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辈之中,金桑最讨厌的便是盛锦水,两人年岁相当,事事都会被拿来比较。

    幼时因着对方父亲是秀才,而她父亲只是镇上富户,外公便偏爱对方。等再大些,盛锦水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情都更胜一筹,样样出挑,她便更比不过了。

    后来外公离世,姑父病重,旁人说起金家时,念的最多的还是姓盛的盛锦水,而不是她这个真正的金家人。

    这些嫉妒愤恨原本已经随着姑父姑母的离世逐渐淡去,只有一样,她至今无法释怀。

    盛锦水的未婚夫婿可是唐睿。

    唐睿姑父本是盛竹同窗,在赶考途中失踪,下落不明。姑父念着唐家孤儿寡母多有照看,唐睿更是拜他为师。等唐睿考上童生,盛、唐两家顺势定下了婚约。

    唐睿也是争气,不过十八便考上秀才,这次若是高中,他便是年纪轻轻的举人老爷,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好婚事,怎么不让金桑嫉妒。

    若是盛锦水知晓她的想法,只怕要嗤笑一声,唐睿这样的白眼狼谁爱要谁拿去。

    本就是在唐母请求下定下的婚约,父亲为了唐睿可谓是殚精竭虑。唐家不过普通人家,当年若不是父亲从中帮衬,他哪来的余钱读书科举。

    至于她和唐睿,不过见过几面,彼此并无情意。唐睿想要退婚,即便是当初的情境,她也只觉得是人之常情,并不会责怪。

    可对方像是怕她痴缠般,不顾她的处境,一纸书信便了断了两家的情义,对父亲多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更是只字不提。

    这样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男人要来有什么用,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迎着金桑带着快意的眼神,盛锦水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让自己从透骨的冷意中挣脱。

    眼前一片阴影落下,姚氏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冷眼睨她,“臭丫头从哪回来?”

    也就说话的功夫,金丝已在金桑授意下关上院门,同样饶有兴致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盛锦水。

    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金大力自私姚氏刻薄,他们教出来的子女也是如此。

    身上冷意逐渐褪去,盛锦水双手握拳,指尖陷入掌心,疼痛让她从混沌中清醒,不卑不亢地看向幸灾乐祸的姚氏,“舅母这是什么意思?”

    她太冷静了,这样的冷静将一直寻思着报复的姚氏和金桑衬得仿佛跳梁小丑。

    姚氏的视线飘忽,等回想起挑事的理由,便像是拿了免死金牌般,重新恢复了底气。

    “哼,你外出不见踪影,我身为长辈管教一二怎么了,”姚氏像是抓住了把柄般有恃无恐,“可别是在外做了什么不体面的营生,连累金家名声。”

    金桑看她脸上血色褪尽,发髻前襟湿透,在姚氏逼问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在心里发笑。

    本想跟着奚落几句,却见盛锦水再在开口时,身体虽然发颤,轻柔的嗓音却不见退让,反倒藏着股凛然。

    “看来舅母是没将我的提醒放在心上。”一双如水的桃花眼灼灼望着两人,此时最狼狈的是她,最泰然自若的也是她,“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盛锦水定定看着两人,眼中丝毫没有怯懦闪躲。

    她已经不是只有十四岁,只能任人宰割的孤女盛锦水,而是跟在崔馨月身边数年,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鬟。

    高门大户里教出的丫鬟,在贵人眼中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姚氏和金桑只是云息镇上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民妇。她们猜不透盛锦水的变化,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设定出无数种可能。

    她为什么会有恃无恐?

    金桑想起了半年前的盛锦水,那时她已经在金家住了半年,没了曾经的温婉柔顺,像是失去庇佑的菟丝花,在烈日曝晒下垂落柔嫩的枝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逐渐流逝。

    某个冷风刺骨的午后,金桑曾透过窗子看见自己拍马不及的少女坐在井边的马扎上,冻得通红的双手浸在刺骨的雪水里,缓慢又麻木地搓洗着自己的旧衣。

    被随手编成辫子的长发如同枯草般随风舞动,摇摇欲坠眼见衰败。

    那天金桑的心情格外好,可她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那消磨意志的钝刀便倏然成了刻刀,雕琢着盛锦水,让她变成众人全然陌生的模样,甚至比从前还要耀眼。

    是什么给了她与母亲叫板的底气?

    金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唐睿。

    她能想到的姚氏自然也能想到,本还想仗着长辈管教的名头磋磨盛锦水,让这丫头乖顺些。可没想到她这么有恃无恐,难道是因为唐睿?

    不对,应该不止是唐睿。

    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说盛锦水还未过门,就算过了门,只要顶着长辈名头,唐睿成了举人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难道是因为盛家?姚氏又想到了魁梧能干的盛大伯。

    思绪拉扯间,紧闭的院门被推开了。

    久未早归的金大力站在院门处,看到院里的狼藉后当即怒道:“这是怎么了!”

    见自家男人的回来,姚氏也有了主心骨,还想开口抱怨几句,就见金大力已经怒气冲冲地上前,一个巴掌甩到了姚氏脸上。

    姚氏脸上霎时红了一块,她捂着巴掌落下的地方久久没有回神,显然是被打懵了。

    “阿爹,你为什么要打……”金桑话还没说完,就被金大力瞪大的双眸吓得说不出话来。

    金大力虽然脾气暴躁,但极少动手,现下动手打了姚氏,除了盛锦水外的三人均被吓得不敢说话。

    “你先回房去。”金大力对盛锦水开口,语气算不得和善,但已让姚氏震惊不已。

    金大力越是帮自己,盛锦水越是不安。

    只是看他的架势,即使自己留下也找不出对方反常的缘由。

    将额头湿发拨到耳后,盛锦水不想再与他们纠缠,径自回了房里。

    等关上房门,门外隐隐传来金丝的哭声和姚氏声嘶力竭的质问。

    盛锦水凝神细听,金大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口就是响雷般的责怪,轰隆隆地砸向姚氏,“鼠目寸光的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姚氏不服,同他理论,“平日磋磨也没见你吭一声,今日反倒将脏水都泼到我身上,要不是你脏心烂肺……”

    “你胡说什么!”眼见她要抖落出什么,金大力大声打断哭诉。

    院外七嘴八舌的乱成一团,金丝更是哭得声嘶力竭,哪还有关门时的得意模样。

    盛锦水听了一会便觉察出端倪,心道自己的谨慎果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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