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场景。一个金发,年轻的女子穿着老式套装在街上走着。女子脸上始终有一种倦怠又执拗的表情。

    高跟鞋和车声。后来逐渐响起旁白。旁白语气是好奇,近乎没有感情的。不是忧伤,感情强烈的。

    法国女子:(嘴唇不动,法语)多少年了?我记不清了。到底为什么在这街上走着?我也忘了。

    她在马路中央。她不停地走着。

    法国女子: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心里总有那种感觉。我知道它不会离去。它不会没有理由地离开,正像它不会没有理由地来。

    她走入人群,一个中年男子斜着看了她一眼,并不是欣赏,而是怀疑,甚至有点恨意的目光。

    法国女子:为什么人总要长眼睛?

    她突然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个表情。

    法国女子:呵,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孩子。他在什么地方,我也忘了。我不关心。我该关心他的,他是我的孩子。

    她继续走着。

    法国女子:死亡。我常常想到它。一想到孩子,我就想到了死亡。是啊,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会给我带来死亡。这个念头让我感到烦恼无比,我经常想着它。上班的时候,我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被这个念头占据了。

    突然切换到火车。画面变成彩色。车声和旁白同时出现。

    一个德国男子靠在车窗边,他棕头发,穿着法兰绒夹克,有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迟钝,名字似乎是托马斯。

    德国男子:(德语,同样的语气,衔接)是的,我整个人都被这个念头占据了。坐车的时候,我想着它。昨天,同事问我关于表格的问题时,我因为正被这个念头占据着,忘了回答他。

    他举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这时候镜头发现对面有一对年轻,平平无奇的情侣,正在笑着调情。他的嘴唇往下耷拉。

    德国男子: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对面坐着的这两个人,在他们眼里,我看起来是个没脑子的中年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想着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火车进站,发出汽笛声。站台上有几个人。

    德国男子:是的,死。这就是我想到的。它很平常。每个人都会死。这很平常,只要不是成天想着它,耽误了工作,还被老板训斥。这个念头,它来了好多年了。我没法赶走它。它和我在一起好多年了。我也不会去赶走它。

    情侣交头接耳说另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可能是土耳其语。

    德国男子: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突然切换到建筑内。

    空房间里,一个人正在关灯。车声突然消失了。墙壁看起来被包裹得像幼儿园,可以消音。

    她是一个黑人年轻女子,穿着瑜伽衣服,扎着辫子。

    黑人女子:(美式英语)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这很奇怪,我从前也有过这种感觉。小时候,在幼儿园里,我就有过这种感觉。刚才,她走出去时,我觉得好多了。可是,当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时,我又全都想起来了。

    这时候镜头发现这是典型心理咨询布置。

    黑人女子:是的,他们都说,他们是特别的。可是,那不是真的。只有我会被那个念头占据。刚才她对我笑,对我说我已经好多了,我已经越来越勇敢了。

    她关上门走出去,在白色,灯光阴暗的走廊上。背着一个运动包。

    黑人女子:为什么?感觉很奇怪……只有我一个人会感觉自己奇怪。我是说,真正的奇怪。但是为什么?她是个好人,但她没什么用。她帮不了。

    她走到走廊尽头,消失在楼梯转角。

    切换到法国女子。画面又变黑白。法国女子正路过集市。她抬起帽子,看了看旁边的香蕉和苹果。

    法国女子:我已经很久不想买东西了。这些东西,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不习惯这些颜色。从前,我总喜欢买很多水果。那时候,我有很多朋友。现在,我没有钱了。不过我不在乎。使我更在乎的东西,是那个词。那个——

    切换到德国男子。他站在站台上。然后提起两个旅行包。

    德国男子:(说出了声)死。

    旁边的白发老太太带着孙子,两人看着他。车站柱子旁边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子远远看着他。

    切换到非洲女子。她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路过门房。

    非洲女子:它一直在那。一直对我说话。可是我感觉好多了。我不停地告诉我,我感觉好多了。我没撒谎。我的确感觉好多了。

    切换到旁边的华裔门房。老人,瘦脸。

    华裔门房:(内心,带广东腔)可我过得怎么样,从没人问过。在他们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一个门房。

