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烟火总是没有夜晚绚烂,小孩子玩的炮仗炸起来也没有爆竹来得热闹喜气,昭阳殿前的三人对此却并不在意。

    南宫先术懒洋洋靠着殿门,眼眸半阖,偶尔抬手堵住耳朵,神情分明无奈,脸上隐有笑意;安载初帮着华瑛点火,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哪里注意到烟火颜色;而华瑛左手烟花棒,右手向前远远捏一条会毕毕剥剥闪火花的小鞭炮,在炸到一半的时候,她唰一下把它丢到天空,望着它往下坠……

    “母后,新年好呀,你在天上还好吗?阿念很好,大家都很好。烟花好看吗?这次有些仓促,等下一年除夕我会带爆竹过来,超大一串的,能把‘年’这个大怪兽给吓跑,你要做好准备呀,到时候不要被吓到了。”

    花火燃尽后,三人前往芳草斋,二公主南宫妍的住处所在。

    路上经过岔道,往左是去琉璃阁。南宫先术踏上去,说去琉璃阁吃茶也不错,吓得华瑛赶紧推他回来。开玩笑,五皇兄超级无敌挑嘴,就自己的手艺,若是要让他满意,她这个年是别想过了。

    安载初瞧着二人打打闹闹,俨然天底下最寻常的兄妹,没有什么皇子公主的身份,而他们即将要去见的,也是华瑛的家人,不免兴奋又紧张。

    未到芳草斋,便听得琴音潺潺如流水,三人互看一眼,知道里面是有客人在。华瑛当即小碎步跑起,在大门口拦住了行礼后要去通传的侍女,而后放轻脚步悄声进去。

    芳草斋,斋如其名,饶是深秋寒冬,园子里也绿意盎然,更有娇贵稀有香草,显然是斋主人极尽心伺弄才有的生机。穿过园子,往琴声的方向走,便到了主屋。

    屋内一人焚香,一人抚琴,一人跳舞。

    华瑛驻足在门口,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搅乱一室美好。

    淡薄烟气里妖魅如精灵的女子踏着悠悠琴音起舞,伴着熏香的草木气息,让人生出仿佛置身于初春的深山丛林中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琴止舞定,唯有雨后新停竹子疯长的芳草气息在鼻尖萦绕,华瑛动动鼻子,吸了一大口,正要鼓掌叫好,身旁五皇兄的声音响起。

    “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弹琴的公子闻言谦逊一笑,倒是跳舞的姑娘擦了擦脸上薄汗,自豪道:“我的夫婿当然天下第一好。”

    华瑛捻捻耳朵,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三姐姐说过不下八百遍了。每次她都是撇撇嘴并不以为意,哪怕后来两次见过这个姐夫的面,华瑛也只承认这个温和疏离的姐夫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味道,但是绝对谈不上天下第一好。

    直至今日,有幸听君一曲,看君一舞,华瑛总算有点理解三姐姐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时时刻刻将驸马挂在嘴边,逢人就夸了。有道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如此一个能合自己频率的人,当然是三姐姐心中最好最好的人,便也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的好。

    三公主南宫琬,封号和乐,是一个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的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晓无一不精。无奈上面两个皇姐,一个才貌双绝、傲视群雄,一个温婉娴静、超然世外,而她虽然样样精通,却没有特点,锋芒总是在她们之下。

    南宫琬不愿认,于是更加努力,勤学苦练所有技艺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结果却迎来一场大病。大病之后大彻大悟是不可能的,却也开始有点厌烦。唯有舞蹈,她喜欢大跳一场后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的感觉,那一刻什么都不用想,是最纯粹放空的自己。

    终于,在为父皇祝寿的宴会上,南宫琬一舞动天下。

    成为某一领域最拔尖的人没有南宫琬想象中那样欢喜得意,她喜欢跳舞,可是很厉害很厉害之后就没有人能懂了,一个人跳太寂寞了。

    两年前长安城来了一位公子,南宫琬听闻他有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号,便想办法偷溜出宫去。那一夜他坐在河畔的灯船上,琴声随着月色流淌,南宫琬忍住起舞的冲动,就那样看着他,似乎他们已经错过了一万年。

    此后自然好一番折腾,终于在今年年初,南宫琬成功抱得如意郎君归。

    “还没夸腻呢?”

