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锦水摸不准崔馨月将自己留下的缘由,见她沉默,只能喝茶掩饰自己的不安。

    片刻后,她再次开口,“盛姑娘可会调香?”

    盛锦水:“家父对此有所涉猎,我耳濡目染,就跟着学了些。”

    “原是家学渊源。”无怪乎崔馨月问得仔细,越是身处高位,防备心就越重。

    何况今日到场的贵女连兰花香气都闻不出来,她却一语中的。

    “不敢,”盛锦水坦然一笑,“我是女儿家,平日就爱鼓捣些香料脂粉,因此看书自学了些皮毛。”

    “竟是自学,”崔馨月惊讶,眼中多了丝兴趣,“那你倒是颇有天分。”

    “小姐谬赞,雕虫小技而已,难登大雅之堂。”盛锦水点到即止,她说的都是实话,顶多隐瞒了些细节,就算崔馨月有心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崔馨月点头,她身后的暮婵见状上前,递上荷包。

    盛锦水双手接过,荷包轻飘飘的,不像装了银子。

    崔馨月开口,“打开看看。”

    盛锦水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荷包,从中抽出一张银票。

    看面额,竟有五十两之多!

    “这!”盛锦水惊讶,看向崔馨月。

    崔馨月抿了口香茗,这才施施然开口,“这里除了兰花绒簪的尾款外,还有定金。”

    如此财大气粗,倒叫盛锦水谨慎起来,“绒花做起来耗神费力,我只有一人,怕能力有限,做不出小姐想要的东西。”

    “岁日将至,我要办一场冬宴,邀好友嬉冰玩乐。”五十两对崔馨月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只是小钱,但见盛锦水迟疑,还是解释道,“定金是想请你做些梅花绒花,同帖子一道送去。”

    “小姐需要多少?”盛锦水问道。

    “此次共发二十张请帖。”

    二十张请帖便是二十束梅花绒花,给崔馨月的东西她不想敷衍了事,在心中默算了日子,倒是能赶上。

    “好。”盛锦水应下,“不过二十朵绒花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小姐问我是否会调香,可是要让绒花沾上梅花香?”

    没想到她一点就透,崔馨月脸上的满意越发明显,“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怎么说都跟在她身边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沉吟片刻后,盛锦水再次开口,“能合出梅花香的香方倒是有许多,闻寿阳公主梅花香如身处雪后梅林,酸甜交织,清雅幽凉。您觉得如何?”

    没想到她能立刻选出适宜的香方,崔馨月点头,满意道:“甚好。”

    微风和熙,日光柔暖。

    走出崔府时,金灿灿的光落在盛锦水身上,照得她眯起眼眸。

    等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荷包,才生出点真实感。

    镇上没有卖香料的铺子,难得来县里一趟,她问了些人,又跑了数家药材铺和香料铺,除了香方中一味独特的香引,总算是把制香的原料买齐了。

    最后找了一家专卖果脯的老字号,称了一斤霜梅,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见时辰不早,她抱着刚买来的香料,快步向城门走去。

    清泉县与云息镇格局相似,到处是青石铺成的小路和蜿蜒的水道。

    沿着水道走了一刻钟,盛锦水终于离开小巷,到了繁华的大街。

    正要离开,余光中竟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久未见,金大力似乎消瘦了些。

    盛锦水皱眉,顺着他所在的方向找寻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一家赌坊。

    赌坊大门处站着两个魁梧大汉,正眼神不善地四下逡巡。

    思量片刻,她在赌坊斜对着的茶棚坐下,花五文钱要了碗粗茶。

    茶汤色泽浅淡,碗底还沉着茶叶梗。

    这段时日她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差点忘了金家的事,直到今日见到金大力,才觉得自己放心得太早了些。

    前世有盛家家产兜底,直到来年自己及笄之后,才有人上金家要债。

    如今没了盛家的旧宅铺面,不知金大力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

    若是熬不过,迟早还是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粗茶又苦又涩,盛锦水抿了口便没再碰。

    又坐了一刻钟的功夫,见金大力迟迟没有回来,她正想起身离开,就见对方揣着袖子进了赌坊。

    也就在这时,盛锦水才看清他的面容。

    此时的金大力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下巴一圈胡茬,眼底一层深色阴影,眼中满是血丝。

    俨然一副赌徒模样,哪有半点金老板的体面。

    他似与守门的大汉起了争执,嘴唇一张一合,脸涨得通红。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逐渐有路人驻足围观。

    邻桌的客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对此见怪不怪,啧了一声嘲道:“又是个赌红眼的。”

    装作凑热闹的路人,盛锦水偏头问他,“大叔,我见那位穿着甚是体面,赌坊怎么不让人进去,是不想做生意了吗?”

