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么样的模子?村里倒是有木匠,不过平日只做大件。”盛大伯立刻想起了村里的老木匠。

    盛锦水拿手比了比,“糕饼模子,长宽各一尺,至于底下雕的样式,我已经画好图样了。”

    释尘大师愿意出面,她只要绣好祈愿带便不用再担心其他。可祈愿带毕竟只是一锤子买卖,八两听着多,但花起来也就是盛安洄一年的束脩和笔墨钱。

    离开云萝寺后,盛锦水就开始“另谋出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做点心的手艺。

    有祈愿带造势在前,若是能乘上这东风,将之做成长久的生意就好了。

    “先看看图纸,太过精细的样式,村里木匠怕是做不了。”盛大伯比她想得仔细,担心也不无道理。

    等盛锦水拿出绘制着梅兰竹菊绣样的画稿,他就是一皱眉,“不成,这太细致了,要找县里的木匠做。”

    没想到出师未捷,别说做糕饼,光模子就让盛锦水犯了难。

    没能帮上忙,盛大伯看着比她还着急,“模子什么时候要?”

    “倒是不急,九月底拿到就成。”盛锦水在心里盘算着,下次庙会在就在十月初,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时间倒是充裕,可距离她离开金家还有段时日,期间不可能抽身去趟清水县。

    “九月底。”盛大伯默默掐算了时间,“那还宽裕,正巧安云月底就能回来,我让人给他带个信。他走街串巷的对县里更熟悉,让他去县里找个木匠,等做好了再让人捎带回来。”

    盛安云本就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有他帮忙确实能省下不少功夫。

    “多谢大伯。”盛锦水道了谢。

    自从有了盛家帮忙,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盛锦水想了想,将被自己压在竹篮底的铜钱和绣样一股脑都拿了出来。

    饶是盛大伯都被惊了一下,这才多久,竟又攒了这么多。

    “做个木头模子而已,要不了这么多钱,你快收起来。”

    “我也不知道模子要花多少钱,这些都先给您,要有多的就让安洄收着。”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下,盛锦水一样样交待,“这些是我卖了绣样赚的钱,至于这几张是模子纹样,另一张是之前答应过要给堂姐的,绝对是时下最好的嫁衣绣样。”

    盛大伯虽是个粗人,但也分得清好坏,看清绣样后彻底呆住了。

    他只盛安安一个女儿,家中不似五弟家富裕,但也是千娇百宠地长大。从说亲到定亲,每一样都是他亲自把关,自然也明白一份体面的嫁妆能让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好过上许多。

    但在村里,有一身新做的嫁衣已很是体面,若是绣上纸上的花样,怕是县里的富户都能赶上。

    “这瞧着可真好,我看县里的富户嫁女也不过如此。”盛大伯将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拂过纸张。

    因着眼界,他觉得绣样精美,却说不出个一二来,只能拿县里富户作比。

    看着精致的绣样也不过是想着要不要给女儿买些更好的衣料,再做一身配得上绣样的新衣。

    若是换了张惠,一眼便能看出盛锦水在这张绣样上所花的心思远超过卖给自己的。

    洗好碗筷回来的盛安安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自家阿爹愣神的样子。

    等她走近,看清他手中的绣样后喜不自禁,“阿锦,这就是你给我带的绣样?!”

    “嗯,我瞧镇上卖的绣样不够特别,自己画了一张。”盛锦水见她高兴,不禁笑道。

    短暂的喜悦之后,盛安安的笑容里多了丝忐忑,“但以我的手艺怕是绣不出来,白白浪费了阿锦的心意。”

    盛安安脸颊泛红,她一直期待着堂妹给自己准备的绣样,可等收到才发觉是自己异想天开了,就算有绣样,没有拿得出手的女红又有什么用。

    见女儿失落,盛大伯才觉察出不对来,他光顾着高兴,却忘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盛安安虽不似镇上娇养着的闺秀,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屋里屋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唯有女红实在一般。

    “堂姐安心,”盛锦水的声音轻软,带着江南女子糯糯的尾音,一开口就缓解了盛安安心中的焦虑,“你的女红不差,只不过缺少练习,于衔接处生涩些罢了。若是之后遇到难处尽管提,我会帮你的。”

    想了想,她继续道:“正巧,我与云萝寺的释尘大师谈成了一笔生意。现下有件事不仅能赚到银钱还能锻炼女红,堂姐能帮帮我吗?”

    被盛锦水轻声细语地这么一哄,盛安安立马将心中的酸涩扔到了一边,迫不及待地想帮上她的忙,“阿锦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她说得大义凛然,盛锦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给寺里的祈愿带绣上花样,八十条祈愿带要费许多功夫,我在金家诸多不便,堂姐要是有空正好帮帮我的忙,工钱等迟些一并算给你。”

    “自家姐妹,说什么工钱。”盛安安早忘了伤怀,与她打趣道。

    不待盛锦水回应,一直默不作声的盛大伯听出了些其他意味。

    锦丫头说自己谈成了一笔生意,和谁来着?云萝寺的释尘大师!

