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里,张惠正在盘账,柔白的指尖拨打着算珠,满屋子都是噼里啪啦的脆响。

    盛锦水歆羡,视线不觉在算盘上停留了一阵。

    “阿锦,你怎么来了?”

    张惠合上账簿,刚揉捏了两下酸痛的右肩,便见盛锦水走进门来,视线却直愣愣看向手边的算盘。

    盛锦水在女红上颇有天赋,金娘子又刻意调教过,虽与州府里的绣娘无法相比,但在小小的云息镇已是难得。

    张惠欣赏她的手艺,与金娘子又有交情,怜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不觉多照顾几分。

    “张老板,我有笔生意想与您谈。”盛锦水回神,脸上重新带了笑,可说话时余光频频落在算盘上。

    张惠以为她口中的生意就是绣品,并不放在心上,反倒逗趣,“想学打算盘吗?我教你。”

    扪心自问,盛锦水是想学的。

    算珠撞击时会让她想起自己将赚来的铜钱扔进陶罐时发出的声音,虽嘈杂却让人莫名安心。

    盛锦水就是个俗人,肚子饿得抽痛时她理解不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风骨。即便后来跟在崔馨月身边,见识了高门的富贵奢靡,依旧觉得满头珠翠不及一口能填饱肚子的窝头。

    唯一算得上骨气的也只有那股誓不为妾的倔强。

    学打算盘对现下的她来说就是满头珠翠,并不要紧。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要谈的生意。

    盛锦水掀开蓝布,拿出卷好的花样。

    “这是?”

    张惠见状不再在学打算盘这事上纠缠,反倒好奇她的举动。

    盛锦水不多解释,用手抚平卷起的宣纸。

    张惠也不多说,只默默翻看她带来的绣样,几张宣纸上画着繁复的龙凤样式,赫然是绣在嫁衣上的花样。

    “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绣样,”能独自撑起一家绣坊,张惠自然有些眼光,“绣样繁复却又端庄典雅,怕是县令嫁女,嫁衣上的绣样也不过如此。”

    这是她花心思在常见的龙凤绣样上改的,别说县里,就算是州府也极少见,盛锦水对此很有信心。

    “这是哪来的?”张惠仔细端详,手掌珍惜地拂过宣纸,像是寻到了无价的宝物。

    盛锦水并不藏拙,“我画的,虽是市面上常见的嫁衣绣样,但我做了些改动。”

    张惠晓得盛锦水在刺绣上颇有天赋,但没想到她更大的天赋竟在绘制绣样上。

    不用多做解释,张惠就瞧出了其中的门道。市面上常见的绣样就那么些,再精巧别致些的就要专程去州府找画师求购。

    盛锦水拿出来的几幅绣样巧妙地在传统龙凤纹样中添加了些花鸟鱼虫等吉祥喜庆的元素,看画工也是不俗,若是再找几个手巧的绣娘将之绣在嫁衣上,定会风靡。

    张惠当即意动,也不欺负盛锦水年纪小,直接道:“能否将绣样卖给我?我定会给个高价!”

    盛锦水本就打算卖掉绣样攒些本钱,来找张惠也是因为她比自己门路多,却不想她反倒心动了。

    “好。”卖给陌生人不如卖给自己信任,又对她有恩的张惠,想起对方平日的照顾,盛锦水不免多说一句,“张老板也不必照顾我,照市价就好。”

    “市面上的嫁衣绣样繁复,若是印刷的,细节不如手绘,价格几文到十几文不等,十分实惠。”张惠知道她不懂行情,开诚布公道,“你的绣样是手绘的,又画得精细,肯定不止这个价。只不过,阿锦你是想被买断还是要分红?”

    盛锦水也不托大,虚心请教,“有什么区别吗?”

    “买断就是将绣样都卖给我,今后便不能再卖给旁人,这样的话价格高些,一张算作三百文。分红就是出钱将绣样刻印,一张大概能卖十五文。”

    张惠讲得诚恳,盛锦水也明白过来,两个办法各有优劣。如果买断,她立刻就能拿到钱,如果拿分红,刨除刻印等成本,至少要卖出八十张才能和买断的价格相当。

    从张惠的笃定中不难看出绣样的潜力,偏偏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买断!”盛锦水下了决定。

    张惠并不坑她,“阿锦,你可想好了。若是选择分红,你能拿到的远不止这些。”

