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登门时,盛锦水正在书房。

    年后便要拜见夫子,怕自己不能通过蔡举人的考校,盛安洄这几日十分乖巧,不再和林家两位小公子疯玩,反倒将自己关进书房埋头读书。

    见他刻苦,盛锦水很是欣慰,抽空谋划起了以后。

    开春后,铺子便要开张,她也到了最忙的时候。

    眼下家中只有她一人,许多事已经分身乏术。

    这第一件,便是早前与萧南山的约定。

    彼时她尚算清闲,下厨时多做些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可近来手上的事越来越多,她已逐渐力不从心。

    何况在没有下厨的时日,林宅仍雷打不动地将食材送来,实在让她汗颜。

    这事本该早些提上日程,只是盛锦水始终没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才耽搁到现在。

    也是方才收拾香方时,她突然想到,既然自己能将香方记下,自然也能将食谱记下。

    有了食谱,便是林宅的厨子也能做出合乎林家小公子口味的吃食,她也就此卸下重任了。

    是以今日,她将万事都抛到脑后,安心在书房当起鹌鹑,默背食谱。

    盛锦水执笔,清秀灵动的簪花小楷落在纸上。

    书写的同时,燥意逐渐褪去,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也就是在她几乎要遗忘光阴的流转时,金大力登门了。

    距离上次相见已过去一段时日,可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双眼仍是猩红,像是许久没睡个安稳觉,可言行之间又极度亢奋,双颊更是泛着诡异的红晕。

    盛锦水挑眉,自己还未去寻他,他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不必细思,在看清对方眼中洋溢着的兴奋时就已猜到对方来意。

    果然,不等她站定,对方就是连声的道喜,“阿锦,你可真是好本事。”

    虽猜到了他的来意,盛锦水却只当不知,故作惊诧道:“舅舅怎么来了?难道是金老爷子那又有什么好消息?”

    盛锦水用金老爷子拖住金大力的同时,金大力也在其中左右逢迎,谋求好处。

    当初应承下给唐睿进京赶考的五十两银子,他怎么可能不从金老爷子那讨要回来。

    赌红了眼的人就是豺狼虎豹,这段时日没来找自己麻烦,怕是他在金老爷子那要到的赌资远不止百两,否则也不会忍耐到今日。

    想起黄县令与金家的关系,盛锦水心中冷笑,垂眸敛去寒意。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金老爷子,金大力神色一僵,讪讪笑道:“金老爷子那能有什么好消息,我要说的是你的婚事。”

    许是太过急切,金大力甚至没注意还在院中,大喇喇道。

    “舅舅,这些话我们还是入内说吧。”盛锦水引路,让金大力进了厅堂。

    以金大力以往的作为,盛安洄才不会给他奉茶。

    盛锦水也不想让这些糟心事惹得他心烦,摆摆手让他回书房去。

    盛安洄不敢忤逆阿姐,却又对金大力心怀戒备,皱眉警告他后对盛锦水道:“阿姐,我不走远,若是有事就喊人。”

    闻言,金大力面露尴尬,在心里低咒一句。

    不过想到今日来意,他还是决定先不和盛安洄这小崽子再计较。

    盛安洄虽走了,大门却还敞开着。

    心知着急的是对方,盛锦水只定定坐在首位,不发一言。

    金大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暗骂盛锦水吝啬,连茶都不舍得奉上一杯。

    在心里骂过后,他缓了缓眼底的僵硬,扯动嘴角逼出一抹笑来,“阿锦,你可是遇到大机缘了!”

    盛锦水只当自己听不懂,“唐举人尚在中州,春闱还未开考,我能什么大机缘?”

