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佛齐国到中州,路远迢迢。

    装在瓠瓢里的蔷薇水早已蒸干,中州毕竟是一国之都,商队不敢行骗,便将主意打到了沿途的散户身上。

    盛安云见商队浩浩荡荡,想着他们不会因一些小利骗人,这才一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

    二十两于商队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对盛家来说却是数年的积蓄。

    这才多久不见,盛大伯憔悴了许多,紧锁着眉心长叹一声道:“锦丫头,大伯没什么见识,你实话同我说,是真想到了法子,还是为了帮家里才这么说的?”

    不怪他迟疑,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

    什么蔷薇水,什么三佛齐国,全都闻所未闻,可就是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轻易掏空了他的家底。

    问了买入的价格,盛锦水将随身带着的银票交给盛安云。

    看清银票上的字,盛安云指尖一颤,惊疑不定地看向盛锦水。

    一旁的盛大伯不识字,但也知道银票的面额不会小,皱眉道:“锦丫头,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我去县里谈成了一笔生意,正想与大伯细说。”

    见她如此大手笔,盛大伯稍稍定神,听她继续。

    盛锦水斟酌片刻,决定长话短说,“之前从金家收回的家产中有南市的铺面,若是租出去每年也就三十两的进项。正巧我在云萝寺遇见了一位小姐,她看上我做的绒花,我思前想后,打算留下铺面自己做生意。”

    盛大伯见识过她做生意的本事,也知晓她已将铺子收回,对此并不惊讶。

    “原先我只想卖些绒花、脂粉这类女儿家用的东西,”盛锦水笑道,“如今却是可以再加上一样了。”

    盛大伯似懂非懂,盛安云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装在匣中的葫芦。

    做香最要紧的就两样东西,一是香方,二是香材。

    而这两样又算得上稀罕,尤其是香方,是寻常人家接触不到的。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云息镇地处江南,还算富庶。

    总会有手头宽裕的女儿家舍得花钱装点自己,她不指望日日能接到崔小姐这般的大单子,但只要有人爱香,她便能将合好的香分而卖之。

    “一般人家不会花大价钱去买香材,再制成熏香或线香,但若有几十文就能买到的合香,该是会舍得的。”

    盛安云深以为然。

    他是货郎,平日也卖些脂粉绢花之类的杂货,但凡做得精致些,或是少见的总是格外抢手。

    “只是我就一人,既要做绒花又要合香,铺子也还未整修,实在分身乏术,”终于说到正题,盛锦水看向盛安云,“所以这段时日,我想请堂哥帮我盯着铺子。”

    听她这么说,盛大伯总算回过味来。

    盛锦水如今还未出嫁,盛安洄又是个半大小子,尚不顶事,整修铺面这种事交给盛安云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是想让安云帮着照看铺子?这是小事,要我说二十两都给多了。”在盛大伯眼里,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常事,不该如此生分,“虽然说可以做成香,可到底只是几个葫芦,要不是你愿意帮忙,我们怕是要血本无归,怎么还能再收你的银子。”

    他每说一句,盛安云的头便垂下一分。

    盛锦水对此了然于胸,盛安云识文断字,若非家中无钱,又怎会甘愿只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这次用重金求购蔷薇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无奈他识人不清,又急于求成,才会被人用如此拙劣的办法骗走银钱。

    如今两家以诚相待,风雨同舟,皆因上辈子的情义。

    可人心易变,在高门大院这么些年,盛锦水见过太多姐妹反目、兄弟阋墙的戏码。

    再说现下就有金家这个现成的例子在,金大力苛待他们姐弟不也是为了钱财。

    “大伯别急,我还没说完,”盛锦水看向盛安云,“堂哥,我方才说的只是今后要在南市做的生意,接下来说的才是我要同你做的生意。”

    盛安云坐直身体,眼神认真,“愿闻其详。”

    盛大伯一知半解,只能默默听她继续道,“若我用二十两买下堂哥手里的葫芦,那你这趟就是不赚不赔,但若是以这二十两作为本钱入股呢?”

    以葫芦入股?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盛安云双目圆瞪,眼中不解更甚。

    “葫芦是香材,我用它来制香,售后所得的利润四六分,你四我六。”盛锦水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咱们在商言商。香材虽稀罕,但更值钱的还是手艺,所以我定了这样的价。还有一点堂哥要想好,若是把葫芦当作香材卖了,二十两能马上到手,但若是制成香再卖,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本了。”

    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早在盛锦水提出以葫芦入股时,盛安云就已经下定决心。他会为商船在县里盘桓数日,为几瓶蔷薇水花费重金,自然也会为瓢香赌一把。

    他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倒十分野心,只是经此一事,又多了丝谨慎。

    吃一堑长一智,机会都已经到跟前了,哪有放手的道理。

    再说他原就是货郎,制出的香若是在镇上卖不出去,他就带到周边的镇上,甚至县里、州府。

    好货不愁卖,只要他勤快些,总能等到赚钱的时候。

    “好!”这次盛安云没有问盛大伯,而是立刻拍板,“就照阿锦你说的做,我入股。”

    盛大伯听得云里雾里,只知晓盛锦水和盛安云谈成了生意。

    既然谈成了生意,他抽回盛安云手里的银票交还给盛锦水,“旁的我也不懂,但既然谈成了生意,这银票就不该收了。”

    盛锦水没有收下,反而道:“不管是做绒花还是合香都是耗神费力的活,接下来这段时日我会闭门不出,在家赶工。但南市的铺面拖不得,要尽快整修。这些银子堂哥先拿着,整修的图纸和要求我迟些给你。”

