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毒?华瑛不由睁大眼睛,就是它令丞相心绞痛的吗?听起来好厉害呀。

    谁人会在、又敢在丞相身上下毒?林溪若是特意为此而来,那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丞相与药王谷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不过瞬间,安载初脑中闪过诸多疑问,面上却不显。他瞥一眼华瑛,见她竖起耳朵认真听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这家伙,当成下饭故事听了吧?

    难怪这么多御医都查不出病因,竟然是毒!林澈震怒,张开嘴便想质问,可看着仍一脸淡然的林溪,以及噙着温和笑意的虚弱的父亲,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叹息。方才父亲一醒来就问她在哪,不顾自己劝阻执意起身过来见她,他能说什么呢?

    丞相一点都不惊讶,他甚至点了点头,柔声问:“请问姑娘,这毒在老夫身上多久了?”

    “约有十九年了。”林溪答。

    “十九年了。”林相沉吟,他看着林溪,眸中有淡淡的惆怅,像是透过她在怀念什么人,“一份能在人身体里藏了十九年才发作的毒药,在它发作之时,姑娘又恰好出现。老夫不信这是巧合,只是姑娘,你说下毒的人如此煞费苦心,却不害我性命,她的目的是什么呀?”

    娘亲的目的,林溪回想起她踏上长安的旅途前,师父跟她说的话。

    “溪儿,你娘亲走的时候跟我说,要是你对你的父亲没有半点向往,这件事便不要告诉你,让那薄情寡义的王八蛋痛死算了。虽然我也很赞同,但是这件事吧,我不知道我能否瞒你一世,你这孩子心思重,有事都憋在心里,我怕后面你得知你父亲的事后,会有遗憾。况且事关人命,以你的性子又绝不会见死不救,我不想你以后胡思乱想,无端将一条性命往自己身上背。”

    谢不离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溪儿,去见见他吧。便是不想见他,但年轻人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归是没坏处的。”

    林溪觉得,娘亲应当是为了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让自己有借口有理由见他一面吧?

    “我不知道。”林溪说。

    林相说:“可是你却知道这件事,并且来了。”

    “我来,”林溪回答,“只是不想身上莫名背负一条人命。”

    “姑娘这话真直接。”林相苦笑,索性放弃迂回,直接问道,“你娘亲呢?她还好吗?”

    林溪说:“我想应该很好吧。”

    应该很好?林相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咳咳!咳咳……”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他剧烈咳嗽起来,林澈忙替他顺气,好不容易平静过来,却比刚才那虽然虚弱,但仍气定神闲的模样,颓丧了些。

    “丞相身上毒未解清,”林溪开口,一副医者口吻,“情绪不宜起伏太大。”

    “你是说老夫身上还残有余毒?”

    林芝兰是制作毒药的高手,噬心毒又是她专为林清风一人所研制,耗费了许多心血才成的,便是谢不离亲自来了,也不能一天就把毒给清了,何况是林溪呢?

    “当然,”林溪说,“至少还得十五日,这期间需得按时服药,日日扎针。”

    吃药扎针,华瑛光是听着,就觉又苦又痛,一张小脸皱成包子,林相却很是惊喜:“如此,真是麻烦姑娘了。姑娘不如就留在府上,省得天天奔波,太辛苦了。”

    说着他叫来管家,让他赶紧收拾一座院子出来。

    “不必。”

    “可你在外头也是住在客栈,哪有这儿舒服?”

    “我住在公主府。”

    此话一出,丞相立即看向华瑛,他的眼角早已爬上皱纹,一贯清亮的眸子在此刻带了点浑浊,透着疲惫又带着希冀。

    华瑛心思全被对话吸引,早放下了碗筷,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丞相为何会突然看她,正要开口呢,林溪也望过来,接着林澈,安载初也看向她。

    如此,便都是在等她表态,是否要继续留林溪在公主府住。

    华瑛其实无所谓,本来见丞相一下老了十岁的模样,便心有不忍,但林溪却冲她摇了摇头。

    这般,僵局便是陷在她这了。

    是成全一个父亲的期待,还是尊重一个女儿的选择,在华瑛这,倒不是难题,毕竟她还有好多疑问要问林溪呢。

    “丞相大人,林溪可是在我府上住了好久呢,是本公主的客人。”华瑛笑着拒绝,“您可不能抢,就算是您病了,本公主也只能每日将她借与您。”

    “既是公主的客人,那老臣便不与公主抢。”林相知是林溪不愿,没得勉强,“只是日日来回,须得马车接送,老臣不好意思再麻烦公主,林溪姑娘就由丞相府负责接送。”

    丞相退步了,华瑛也该给点面子,可林溪依旧朝她摇头,她便只能继续道:“林相客气了,怎么会麻烦呢?公主府马车多得是,本公主近来也无事,便是日日陪林溪过来探望您也是应该的。”

    话说到这份上,丞相除了微笑应是,还能如何呢?

