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个小小的东西交还给他时,她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了一句:咱们俩的感情就像这银锁一样。不,是像这银锁上绿黑色的锈一样。他认真地纠正说。

    银锁用牙膏牙刷刷了又刷,冒出一股铁锈般的薄荷气味。她很苦恼。站在洗手台前一边卖力做这苦工,肩膀里夹着她另一个男朋友的电话:不是,你是不是耍我啊?

    原来成人世界也是如此滑稽好笑。她对着镜子牵动嘴唇,为新的男朋友被电话变形的声音配口型。她刷了又刷和男朋友被耍。原来她刷的银锁是男朋友。

    路过圣诞节的橱窗前他很平静地跟她说,这是咱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咱们的感情很难具象化……你挑一件礼物走吧。她顾不得肩头的雪,也顾不得他黑色大衣肩头那鲜血一般刺眼的雪,眼睛瞪得像金鱼一样大:你得白血病了?或者你安排了一场车祸?最后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时候算命的给她算过,她命格轻,戴不得贵重首饰,否则,等她上天堂时,那些金子银子也要跟着一并飘走呢。父母憨厚老实,又都是体制内的,一听这话,立马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到了全市最好的儿童医院。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等着x光一照,医生走出来说,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父母也跟着要晕倒。医生接着说,你们的孩子,白挨了一次x光辐射。

    向他转述这件事时,他把她的手拉过肩头,沉默地,像是想了很久。终于他说:没事的,以后睡觉时我的腿一直压着你的,这样你就不会在夜里跟死神一起飘走了。她差点没笑出声来:蠢货!你看看你在说什么。后来她果然没有再遇到过鬼压床。

    他们在一起三年,差点四年,记忆里却总是冬天。他是北方人,一起玩游戏时他总会说自己是外星人,因为在这个地方没人会说他的话。每次,在电视上手机里报纸上看到绿色皮肤头上生出犄角的动物,她总会想起他的口音。

    她洗澡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他很像她小时候洗澡时的热水。每次她都不想把银锁摘下来,久而久之银子变成了一块铁。

    他们吵架,她有了另一个男朋友。或者其实是先有了另一个男朋友,他们才开始吵架……坐在沙发上看歌舞片,她突然用抱枕捂住眼睛。他的眼睛没离开过荧屏上短裙子的踢踏舞,放完了却对她说一句:你错过了一拍。原来她太沉迷于抽泣,没跟上那快活的节奏。

    她对他说:这个银锁是小时候就跟着我的,我没戴过别的什么首饰,这个,因为是当时算命先生卖给我爸妈的,所以是破例。你别看它脏,我戴着它洗澡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心想,她从小戴着这个东西,挤公交,坐地铁,还要考试。她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抢先一步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红色的绳子,可以自己去配一个。地下商场啊,商场啊,都有卖的。

    家里所有他的东西清空以后,她发了一条短信给现在的男朋友:我辞退了他,现在,你搬进来吧。

    每次穿吊带她看见那原先是银锁的一块皮肤,便觉得自己本来也是一个锁,他来开了三年,没打开,便把钥匙一起带走了。临走前,她把那个银锁上所有黑色的脏东西用牙膏洗掉了,从镜子里看见他站在卫生间门口,说,要是什么东西都是这样,洗一下就像新的一样亮就好了。她沉默不语,心里明白他所指的其实是他们一起打过三年的三年以来同吃同住的游戏机屏幕。

    路过一个池塘,她看见水底下有一个硬币,非要捞上来看一下。她新的男朋友说:怎么了?你有什么要求的吗?她想起之前有一次,父母带着她从儿童医院里出来,往医院门口的喷泉里丢了一枚硬币。令她很惊讶的是,从此,那个喷泉就变成了医院里保佑小孩最灵验的许愿池。

    偶尔她还是会想起他。心想,要是她当时没把那银锁上的锈刷得那样干净就好了。要是他当时搬家时丢下一两样东西就好了。

    再有一个圣诞节,她路过那橱窗里时,原本等着他会像电影里一样出现,结果整整站在雪里等了三个钟头。她现在的男朋友拉着她的手臂说,走吧,我已经报警寻人了,再站下去要冻死了。她站在橱窗前死死扒着玻璃,心想,要是当时不出生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假扮成算命先生来把银锁送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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