    “等等锦丫头,你怎么和释尘大师做上生意了?”盛大伯瞠目结舌。

    想着不管是已经谈成的祈愿带,还是正在筹谋中的祈福糕,都需要盛大伯帮忙,盛锦水也没隐瞒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

    盛大伯看着盛锦水,不知心中是震惊还是欣慰的情绪更大。

    自己一直以为盛锦水和盛安洄的性子像早逝的五弟,内敛沉稳却又有些文人傲气,却没想到锦丫头屡屡让他意外。

    平日看着斯斯文文的,性子却是柔中带韧,像极了长在山林的竹子,就算只剩一点活力,但只要春风一吹,蛰伏在泥里的残根断枝便会孕育出代表新生的春笋,随着春风雨露的滋养破土而出,剥去层层硬壳,重新长成竹林。

    盛锦水并不知道盛大伯复杂的思绪,指着纸上生机勃勃的墨兰对盛安安道:“堂姐别看它只是一朵小小的墨兰,为了展现出叶片色彩变化,我选了十几种丝线用了好几种针法才做出和图上一模一样的兰花。”

    说到这,盛锦水后悔,她将绣成的祈福带都交给了释尘大师,竟忘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如今只能干巴巴地指着绣样给盛安安解释,好在她昨晚将针法绣线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才不致盛安安听得云里雾里。

    盛竹未娶妻时,家中唯一的小辈就是盛安云。有一个身为秀才的小叔,盛安云也跟着学了几年字,可惜他在读书一事上没什么天分也没耐心,只简单认了些字就没再继续学下去。

    等盛安安七八岁时,盛安云便以树枝沙子充当纸笔,教了她一些。

    盛锦水之所以记下针法绣线是想将祈愿带做成长久生意,以后寻其他绣娘帮忙,没想到第一个用上的竟是盛安安。

    “绣线我买了许多,堂姐练习时不用俭省,”瞧着日头差不多了,盛锦水长话短说,“至于布料,我托张氏绣坊的张老板买了些,还要烦请大伯去取来。接下来这段时日我要待在金家,大伯千万别忘了我们定好的日子。”

    盛大伯认真了神色,“锦丫头放心,我绝不会忘记!”

    得了保证,盛锦水心中的不安才稍稍压下,她起身告辞,这回没再让盛大伯来回地借牛车折腾。

    盛大伯实在不放心,本想亲自送一程,赶巧村里有户人家要去镇上走亲戚,盛大伯便将盛锦水托付给了他们。

    临走前,大伯母准备了精面做的包子,软乎乎的白皮里包着满满的肉馅,被油纸包着递到盛锦水手里时还冒着热气。

    盛家村中村民大多姓盛,同宗同源。

    不过今日到镇上走亲戚的这户却是外来的,姓钱,搬到盛家村已经三代。

    同盛锦水一起上路的是一对中年夫妻。

    临行前她听大伯说过,钱山是村里唯一的猎户,家境殷实,女儿嫁到了镇上,这次他们就是去看女儿的,晚上还会在那住一晚。

    “你就是盛五家的丫头,长得可真水灵。”村民淳朴,便是夸奖也是直接了当。

    盛锦水点头,神色淡淡。

    只有对着盛大伯一家和弟弟时,她才会表现得亲近些。

    钱山长得严肃,一路沉默地跟着钱周氏,钱周氏倒是健谈,但盛锦水并不怎么喜欢她,总觉得对方时不时打量自己的眼神没表现出来的友善。

    随口回了几句,钱周氏见她并不热络,没多久便也觉得无趣,歇了与她攀谈的心思。

    三人一路无话,赶在酉时前进了云息镇。

    在镇口时,盛锦水便想与他们道别,没成想钱周氏说着顺路,一直跟着她到了巷口。

    她寄人篱下,住在金家并不是什么秘密,盛锦水中途停了几次,但钱家夫妇不为所动,一直跟着她到了金家大门才停下。

    盛锦水皱眉,语气硬了几分,“钱家大娘,我到了。”

    “哦,原来你就住这啊。”钱周氏笑得殷勤。

    见对方仍旧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盛锦水径直进了院子,心想着等自己再见盛大伯时,一定要弄清钱家夫妇的怪异之处。

    她心里正想着事,没等反应过来兜头一盆井水泼下,周身泛起一股凉意。

    金家大门留了条缝,门外还未离开的钱家夫妇目睹了这一幕。

    钱山拽着还想凑热闹的钱周氏,低声道:“这热闹有什么好瞧的,平白惹了一身腥。”

    “兜头一盆水下来,可真够惨的。”抵不住心里好奇,钱周氏低声道。

    “晦气,赶紧走!”拉拉扯扯的声音渐行渐远。

    等盛锦水回过神来时,只听到身后传来的落锁声。

    正值八月,暑气未消。

    尽管已经酉时,圆盘似的太阳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天边。

    盛锦水赶了半天的路,正觉得燥热,猛地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不觉打了个寒颤。

    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冰冷的身体在暖融的日光下一点点回暖,心中的冷意却像是霜冻般,拖着她回到泅水渡江的那天。

    碎发贴在颊边,水珠从发尾滚落,滴答滴答地连成一串。

    金桑见她牡丹般艳丽的脸上只剩下苍白,只觉得心中畅快。

    从小,她就看不惯盛锦水。

    见她狼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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