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上摆的膳食很简单:不过两碗杞叶排骨粥,两碟子精致小菜。因为华瑛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早膳于她而言就是垫巴垫巴肚子,不然吃太多中午就该吃不下了。

    一碗粥对安载初而言自然是不够的,但他从不添碗。他太清楚他一大早过来是为了和华瑛一起吃饭,重点是一起,而不是让华瑛陪他吃饭。若让华瑛等他,那算什么?

    况且习惯晨起练一套剑法的他在过来等华瑛起身前一般都会先填饱肚子。只是今天,由于某个原因,尽管多走了三遍剑法,却依旧半点胃口没有,直至罪魁祸首在他面前认真地进食,他才惊觉胃要饿瘪了。

    饶是这样,安载初也只多夹了两筷子小菜,配合着华瑛的吃饭速度与她前后放下碗筷。

    华瑛对此毫无察觉,她捧着绿蝶递给她的热茶,目光落在桌角的红色绣花小荷包上。

    安载初顺着华瑛的视线,瞥向再熟悉不过的荷包,眸光顿了顿,他不动声色移开,暗暗观察华瑛神情。没有什么特别情绪,如同每一次餍足后的放空,她小口小口啜着清茶。

    阳光穿过窗子,铜炉烧着炭火,绿蝶收拾好桌子后并不去打破这一室的静谧安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杯中茶水见底,华瑛看向对面的人,“安载初,”她伸手将荷包移到中间,“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当然是礼物。

    安载初太知道之前他带给华瑛的都是些解闷的小玩意,玩腻了便可随意丢到一边的那种,因此他一直琢磨着该正式地送华瑛一份特别的礼物。

    可是送什么,安载初一直踌躇着,直到偶然的一次,他去听雨轩找周世礼商议事情,赶巧碰见周世礼正往门外送客。

    安载初自然不去打扰,岂料二人拉扯起来竟是半天,他百无聊赖中只能竖起耳朵,听听到底是什么话题导致他们难舍难分。仔细听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为了一块玉在讨价还价……

    安载初摇摇头,正想感慨商人重利,锱铢必较,忽而心念一动:那人听口音像是来自西域,而西域多玉石,如此他口中那块天上有地下无、半点价格不舍得降,却又急于出手的宝玉倒是可以一看。

    晶莹油润、质地细腻、触之生温,安载初一眼相中这块羊脂玉。可连周世礼这样走在大梁首富路上的大老板都要压价,他一个闲散驸马爷又哪里来的足够银钱呢?

    公主府账上的钱倒是够,但挪用华瑛的钱买送她的礼?

    这样窝囊无能充胖子的自己干脆一板砖拍死算了。

    如此,囊中羞涩却又非拿下这块羊脂玉的他只能无奈卖身给恶趣味的周世礼,兢兢业业打了半月的工还债。

    尽管期间每每被周世礼揶揄嘲笑和指挥,甚而理直气壮将组建情报组织机构的疑难杂事全部丢给他,安载初累死累活却是一点也不后悔。大拇指轻轻抚过温润莹泽的羊脂玉,他噙着笑意想着华瑛收到时的反应。

    应当是喜欢的,安载初想,他要把它当做新年礼物,一点也不突兀地给她。

    不料半道折戟,他还来不及送出,便听得华瑛说和离。于是着急忙慌的、不顾时宜地塞到她手里,因为他怕再也没有机会。

    结果还是糊弄不过去吗?因为要和离所以连礼物也不肯收吗?安载初心下沮丧,面上则带出强撑的笑意,不死心地装傻挣扎:“新年礼物呀。”

    果然只是礼物,华瑛并不意外,但还是问:“既是礼物,你又为何要托青卉绿蝶放在我的枕头边?”

    安载初闻言愣住了,华瑛这话说的不像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也是,以她的性子,不收的话,一进屋就该把荷包砸他身上了。于是悬着的心又落下,“因为怕公主弄丢了。”他简单解释,又很快转移话题,“这个礼物公主可还喜欢?”

    华瑛摇头:“没有打开。”

    “那——”安载初又开始不确定了,“公主现在打开好不好?”

    华瑛拿起荷包解开系带,并不往里瞧一眼,而是直接倾倒在摊开的右手掌心上。先是温润细腻的玉石触感,而后一阵凉意从掌心上方处袭来——

    华瑛打眼去看,掌心里光莹洁白的羊脂玉上边,静静躺着一枚铜钱式样的“花钱”。她就知道有,她摸到了,“安载初,你放了压岁钱,”左手捏起“花钱”,她认认真真质问对面的人,“这是给小孩子的。”

    安载初有点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华瑛关注点会在这枚“花钱”上,明明那只是他为了应节,也为了意头心血来潮放进去的点缀,可她却对那块他努力赚来的羊脂玉一点反应没有。

    “是是是,但只是图个好彩头。”安载初认命了,他看着华瑛的眼睛,诚挚祝愿道,“希望公主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意。”

    “……”华瑛眼睛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说,“谢谢。”

    “——公主喜欢就好。”

    “很喜欢呢。”

    华瑛扬起笑靥,举起“花钱”,向着窗外的太阳,明明是那样鲜活动人的场景,安载初的心却忽地抽痛起来。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华瑛会奇怪他给她荷包,会在意荷包放在枕头边上,会不立刻打开来看……

    压岁钱是父母给孩子的祝福,安载初不能想象南宫继淮一个皇帝往他一个个孩子枕头下放压岁钱的画面,但华瑛一定收到过来自母亲放在枕头底下的压岁钱。

    可是先皇后那么早就去世了,华瑛在往后每年的大年初一醒来,看不到枕头底下的压岁钱该有多失落呢?

    安载初望向华瑛,她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到“花钱”的方孔上去探究外面的景色——所以到底要怎么长,在那个深宫内院里,华瑛一个人要怎么长,才能长成如今这般烂漫又干净的模样?

    “以后,”安载初的声音有些哑,“每年过年我都给公主压岁钱好不好?”

    “好呀。”华瑛应下,又想起什么,皱眉看向安载初,“可是我们不是还要和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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