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难判,分明是来敲打她的。

    盛锦水抿唇,心中觉得憋屈,片刻后才沉静道:“请您指条明路。”

    谁也没想到,她辛苦隐忍许久,最后竟栽在了衙门口。

    师爷满意她的识趣,提点道:“听说姑娘父母已经离世,家中只剩幼弟,既然如此何不为自己找个倚仗?”

    在明白对方话中深意的那刻,盛锦水心头泛起阵阵恶心。

    师爷见她沉默,只以为是脸皮薄,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你一个姑娘家何必如此辛苦,咱们大人最是怜香惜玉。只要你点头,往后身份就不同了,至于钱家那些刁民,何必放在心上。”

    断案如何先不提,师爷这拉皮条的功力倒是炉火纯青。

    盛锦水垂眸,难以抑制眼底寒意,等再开口时已带上颤音,“多谢提点,还望宽限些时日,让我好好想想。”

    “自然。”做惯了这样的事,对方的犹豫纠结他并不是意外,只是也没放在心上罢了,“只不过大人事忙,姑娘还是要早作决断。”

    “这是自然。”

    盛锦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内衙的,抬头时只觉天也阴沉的可怕。

    此刻她就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雀鸟,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便能飞越巍峨的高山。

    偏偏现实给予沉重一击,将她的希冀撕得七零八落。

    前世如此,怎么重来一次,还是如此。

    “锦丫头,你没事吧?”最先看到她的还是盛大伯,

    望着对方关切的眼神,盛锦水勉强挤出笑意,“没事。”

    “方才师爷说了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或许没见过多少世面,但盛大伯好歹看得懂脸色。

    盛锦水眼中含泪,原本璀璨的眸里只剩一片空茫。

    只来得及追问一句,陈子吴便阻止他继续说下。

    盛大伯赶紧闭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还在衙门里。

    等出了衙门,盛锦水也已收拾好心情。

    陈记开在县里,陈子吴算是几人中和衙门打交道最多的,斟酌片刻后问道:“盛老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钱的事,我或许可以帮忙。”

    在衙门这种地方,花钱消灾几乎是大家的共识,无怪乎陈子吴有此一问。

    “只是第一次进衙门,我有些胆怯罢了,缓缓就好。”既已决定独自状告钱家,她就没想过将陈家也牵扯其中,况且这并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事。

    回想起盛锦水方才在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她又怎么可能胆怯?

    心知这是她随口编造的借口,陈子吴沉吟片刻,体贴的没有点破,“好,若是盛姑娘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向陈子吴道了谢,目送他离开后,盛锦水才恢复如常。

    自怨自艾改变不了现状,她不能再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上。

    凛冽的风犹如冰刀,一刀刀刮在脸上。

    盛大伯扬鞭,催促缓行的老牛。

    不过片刻功夫,厚重的云便遮住了暖阳,眼前犹如隔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还未到时辰,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牛车一路行来,路上行人神色匆匆。

    刚进云息镇,盛锦水便觉脸上一凉,等回过神来,手背已经凝起细小的水珠。

    “下雨了?”盛安云缩了缩脖子,仰头自语道。

    “不,是下雪了。”

    盛锦水顺势抬头,她曾在中州住过数年,立刻分辨出半空落下的不是雨珠,而是刚凝起的雪花。

    云息镇在南方,数年不曾下过一场雪。

    眼前风雪来势汹汹,似撒盐似飘絮,从落地即化的雪沙到漫天飞舞的鹅毛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暴露在寒风中,几人双手冻得发痒,再细看时已通红一片。

    好在此时牛车已经停在自家门口,守在家中的盛安洄听到动静,小跑着上前开门。

    “这雪估计还要下段时辰,大伯你们今晚就别回去了。”

    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加之雪天难行,盛大伯沉着脸点头,神情肃穆。

    “阿姐,”开门的盛安洄面露迟疑,等他们说完话才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家里来了客人,她说自己是唐举人的母亲。”

    “是唐夫人来了?”盛大伯双眼一亮,眉间压着的愁绪烟消云散,再瞧时脸上只余惊喜,“还真是不巧,怎么偏偏今日来呢。”

    盛锦水没他那么乐观,只怕唐夫人的突然出现打乱自己的计划,劝阻道:“大伯,唐夫人是女眷,还是我来招待吧。”

    “可你是晚辈,万一她是来谈……”婚事的呢?

    盛锦水明白他的迟疑,立刻道:“若是牵扯到长辈之间的事,我再来寻您。”

    盛大伯还是不应,盛锦水无法,只能危言耸听,“唐家最重规矩,大伯还是先避嫌吧。”

    盛大伯对此一知半解,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影响自家侄女在未来夫家的名声,他暂且和盛安云、盛安洄躲进了房里。

    厅堂里门窗紧闭,刚推开门,盛锦水便觉热浪袭来。

    余光一扫便见房间里燃着两三个炭盆,来客手边的茶壶里甚至还冒着热气。

    转身将房门合上,她才施施然转身,向坐在首位的唐母行礼,“伯母。”

    唐母年届四十,眉宇间与唐睿有几分相似,只是多年操劳,脸上已爬满风霜,看着要比同龄的妇人苍老许多。

    盛锦水年幼时见过她几次,每次见面对方脸上都会挂上盈盈笑意,像位再慈和明理不过的长辈。

    可今日的她与自己记忆中的相去甚远。

    唐睿考上举人不过半年,唐母就已彻底换了做派。

    这次她并不是独自前来,在她身后还立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看着与盛锦水年岁相当,此时敛眉垂眸,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

