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弧光把一束花插在花瓶里,对着它左顾右盼,突然觉得很难过。

    窗外飘来香蕉的气味,在她鼻子周边轻柔地缠绕着。雨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听起来有些模糊。

    她感觉一股痰堵在胸腔里,忍不住在床上慢慢坐了下来。

    客厅里的说话声,即使在卧室也能听得很清楚。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紧接着是外婆的。她们在说楼下的超市。

    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是书包。这个橘色的书包,虽然有太阳的颜色,却也没给她带来一丝好运气。

    李弧光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耳机,往两个耳朵一塞。

    滋滋的电流声传来,她心想,这个耳机或许很劣质,戴久了会损伤耳朵。但是这并没有在她心里激起什么涟漪,因为她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不想要了。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板上听歌,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直到感受到身后床板在震动,她才穿上拖鞋去开门。

    是李飞光。她的双胞胎妹妹。李飞光的嘴型在问她要不要去步行街吃拉面。

    她透过耳机听见李飞光的声音,有调却没音。她突然想起来下午要回学校考数学。

    “走啊。”她说。于是李飞光转身去换鞋了。

    客厅里,妈妈用刀在削一个苹果,苹果类似甲醛的香味悠悠地飘荡开。外婆坐在沙发上,两手垂在一个黄色的垃圾桶旁边。

    她走到鞋柜旁,弯下腰去,把鞋塞在脚的轮廓外面,塞紧。旁边,李飞光拿着一面冷冷的镜子照着脸,用手比划着脸上的一个痘痘。

    “外面在下雨。”

    她想起了柜子上,自己那把印着广告的老旧的伞。“我衣服有帽子。”

    李飞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这样吧!”

    不用翻译她也知道李飞光心里在想什么。

    出了门,她把帽子拉到头上,想起下午的数学考试。

    头发感到一阵暖和,细小的雨珠却仍然往脸上扑。

    李飞光打了一把鲜黄色的伞。“先去吃冰激凌吗?”

    步行街的广场上,富有动感的音乐穿过黑色音箱,在每个路过的人身上跳舞。

    “好啊,那就先吃冰激凌吧。”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帽子拉下来,站在广场正中间那个涂画着圆和星的地方。

    广场上,美食的气味混合着被雨水打湿后的鞋子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她们在冰激凌店停下来。店员戴着口罩,瞟了她们一眼。

    李飞光拿起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低头开始点单。

    而她像是被动感的音乐给定住了一样,两手紧紧地夹在裤子旁边,呼吸紧紧地贴着口罩。

    等到冰激凌做好时,店员又瞟了她们一眼,嘴里说了句什么。李飞光转过头来对她说:“走啊。”

    她们继续走过这条潮湿泥泞的步行街,李飞光打着伞。

    而她打着腹稿。似乎有些话她一直想说,已经很久了。

    前面突然出现了马路,行人在车之间像镶嵌珠宝一样前行。她耳朵里面听着汽笛声,发现汽车就像介于熊和豹子之间的庞然大物,

    由于路面湿滑,她们的鞋底都开始发出不体面的声音。这种声音比汽笛声还可怕,因为它预示着人的到来。

    她不由得再想起了下午考数学,在口罩背后挤了挤鼻子,惊奇地发现自己眼泪出来了。

    “飞光啊,我好像要哭了,光是想到要考数学就这样。”

    可是李飞光顶着毛躁的长头发在前面约五步的地方走着,没有回头。

    她们从扶梯下楼,走进拉面店。拉面店里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的鞋底和袜子被烘干后的温暖气味。

    “欢迎光临。”

    她们找到一个两人的位置坐下。

    李飞光看也没看桌面,伸出手机扫码点单。她盯着李飞光口罩上的半截脸,像要把商场里所有鞋柜上的灯光全聚焦在李飞光眼睛里似的,眼泪又像粪便似的一坨一坨流畅地落下来了。

    “飞光,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最近一直——”

    李飞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那一瞬间把她的所有腹稿,包括呼吸,都掐断了。

    “我其实一直——”

    她往下看,看到了桌面上的拉面。“我其实,最近一直都感觉心情很不好。”

    李飞光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把目光聚焦到手机屏幕上。

    “是因为数学。”

    “什么?”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李飞光把手机放在一边,眼睛平平地直视她。“你看,你刚才就一直跟我说数学。”

    她呆呆地看着李飞光。

    李飞光被她看久了,从口罩背后溢出来一声笑。

    “干嘛这种反应?你们班难道不是今天下午考数学吗?”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紧紧地和口罩纠缠在一起,店里的音乐伸出双臂抱住她的耳朵,环住她的脖子。

    “是啊,原来是因为数学啊……的确是因为数学……”

    街边的拉面店里,两个人等待着她们的拉面。店里洋溢着湿袜子和塑胶鞋底被烤干的气味,和拉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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