    出声嘲讽的中年男人回头,见与自己搭话的是个小姑娘,一双琉璃般剔透的双眸满是好奇,耐心道:“这人也就是看着体面,赌坊是什么地方,只要进去的哪个不会被扒下一层皮。不让进,要么是因为赌坊觉得他榨不出油水了,要么是想榨更多出来。”

    “你看他赌红眼的样子,肯定是后者。”男人得意一笑,“且等着,用不了多久这人就会凑够银子再来!”

    “原来如此,还是大叔见多识广。”盛锦水了然地点头,又适时吹捧了几句。

    告别男人,放下茶钱,她心事重重地走到城门处,坐上返程的牛车。

    狗急跳墙,金大力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盛锦水蹙眉,平滑的眉间显出几道褶皱。

    一路上,她都想着这件事,直到走到家门口,也没想到两全之策。

    夕阳西落,只余一点橙红的霞光。

    “盛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逆着光,盛锦水没看清守在门外的身影,直到那人出声,才发现是成江。

    盛锦水回神,歪头看他。

    “姑娘家中无人,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成江放心,随即道,“真鹿书院来了消息,邀您三日后上山。”

    盛锦水抿唇,心中担忧渐起,“堂姐和安洄都还没回来?”

    “未曾见过他们,”成江点头,“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否需帮忙?”

    “多谢,家中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盛锦水定了定神。

    两家近日交往渐多,可有些事并不适合让外人知晓。

    心知她有所隐瞒,成江识趣地没再追问,告辞后回了林家。

    盛锦水满腹心事地回了房,始终放心不下还未归家的盛安安和盛安洄。她收好新买的香料,早早洗漱入睡。

    烛火被吹灭,盛家彻底安静了下来,隔壁的林家却还十分热闹。

    待客的厅堂内,萧南山揣着手炉坐在上首。

    手炉里燃着香饼,清冽的药香若隐若现,提神醒脑。

    成江进了厅堂,除了上首的萧南山和站在他身后的怀人,堂内还有两名年岁不大的少年。

    两人背手垂眸,一声不吭。

    萧南山没有理会罚站的少年,反倒对迟来的成江道:“如何?”

    “盛姑娘回来了,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并不愿同我多说。”成江如实回道。

    润白的指尖婆娑着手炉上的纹饰,萧南山问道:“只她一人回来?”

    成江回道:“只有盛姑娘一人,其他两位今早回了盛家村,至今未归。”

    “照看着些。”萧南山吩咐。

    等成江应下,他才将视线移向面前乖巧的少年。

    两人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在萧南山面前犹如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何时来的。”

    话音刚落,年岁稍大些的少年灿然一笑,“夫子恕罪,我们到这已有五日了,此前一直住在真鹿书院。”

    萧南山抬眸,此前真鹿书院便传有贵人到访,若来的是他,书院紧张也无可厚非。

    出声的少年姓沈,名行喻,其父瑞王是今上幼弟。

    数年前,他曾随父拜访萧家,瑞王性子跳脱,与萧南山一见如故,定要独子拜他为师。

    碍于情面,萧南山应了下来。

    不过沈行喻并未正式拜师,两人算不上正经师徒。

    自己落脚云息镇的消息除了云萝寺的释尘大师,便只有家中长辈。

    萧南山垂眸,年岁将至,中州又是多事之秋,此时将人送来云息镇,目的实在耐人寻味。

    “这位呢?”萧南山隐隐猜到缘由,只差确认。

    “这是我侄子,”沈行喻拍了拍身侧少年的肩膀,“沈维楠。”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沈是皇家姓氏,维是字辈,又是一位皇室中人。

    看沈行喻没心没肺的样子,萧南山只觉得头疼,轻咳一声问道:“书院里还有谁知晓二位身份?”

    世家大族中,除了已然出家的释尘,无人再知自己身份,萧南山可不想因为他们功亏一篑。

    “书院里只有山长和崔夫子知晓,”沈行喻看着大大咧咧,倒不是真傻,“临行前父亲特意吩咐过,要将维楠全须全尾地送到真鹿书院。他与我不同,连山长和崔夫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我母族那边的亲戚,姓林。”

    比起他,沈维楠腼腆得多,朝萧南山一拱手,“请萧夫子放心,此次隐姓埋名是为了能在真鹿书院求学,在外我会自称林楠,绝不让人察觉身份。”

    或许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萧南山疲惫地闭上双眸,坦然受下他的礼,等再睁开时已恢复如常,“书院若是休沐,可来府中暂歇。”

    沈行喻和沈维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齐齐向萧南山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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