    切换回法国女子脸部特写。她瞪圆了眼,张嘴做略惊讶状。

    法国女子:我又走神了!看,这就是我说的。我整个人都被那个念头蛊惑了。有时候,我怀疑我的大脑不存在了。算命的告诉我,我的大脑出问题了。我很相信算命。就像那人说的,一个人要是这样成天都想着一个东西,她怎么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切换到德国男子。他正在往出站口走。

    德国男子:他怎么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是的。从小,我的父亲就教我要有勇气。要诚实。可是,我也没想到我会被这个念头给打败了。父亲,您现在在哪里呢?我曾经是一个多么用功的学生啊。可是,我怎么会刚下火车呢?去哪里?为什么?

    切换到非洲女子。她正在公寓旁边便利店结账。

    非洲女子:为什么?她刚刚问我,为什么?我忘了问题是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为什么?她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探身问我:为什么?她就那样笑着。神秘地笑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始终摆脱不了它?

    切换到门房和楼梯远景。门房似乎正在听戏。

    切换到法国女子。她走在街上,逐渐走向公寓。

    法国女子:但是为什么,这明明是我自己的生活?许多年前,我不是这样对那个人说的吗?我让他离开。是我让他离开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生活。现在,我每天会对自己提一万个问题。

    德国男子打到了一辆黑色的车。

    德国男子:为什么我会坐上这辆车?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很普通的型号。它也不会带我去什么不普通的地方。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我工作多么努力啊。可是,我为什么要问自己那个问题?我的精神一直都那么坚强。

    切换到非洲女子。她走出便利店,走回公寓,走到电梯前。

    非洲女子:我恨自己。可是,我明明是那么爱我自己。每当它出现时,我就劝说自己:它没有出现。这不是真的。我多么想让自己好起来。不然,为什么周末我会在这里呢?难道我不会躺在床上,看着我的ipad吗?刚才,她对我说,她认为我已经快要好起来了。我的生活会出现转机。我会得到那份工作吗?他们会讨厌我的长相吗?

    切换到法国女子。她走在路上。从左边走向公寓。她提着水果。

    法国女子:我讨厌我的长相。曾经,我因为它感到骄傲。可是现在,我不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我的全身心都被那一个问题占据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讨厌我的孩子?不,我不讨厌他。我只是嫉妒他。他现在在哪个沙滩上?他是不是晒黑了?

    切换到内景。法国女子走向非洲女子。黑白逐渐与彩色融合。原来,她已经是一个白发的,穿着过时服装的老太太了。

    非洲女子:(苹果广告式地笑着)您要去几层?

    法国女子:(法国口音)四层。

    非洲女子:我去三层。

    非洲女子:(内心)我和一个人说上话了。她看起来是从法国来的。也许我应该去巴黎。可是,我明白,即使去了巴黎,这个念头也不会消失。它会始终在我耳朵边。它永远都在。

    切换到德国男子。他从门外赶路走来。

    德国男子:(德国口音,健康地笑着)你们好,女士们。

    德国男子:(内心)只有死。

    电梯到了。发出零的一声。他们拘谨地走进去,调整了一下站位。非洲女子站在门口。

    几个人盯着楼层数字的分别眼睛特写。

    褪色的蓝眼珠,没有眉毛的绿眼睛,睫毛很长的棕眼睛。

    德国男子:(内心,德语)上升吧,上升吧,然后跌下来。

    法国女子:(内心,法语)终于到了这一天。算命的告诉我,我会死于高空坠落。我的心脏感觉到它了。

    非洲女子:(内心,英语)它越来越强烈了。可是,我不再害怕了。她教会了我很多有用的技能,用来对付它。我不再害怕它了。

    电梯发出零的巨大一声。非洲女子脸上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她往前走去。

    毫无征兆地踩空。一个灰影子迅速地从电梯门下坠。

    德国男子和法国女子惊讶地看着她。过了一刻,都露出恐怖的表情,嘴巴像黑洞般张开。

    切换到门房,楼梯传来极其陌生的两人惨叫。

    门房依然在听戏。

    华裔门房:(慢悠悠地,中文)没有人能猜到我内心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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