    见到盛锦水,唐母脸上并没露出多少喜意。

    反倒眉心一皱,开口就是责问,“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样的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若这话是盛大伯说的,合该是担忧大过责怪,见她无碍便不再计较。

    唐母却不是,她眸光锐利,苛责的眼神像打量货品般将她从头看到尾,片刻后才不满地一撇嘴,眼神嫌弃。

    一来就是下马威,这也是盛锦水为何支开盛大伯的缘由。

    既然唐母无礼,盛锦水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径直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的礼仪教养呢?”被无视的唐母怒斥,眼中不喜更甚。

    盛锦水今日憋了一肚子气,若是平日或许还会应付几句,现下却只觉得聒噪。

    等热茶的余温稍稍缓和掌心的寒意,她咯噔一下将茶盏放回桌上,神色冰冷,“唐夫人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的?”

    不等她辩驳,盛锦水便堵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若是未来婆婆,我还未嫁进唐家,轮不到您来管。若是长辈,盛家长辈都还没说什么呢,您一个外人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派头可以现学,气度却不是几日就能学会的。

    自唐睿中举后,唐母便以官家夫人自居,处处瞧不上曾帮衬自己的亲朋四邻。

    到了盛锦水这更是如此。

    “夜深了,若唐夫人想说的就是这些,便请回吧。”懒得看她做戏,盛锦水径自下了逐客令。

    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唐母被轻而易举地被压了一头,惹得身后伺候的丫鬟频频抬眸偷觑。

    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唐母深吸一口气,好歹将心里的怒火压下,只当方才险些失了风度的不是自己。

    “我来自然是有事,听说你今日将同村人告上了衙门?”唐母认命,不再与盛锦水掰扯其他,而是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我儿如今已是举人,你既与他定下婚约就该知道轻重,怎能做出这样的事连累他的名声!”

    连累唐睿的名声?

    唐母还真是越说越有趣了,本想速战速决的盛锦水突然不想这么快结束与她的交谈了。

    轻抿了口热茶,她露出戏谑的笑,状若惊讶地直戳唐母痛处,“伯母莫不是年纪大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忘了我方才说的。这还没嫁进唐家呢,您管不到我头上来!”

    “你!”唐母拍案而起,望向盛锦水的双眸像淬了毒般狠厉,心道她这张狐媚子似的脸已经惹得唐睿魂牵梦绕。

    若是再嫁进来,家里就真没自己说话的份了。

    “就凭你对长辈出言不逊,我绝不会同意睿儿娶你。”

    等的就是这句!

    盛锦水压下心底狂笑,挑衅道:“呵,唐夫人是想退婚吗?”

    “对!退婚!”

    来时唐母只想压压盛锦水的气焰,叫她别再抛头露面,牵连唐家名声。可被这么一激,她早就忘了初衷,也忘了她对唐家还有用处。

    退婚二字脱口而出,吓坏了同行的丫鬟。

    此刻丫鬟也顾不得尊卑,忙出声打断,“老夫人!”

    听到这声低喝,唐母方才冷静下来。

    再看盛锦水,她神色平静,显然没被退婚影响心情。

    见她如此,唐母不觉复杂了神色,心道她是料定自己不会退婚,还是觉得退婚一事无关紧要。

    无论是因为哪个,她都十分的不痛快。

    “总之你给我老实些,否则等睿儿高中回来,有你好看的!”唐母厉声警告,可在旁人眼里,她这副狐假虎威的模样十足可笑。

    “好走不送。”

    盛锦水啧了一声,心想唐母现下还需要自己这个挡箭牌,有她在才能顺理成章地拖延唐睿的婚事。

    她的野心太大,怕是觉得只有中州的贵女才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儿子。

    可也不想想,高门大户的亲家岂是那么好当的。

    唐母走后,雪越下越大。

    盛锦水累了一日,又被不速之客耗尽心力,无力再想其他,囫囵吃了些温在灶上的面饼后便回房睡去。

    她刚回到房里,用盛安洄备好的热水洗了脸,对方便端着炭盆敲响房门。

    一开门,瘦小的身影便如一阵烟钻进房里,可饶是如此,盛安洄进来时还是带进了几片雪花。

    炭火烧融雪花,遗落下点点水渍,又在片刻后化为水雾消散无踪。

    盛锦水搓着手问道:“大伯和堂哥睡下了?”

    “睡下了,”盛安洄将炭盆放在床尾,“再加床被子吧,我瞧外边的雪越下越大了。”

    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盛锦水上前推开窗,风夹着雪花从留下的细缝中溜进房中。

    “晚上记得留条缝,别把窗户关死。”盛锦水回头吩咐。

    盛安洄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

    云息镇的冬日远没有中州寒冷,只是无时无刻不带着丝湿润,卷着寒气的风和潮意无孔不入,黏腻得让人难受。

    在这炭火不是必需品,自然也鲜少听闻有人因怕冷将自己闷在不留一丝缝隙的房里,以致憋死的传闻。

    夜深人静,窗外只剩寒风席卷时发出的怒吼。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顷刻间地上便积了一层薄雪。

    再睁眼时,盛锦水是被冻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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