    “我想好了,”知道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盛锦水也说了自己的想法,“云息镇太小,一年到头有七八场喜事已经算多了,再说也不是家家都有本钱做只穿一次的嫁衣。想做长久生意,必定是要将绣样卖到清泉县,乃至州府,这或许是笔大买卖,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银子,可我等不了了。”

    张惠沉默,于盛锦水来说,拿到手的钱才是最实惠的。

    见对方下定决心,张惠也不再多劝,收下摊放在桌上的四张绣样,给她拿了一贯钱,又数出两百文。

    盛锦水没立刻接过,“张老板,我还想买些布和绣线。”

    绣线有现成的,但绣坊却不卖布。

    整个云息镇统共就三家布庄,其中金氏布庄最大,若是盛锦水去布庄买布,金家马上就会知晓。

    两人心照不宣,张惠只道:“绣线马上就有,布的话要迟些,你想要怎样的?”

    盛锦水在心里稍稍计算后道:“六尺棉布,要红色的。”

    等盛锦水把绣线也挑完了,张惠才拿出算盘慢慢算道:“一匹纯色棉布四钱银子,共四丈,你要买六尺也就是60文。红色料子少见,卖得也贵,我先多收你十文,到时多退少补。至于挑的绣线,因都是蚕丝的,价格贵些,共一百三十四文。你买得多,加上布钱,抹掉零头,算作两百文。”

    知道张老板有心教导自己,盛锦水承情,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刚到手的钱一下少了两百文,让她有些肉疼。

    红色鲜亮,这样的颜色平常不会用到,张惠心中关切,到底没忍住,开口劝道:“阿锦,时下大多喜爱清新淡雅的颜色,要是做衣物,红色并不适合。”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主张,盛锦水其实也没底,听张惠问了,便如实道:“我想做生意。”

    蒙着蓝布的篮子里除了画着嫁衣绣样的宣纸,其实还有几张。

    盛锦水将压在最底下的宣纸拿出铺平,上边画着的是一株兰花。

    兰叶阔而韧,叶尖垂落,用墨勾勒的花瓣点缀其间。

    画中墨兰灵气逼人,恍惚间好似真的闻到了幽兰香风,绵延不绝。

    兰生于幽谷,四季常青,被文人墨客誉为高雅之花,更是与梅、竹、菊并称为四君子。

    崔馨月未出阁时便偏爱兰花,成婚后更甚,作为她的陪嫁丫鬟,盛锦水跟着赏过不少,其中以墨兰最为珍贵,也最为崔馨月所喜。

    张惠迟疑,“这也是绣样?”

    盛锦水点头。

    云息镇虽小,但张惠也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描绘的兰花精美,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作为绣样是绝对出众的,可这兰花和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盛锦水想好措辞,解释道,“我想用这株兰花借真鹿书院的名气,做生意。”

    若是问读书人是否知道云息镇,十个人里怕是有九个会摇头。可若问起云萝山上的真鹿书院,那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起初,真鹿书院只是前朝几位大儒置田聚徒讲学的场所,随着书院声名远播,前来求学听课的学子越来越多,一度胜过国子监。

    不过真鹿书院的几任山长都是大儒,规矩繁多,也不看重金银。若是真有才华的,即便一贫如洗也会收进山门,甚至倒贴银子培养,不过才华出众到让书院破例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拿着荐函入学的世家子弟。

    怕学子们被外物所扰,书院里的日子称得上清贫。无论出身如何,穿的都是书院发的学子服,吃的则是大锅饭。

    长此以往,别说书院里读书的学子们受不了,便连请来讲学的夫子都有些吃不消,更别提他们的家眷了。

    盛锦水想做这笔生意不奇怪,事实上她也不是第一个想到的。云息镇上的商户哪个不惦记着书院的生意,可生意哪是好做的,书院里有钱的眼高于顶看不上,没钱的一心读书不舍得。

    众多商户铩羽而归,渐渐就歇了心思。

    不过也有例外,云萝山下有座云萝寺,每三月会办一场庙会,且每次都会赶上书院旬假,热闹非常。

    张惠以为自己猜到了她的心思,摇头道:“书院里的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讲究人,看不上我们的手艺。”

    “要的就是这份讲究,”在中州那几年,盛锦水看惯了高门大院的排场,“世家出身的人最讲究排场,可又怕坏了规矩,所以格外讲究细节。云萝寺里最常见,即便添些小花样也不会坏规矩的,您猜是什么?”

    被反问后,张惠还真仔细想了想。

    可惜她没想到,盛锦水见状继续道:“是祈愿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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