    盛安云闻言迟疑,他知道自家阿爹的脾性,觉得拿了阿锦的钱是自家在占她的便宜。

    如今两家做生意,于情于理都该先将私情撇开,否则生意没做成,倒容易将情分消磨殆尽。

    “说来惭愧,我是兄长,本该是我看顾你和安洄,现下倒是让你为我操心。”盛安云沉吟片刻后道,“有些话阿锦为了我的面子不说,我却不能当不知道。要不是你有法子,这二十两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如今有机会能赚钱已经是天大的机缘,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不如这样,我们写下契书,将如何入股、利润如何分配都白纸黑字地写下来。还有你给我的五十两是做南市铺面修整之用,每项花销我会仔细记下,再与你对账。”

    都说真心换真心,今日遭难的若是金家,盛锦水绝不会施以援手。

    可面对前世对自己有恩的盛家,她却十分舍得。

    签订契书是为利,由自家人见证则是全了情。

    两人一拍即合,在盛大伯和盛安洄的见证下写下契书。

    签下各自姓名后,压在盛家人心头的乌云总算是散开了。

    今日盛锦水和盛安洄都在,大伯母咬牙杀了只鸡。

    等鸡汤出锅时,她才听闻这个消息,一时怔怔,不停用衣角擦手,片刻后才回神,重新在灶台忙活起来。

    不管瓢香能不能卖出去,希望总是有了。

    年岁最小的盛禾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盛锦水这个姑姑来了之后,长辈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家里甚至炖了只鸡。

    他吃得满嘴都是油花,见盛锦水只顾着用饭似乎还不太高兴,奶声奶气地让她吃鸡腿。

    鸡汤刚端上桌,鸡腿就进了她碗里,盛锦水无奈,摸摸盛禾的脑袋,夸了他一句“乖”。

    用完饭,几人又修整片刻,这才坐上了牛车。

    这次盛安安没跟着去,留在家中待嫁。近日她的女红有所精进,即便没有盛锦水手把手教导,也能独自绣好嫁衣。

    而盛安云要帮着整修铺子,这次便一同去了。

    牛车刚到村口,身后就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盛大!盛大!”

    盛大伯停下牛车,循着声音望去,这才看清叫住自己的是同村的钱周氏,在她身后则是沉默寡言的钱山。

    盛锦水微微皱眉,想起自己与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她被姚氏奚落责打时,钱周氏正在门外不管不顾地看热闹。

    本就是陌生人,盛锦水没有立场怪他们见死不救,可现下却像没事人似的叫住盛大伯,实在叫人膈应。

    看盛大伯停下,钱周氏舔着脸上前,“盛大,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盛大伯与钱家相交不深,不过他性子直爽,两家又同村,闻言并未多想,回道:“送我侄子侄女回镇上呢。”

    侄女?

    钱周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笑道:“那正好,我们也要去镇上看女儿,载我们一程吧。”

    这可真是信口胡说了,此时已过申时,又是这样的天气,若是徒步,就算是走到天黑都到不了镇上,怕是听说盛大伯赶了牛车出门,这才匆匆追过来的。

    “好啊,上车吧。”盛大伯心思简单,想着自己反正都要去镇上,捎带他们一程也没什么。

    盛锦水起身坐到盛安洄身侧,让出位子后,她恰巧面对着钱周氏。

    此前就觉得这家人古怪,本想细问,却因琐事耽搁到现在,如今再碰面她才想起。

    盛锦水并不避讳,幽深的目光落到钱周氏脸上,反倒将她看得不自在。

    遥想上次,她还是个话多健谈的妇人,现下却是一声不吭。

    思量间,钱周氏竟开了口,“盛大,你们家锦丫头可真是能干,听说她之前在云萝寺卖祈愿糕赚了不少银钱,现下还在卖吗?”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

    这事在村里不算秘密,明里暗里打听的人不少,不过都被盛大伯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了。

    闻言,钱周氏表情讪讪,不安地用指尖抠着衣角。

    钱山似乎也觉得她越界了,暗地里扯了下她的袖子。

    “生意上的事大伯确实不清楚,婶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直接问我。”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开口时盛锦水眼里带笑,看着再好说话不过。

    可就是面对这样的盛锦水,钱周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扯动嘴角回道:“我就随口问问,没什么想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了,盛锦水反客为主,主动问道:“那婶子你呢?这是要去镇上探望女儿?”

    钱山看着倒没什么不同,钱周氏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闻言眼神游移,最后索性垂眸避开与盛锦水对视。

    “是啊,好久没去了,去看看她。”

    钱山是个锯嘴葫芦,钱周氏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越发让人起疑。

    盛锦水偏头望着天色,“那今日怕是回不来了,是要在镇上住一晚吗?”

    钱周氏别开眼,含糊道:“对,住一晚。”

    她的反常太过明显,除了专心赶车的盛大伯,其他人都注意到了。

    盛锦水正琢磨,一直没出声的钱山突然开口,“也没什么事,住一晚我们明早就能回来。”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盛锦水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

    看大伯和堂哥对待他们的态度,两家该是没有什么嫌隙。

    钱周氏心虚也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可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若是因为见死不救更没有可能了,那时钱周氏在门外看得好生仔细,要不是金榆把门关上了,她怕是要继续看下去。

    而在自己发问后,她和钱山的回答就更耐人寻味了,好似是在隐瞒什么。

    盛锦水一路苦思,终于在看清官道尽头的云息镇时有了头绪。

    钱氏夫妇的女儿嫁到了镇上,难道是他们的女儿与自己有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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