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华瑛的眼神太过澄澈平和,在再一次听到这个让他焦躁不安了一夜的字眼时,安载初意外地有种尘埃落定感。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况且,他对上华瑛的眼睛,脑海忽地冒起昨夜的画面——在烟火过后,灯火昏黄的长街上,面前的姑娘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问自己是否他一个人可以跑得更远。

    安载初突然想如果当时他的答案是否呢?那还会有接下来的让他方寸大乱的对话吗?

    “为什么要和离呢?”安载初不知道,索性直接问,以华瑛的性子不会跟他绕弯子,“公主还是讨厌我吗?”

    华瑛“咦”一声,将“花钱”叠放在右手掌心的羊脂玉上,左手撑住脸颊,她盯着安载初,片刻后恍然:“安载初,难道你以为我提和离是因为讨厌你?”

    “不要这么紧张。咳咳——”华瑛端正坐姿,摆出架势,“安载初,鉴于这段时日你表现得不错,本公主不仅不讨厌你了,还决定大发善心放你自由,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奇怪,”华瑛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安载初,你高兴傻了?”

    “……”

    安载初消化了好一会,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华瑛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带着期许等待夸赞地瞧着他,硬生生让他生不出半点脾气,“公主殿下,我——”

    “嗯?”

    “诶,”他按按眉心,“所以公主是为我着想才又提出的和离?”

    “嗯哼。”

    到底哪里好了?安载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跟华瑛掰扯和离之后对他有没有好处的冲动,继续问:“请问公主准备怎么说服圣上?上一次公主在新婚第一天说要和离可是被圣上罚进思过厅,这一次——”

    “唔,好巧不巧,赶上大过年……”

    安载初说完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洞房花烛夜、除夕夜!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在气他这方面,华瑛确实是会挑日子的。

    “当然是等过完年再跟父皇说。”华瑛白他一眼,“现在提,就算父皇当下应允,除非我们跑到周世礼家把他父亲揪到礼部盯着他干活,不然也是要等到上元节后大家都上朝了才能走流程。”

    安载初皮笑肉不笑,违心称赞:“公主考虑得真周到。”

    华瑛扬起脑袋:“那是自然。”

    这么容易翘尾巴的公主真是,安载初无奈极了,可恶又可爱。

    “上次父皇不答应是认为我在胡闹,因为我只说讨厌你,但是说不出非要和离的原因。这一次我想好了——”华瑛垂眸,右手掌心里的羊脂玉发着热,一枚“花钱”安静躺在玉上。缓缓合拢五指,她攥紧这份礼物,“我跟他好好认错。”

    她看向安载初:“来而不往非礼也,就当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了。不过有点晚,你不介意等吧?”

    认错?送他新年礼物?和离?

    安载初呆住,摇头、点头都不是。

    “等一下,”他大脑急速运转,拼命捋出思路,“公主打算向圣上认什么错?”

    华瑛说:“不该抢他的状元郎。”

    话音落下,安载初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华瑛会把和离当做新年礼物送给他。

    “安载初,对不起。”

    果然,他听见华瑛开口,“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擅自强行将你要了过来。我那时没有想很多,只知道我需要一个驸马,而当时那堆人里就属你长得最好看,那本公主的驸马当然得是最好看的,总不能退而求其次选一个难看的吧?看着多糟心。”

    “阿姐说长固哥哥要成为大将军就注定不能成为她的驸马,因为驸马是不能有实权的。我不知道长固哥哥是否在意所谓‘大将军’的头衔,但是当舅舅、外祖相继战死沙场的时候,不管他想不想,他都一定得穿上铠甲、奔赴前方战场。阿姐说这是长固哥哥注定要背负的责任,宿命如此,他们别无选择。”

    “哪怕长固哥哥已经打了胜仗,但他还是不能脱下战袍。因为一次大胜仗不代表往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对不对?不然拓跋的二王子也不会还留在长安,连过年都不回去了。”华瑛缓缓说,“安载初,我说这些是想说,你可以有选择,你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那条被我堵上的属于你的路我会还给你。”

    安载初静静听完,良久,才轻声叹息:“笨蛋公主。”

    华瑛瞪大双眸,自己难得那么认真地讲一次大道理、做一回正事,安载初非但不感激涕零,甚至还骂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手紧握成拳,她盯着安载初,慢慢抬起捏着东西的右手。

    “公主有没有想过,”眼看着那羊脂玉就要脱手往自己身上砸,安载初赶忙解释,“抢来的东西即使还回去了,别人可能也不要了。”

    “怎么会?”

