相信她会拥有走遍世界的可能。
林遇雪哪里知道这些，中午负荆请罪，请Carrie大吃一顿，直言自己也没有信心，甚至觉得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实际上是，她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转港城去了，又有闻竹声夹在里面，算是变相走后门，总归不光彩。
Carrie的一口气叹了又叹，最后也只能惆怅道：“祝你前程似锦吧，苟富贵，勿相忘。”
林遇雪没有那么多美好想象，说起来再好听，也只是换个地方打工而已，港城那地方，生活未必比申城舒服。
“前程似锦个什么，”林遇雪给彼此都倒了杯水，以茶代酒似的举杯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但一定会再见的！”
下午循例超市试吃，Carrie吃一口小面包就说一句“且吃且珍惜”，晚上下班乘地铁，她又感叹“以后这个地铁站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我只能孤零零下班了”。
林遇雪一边感动一边无奈，还没走，这气氛就已经被她充分渲染到了。
她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情绪，避免因为不舍而软弱，因为沉溺而悲伤。
这一次，她无法回头。
人好像总是会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明明后退一步可以收获安安稳稳的幸福，但总是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涌动，推着你抽筋扒皮地前进。
就好像她其实舍不得这里，却无法拒绝向往的远方。
远方是否真的能带给她改变，她也不知道，但至少此刻，不得不往前走。
往前走，才有自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