    安载初有些讶异,这样的华瑛他还是第一次见,既护了林溪,也不驳了林相面子,语气里带着骄纵,却也令人没法生气。他注视着她,她察觉了,歪头去看他,眼神中带了疑惑。

    安载初笑着摇头,表示无事,想想又觉自己好笑,人家好歹是公主呀。不过一上马车,便又打回原形了。

    “林溪林溪,拜托赶快告诉我,”华瑛憋了一肚子问题,撑得都吃不下饭了,“你和林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他是你父亲吗?他怎么会中毒?你是特意为了他来长安的吗?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安载初扶额,这有点太直接了。

    林溪并不觉冒犯——华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装满好奇,她不由失笑,也是难为她为自己安静了这么久。但是要怎么说呢?

    林溪闭上眼睛,其实她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直至现在脑海中还乱糟糟的全是关于他的画面——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即便后面反应过来,也很想认她,可是凭什么呢?

    “林相,林清风,他的名字我也是很晚才知道的。娘亲没有跟我说过她和——”静了好半晌,林溪才睁开眼睛,缓缓述说,“他的事。也许是我当时还太小吧,她来不及说,匆匆把我托付给了师父……”

    那年林溪七岁,林芝兰身体快不行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谢不离。

    谢不离偶尔喝醉的时候,会跟林溪说起她的母亲,林溪静静听着,从没听到半点关于她父亲的蛛丝马迹,但她也不问。而她不问,谢不离也就不说,像是一个默契,直至一年前,他把林溪叫到跟前,很简单明了的把自己,林芝兰以及林清风三人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一遍。

    谢不离的师父是林芝兰的父亲,他们两个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学医,一个研毒。至于那个劳什子的林清风,是他们师父外出时随手捡回来的。

    “人长得还凑合吧,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个没多一个没少,正正安在那张脸上。我就搞不懂同样是鼻子眼睛的,偏偏你娘就对他感兴趣!”

    隔了多年再说起,谢不离还是怨念十足,“可恨的是那小白领不领情,一天到晚呆坐着读他的圣贤书,还说什么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

    “芝兰,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去。”

    “林清风,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林芝兰笑,她站在山谷上,风吹过她的发,扬起她的衣裙,“我林芝兰轰轰烈烈爱过你,但绝不会为你委屈我自己,就像你不会为我妥协,留在这里一样。”

    “芝兰。”

    “去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你娘亲很干脆,不愿将他拘于药王谷这小小天地,说放手也就放手了。不过要是我知道,当时她已经怀了你,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他绑在这里。”谢不离说着,叹口气,“我这师妹,敢爱敢恨,任性妄为,就是苦了你了,孩子。但她是爱你的,她给你留了一份,算是‘礼物’吧。”

    “……娘亲给了我一个选择,我可以选择来见他或者任由他死去。”

    林溪轻声讲述完,车厢陷入寂静。安载初很感慨,华瑛有一点难过,这个故事听起来没有对错,但是结局一点都不好。

    “林溪,林相人其实挺好的。”华瑛试图为丞相说点好话。

    “他好与坏于我何干呢?”林溪问,“他在今天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好吧,换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华瑛挠挠头,小声问,“但是你真的不打算认他了?”

    “我来长安,本也不是为了认他,只是不想无故背上一条人命。况且他有他的家庭,我何必自作多情去打扰?”

    安载初听出她是嘴硬,忙道:“其实林相并未娶妻。”

    华瑛立刻附和,点头如捣蒜:“是真的,今天在丞相府都没有夫人出来招待我们。”

    “……”林溪一怔,又指出,“可他却有一个儿子。”

    这是事实,安载初哑口,华瑛却继续道:“难道你不觉得林澈跟林相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一个好看,一个普通,确实不像。林溪摇头:“那又如何?”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其实吧,”华瑛声音低下来,“林澈是林相在路边捡来的孩子。”

    林溪愣住。

    安载初惊讶:“你怎么知道?”

    林清风为官多年,一直未娶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有一天,他突然多出一个能打酱油的六岁儿子,众人皆道这是丞相在外惹下的风流债,不再把他当做不近女色的正经人,各种娇妾美婢往他府上送,却一一被退了回来;而有意与丞相结亲的也不在少数,也都被他谢拒了。

    乃至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孑然一身,众人背后都说他是假正经,儿子都能当官了,还装什么呢?对此,林清风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从不解释。

    可是现在,华瑛却说林澈并非林相亲生。

    “林澈之前做过五皇兄的伴读。”华瑛解释,“有一次,他把六皇兄的伴读,我记得是兵部侍郎的儿子,给打了,打得特别狠,那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血的,把先生都给惊动了……”

    先生自然是让林澈道歉,可林澈那是一声都不肯吭,双拳紧紧握着,脖子都冒出青筋了,却还是高高扬起头颅。这模样,先生更气了,转身就要找他爹说理去。

    最后还是五皇子南宫先术出面,先把先生给摁下了,又让华瑛去跟六皇兄求情,这才没惊动大人们。但此事也不能这样了,林澈为何打人可以不跟其他人说缘由,南宫先术却是必须知道的。

    “他说我是私生子,还骂我父亲。”

    “难道你不是?”

    “不是,我是父亲捡来的,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任由他人误会,不解释。”毕竟私生子总比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要好些,有一层血缘关系在,不然就那不清不白的身份,根本做不了皇子伴读。

    “那你就认清自己身份,莫负了他的那份心。”

    林溪听完沉默。

    安载初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叫得这般亲热,原来是小时候就认识了。他也曾跟在大哥身后做过二皇子的伴读,可惜那三年华瑛都在皇陵里,他们并没有机缘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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