    华瑛动作顿住,盯着他。安载初知道华瑛是在等他给出理由,不然的话,她将继续。

    “公主打算向圣上认错,不该跟他抢我这个‘栋梁之才’,因此要跟我和离,让我能入朝为官。”

    安载初听明白华瑛这一次提和离是打算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南宫继淮作为一个父亲或者会欣慰华瑛的长大懂事;但作为帝王,就算看在华瑛的面上,在和离之后勉强给他个一官半职,却也仅此而已了。

    “可是圣上为什么要重用一个与他女儿‘和离’过的人?朝廷又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即便我有状元郎的身份,但大梁的状元可不止我一个。”

    华瑛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有些泄气地垂下胳膊:“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安载初定定看着华瑛,眼里藏着笑意,语气则不无遗憾,“谁抢来的就由谁负责到底喽。”

    负责到底很简单的,公主府不差这一口饭吃,况且这个抢来的状元郎还能做事。华瑛沉吟片刻,认真问:“你不会遗憾吗?以后也都一定不会后悔?万一哪一天你回首当年,觉得好不容易高中状元,正要大展拳脚,施展抱负,结果被本公主硬生生阻断,你敢保证你不会心生怨怼?”

    “一天生一点,一天生一点,”华瑛越说越觉得可能,“等怨气积累到不得不爆发的时候,你害我怎么办?”

    “所以,”安载初真的被打败了,“公主方才一番正义凛然,最后只是怕我——害你?”

    华瑛一怔:“……也不是,反正之前没想过,现在很怀疑。安载初,你敢说一开始你没有讨厌我?”

    “不算是讨厌吧,”安载初想了想,认真作答,“虽然公主最开始确实任性跋扈又不讲一点道理——”

    “哼!”

    “可是我从未怪罪过公主,公主不用对此感到抱歉,也不要担心我会因此害你。”安载初说,“因为如果我一心想走仕途之路,那么就算圣上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我也会进宫去请他收回成命,哪怕为此赔上性命。”

    这样慷慨激昂的话,本应配上坚毅的眼神,可安载初神色淡然,语气也是淡淡,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华瑛鼓了鼓脸颊,倒是希望当初安载初真的能站出来抗婚。只要他站出来说不,华瑛就算鼻子气歪掉,顶多也就狂揍他一顿,然后对着被揍趴在地的安载初,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道:本公主还不要你了呢!

    而这样,或许就不会再有后面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公主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嗯?”

    “比如林溪姑娘妙手仁心、行医天下,而周世礼很坚定地想成为首富,”安载初举例说明,“公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华瑛一下懵住——成为什么样的人、特别想做的事,这是她需要考虑的吗?

    “不知道,没想过。”华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过,但也许是选择太多了,我依然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坚定的目标,没有特别想成为一个什么的人。”安载初说,“于是按部就班的,朝着家中长辈为我规划好的路线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我应该会成为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哦。”

    安载初笑了下,继续道:“可是公主出现了,触不及防且来势汹汹,我的家人焦头烂额,我却觉得挺有意思,毕竟驸马这个选项还从未在我之前的人生出现过。那我想体验一下也不错——”

    “既如此,你应该感激我,”华瑛气不过,“可你刚才当着我的面说了我好多坏话!”

    “因为一开始的公主确实很可恶呀,”安载初眉眼带笑,语气温柔,“哪有人在新婚之夜便嚷着和离的?”

    “现在呢?”华瑛不听,径直问,“知道本公主的好了?喜欢我了?”

    华瑛话问得一点都不客气,安载初却因前车之鉴不敢再逗她,乖乖点头承认:“很好,很喜欢。”

    “嗯哼,”华瑛骄傲扬起下巴,“所有人都喜欢我的。”

    所有人?雀跃的心还未飞起就已折翼,安载初不能接受:“公主这话有点绝对吧?”

    “才不会!”华瑛说,“本公主不会让讨厌的人待在身边,而不喜欢我的人也不会陪我玩,所以我身边都是喜欢我的人。”

    “那——”安载初抓住重点,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也是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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