    南宫先术戏谑一句,抬步进去。华瑛紧随其后,跟着调侃:“三姐姐永远也不会腻的,姐夫你要习惯,不能一听就脸红。”

    “南宫念。”

    华瑛朝南宫琬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向安载初,给他介绍道:“这是二姐姐,这是三姐姐,这是三姐姐天下第一好的驸马姐夫。”

    安载初一一见礼,却发现驸马姐夫还礼时神情有些古怪,才反应过来华瑛给他的介绍前缀,有些好笑又觉得初次见面笑出声不礼貌,只能绷着脸装乖。

    南宫先术没有这个顾虑,笑着赞同:“不负盛名。”

    南宫妍亦笑着点头:“当之无愧。”

    如此,天下第一好的驸马姐夫脸彻底红透了,南宫琬也有些窘迫,她怎么就没忍住当着正主的面把私下里对姐妹咆哮的话给讲出来了呢?太丢脸了,还一直被火上浇油,于是她瞪向始作俑者:“南宫念!”

    华瑛非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吗?三姐姐。”

    “……”南宫琬语塞,华瑛当然没有说错,她的夫君就是天下第一好,她才不否认呢。

    “看吧看吧,还吼我。”华瑛委屈巴巴,又想起什么,拧眉道,“不过三姐姐你不用小心一点吗?前阵子去看你还说身子不便要卧床多休养,如今是旋转跳跃一个不落,你不怕动了胎气?”

    “胎气?”南宫先术讶异后恍然,“难怪我觉得你胖了,原来是有身孕了。”

    “五皇兄,四妹妹,你们两个说话能好听一点吗?”南宫琬伸手摸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小家伙快五个月了,当然会显怀。看在你外出对此事毫不知情的份上,这回你说我胖,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四妹妹,你也是成过亲的人了,应该知道胎儿未满三个月前要万般小心吧?现在稳定了,适当运动是有助于健康的,懂吗?”

    “虽然胖了不少,三妹妹你身手还是很轻盈矫健的。”

    “不知道。不懂。”

    南宫琬磨牙:“你们两个要气死我!”

    南宫妍宽慰:“不气不气……”

    安载初坐在华瑛身边,听他们几个侃天说地。兄弟姐妹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聊彼此的糗事,聊园里的花草,聊拓跋的二王子,却又很默契地避开一些话题,比如新近的关于李琪芮的事。

    他们太熟悉,安载初插不上什么话,却并不觉得被冷落。身旁的人很好看,茶很好喝,香很好闻,听他们聊天很好玩,唯独时间溜得太快,很快宫宴就要开始了……

    除夕宴会在乾清宫举行,并未邀请文武百官,因此可以算是帝王的家宴。

    华瑛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很热闹了。因为彼此都算熟,这边打个招呼,那边问个近况,一行人很快分散。

    新婚的夫妻总免不了众人的问候,华瑛带着安载初应付了一些后,再次用目光扫过殿内的人,然后拉着他到殿外透气。

    扶着石雕栏杆,华瑛举目远眺,能看到三扇大门外的宫女提灯鱼贯走来。因着所站位置不高,望不到更远处,于是她又仰头看星星。

    今晚星星很多,但在灯火通明的皇城面前,显得些许黯淡。

    “公主在等恪敏殿下吗?”

    一旁的安载初忽然出声,华瑛良久才点头,因为阿乾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所以每年除夕宴,阿姐都是带着阿乾踩着点到的。

    “每一年都在这里等吗?”

    安载初继续问,华瑛这次偏头看他,正要回答,手忽然被牵住了。

    她垂眸看去,只见一个糯米团子仰着一张小脸,对着她软软糯糯道:“阿念姐姐陪我玩。”

    华瑛咧开嘴,蹲下身,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揉捏:“小丫头,有没有想我呀?”

    “想玩。”

    “小鬼头。”华瑛点点她的小鼻子,又问,“想玩什么?”

    “玩木头人。”

    “好。”华瑛应下,大手一挥挥向在殿门口傻跑着转圈的一个小弟弟和小妹妹,指挥道,“你去把他们叫过来,人多才好玩。”

    作为一群小孩中的大孩子,华瑛自然是施号发令的那一个,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一群人强迫安载初上阵了。

    安载初很莫名,却也很无奈地愉快接受了。

    十分幼稚,甚至还很丢脸,毕竟这是在华瑛家人聚集的大庭广众下,但念完“一二三木头人”回头后,看着华瑛展开的笑颜,安载初又觉得很值当。

    “一二三,木头人!”

    安载初回头观察,见所有人定得稳稳的,正要转回身,余光瞥见华瑛动了,立即就要去抓,“诶诶,不许——”他话说一半停住,因为华瑛已经不顾游戏规则飞奔出去了。

    能让华瑛如此激动的,安载初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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