    金大力微微偏头,避开她澄澈无垢的双眸。

    他只是蠢钝,又不是真傻子,自然没忘记盛锦水早有婚约在身。

    可今日一早,黄县令派来的人就提点了他几句。

    先不提唐睿能否高中,现下他正在中州参加春闱,天高皇帝远的哪管得到这里。

    就算日后真的侥幸中了,嫁人的是盛锦水,娶了她的是黄县令,与他何干。

    “咳。”大概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可笑,金大力轻咳了声后才继续道,“舅舅要与你说的不是与唐举人的婚事,而是同黄大人的。”

    盛锦水抬眸,眼底满是诧异。

    这倒不是她装的,而是情绪的自然流露。

    虽心中早有猜测,可真当对方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觉得可笑荒唐至极。

    原来世上真有如他这般不知廉耻的人!

    “一女不嫁二夫,舅舅莫不是忘了,我与唐举人早有婚约。”盛锦水的声音冷了下来。

    冷冽的深冬,面对眼前眉宇凝霜的少女时,金大力竟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般,身上不断有细密的汗冒出。

    他抹了把汗,想到黄县令许给自己的种种好处,赔笑道:“可千万别误会我的一片苦心,舅舅也是为了你好。”

    “举人也就看着风光,若是没有背景,猴年马月才能补上空缺,得个八、九品的芝麻小官。”盛锦水不语,只听他舌灿莲花,继续道,“黄大人就不一样了,他已是县令,不用苦熬。你只要嫁过去,那便是鲤鱼跃龙门,直接成了官家夫人。”

    盛锦水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嘲讽道道:“舅舅莫要忘了,黄大人可是娶了婶婶的姐妹做妾,且年岁比你还要大些。现下你却要劝我别去做好人家的正头娘子,去给比我爹的年纪还要大的男子做妾室?”

    大概是在算计时金老爷子的时候示过弱,金大力便以为她还是如先前那般好拿捏。

    此刻被直白地戳穿,不禁怒上心头,可看着她眼底的傲气,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忍得一时之气,完成黄大人交待给他的任务才最要紧。

    “你怎么能这么想舅舅。”状似难过地摇了摇头,金大力看着像被误解伤透了心,随即话锋一转,“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昨日你不是将钱家人告上衙门。黄大人说了,这案子难判,就几个人证的证词做不得数。但你若是愿意嫁过去,他绝不亏待自家人,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好啊好,盛锦水不觉冷笑,他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

    先是威逼再是利诱,若她还是前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孤女,怕早就被他们吓破胆了。

    此时应承黄县令,左右为难的是金大力,盛锦水并不怕他。

    真正叫她心存忌惮的反倒是黄县令,都说民不与官斗,她躲得过金大力,未必躲得过黄县令。

    想起昨日灵光一现的计划,赶在对方继续说出“我都是为了你好”之前,盛锦水啧啧两声继续道:“看来舅舅定是要我嫁给黄大人了。可怜爹娘已逝,家中只剩我与阿洄,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舅舅希望我嫁,我除了嫁还能有什么法子?”

    听她隐隐松动,金大力大喜过望,“阿锦你如此聪慧,能想通就好。”

    “我有什么想不通的,舅舅才是舍弃良多,竟为我牺牲至此,”盛锦水轻叹了口气,“方才说的我仔细想过了。阿洄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光我一人确实难以为继。若是嫁给黄大人,倒也算是个好法子。”

    “只是大人与舅舅原是连襟,若是我嫁进去,岂不是乱了辈分。”盛锦水眸色深沉,似笑非笑地开口,“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想来舅舅不会在意。我正年少,也算生得貌美,黄大人家中虽有娇妻美妾。但与她们相比起来,我应当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那是自然。”金大力兀自沉浸在说动她的喜悦中,全然没听出话里的深意。

    “舅舅说的对极了,黄大人深明大义,必然事事会为我做主。”用指尖轻点着木桌,盛锦水慢悠悠地开口。

    听着规律的敲击声,金大力只觉得心如擂鼓,太阳穴的位置突突跳着,脑海里已满是黄县令得偿所愿后对他的奖赏。

    “稍早时候我就时刻担忧,若阿洄日后读书不成可怎么办?现下舅舅真是给我指了条好出路。金氏布庄本就有我们姐弟的三成利,若以后读书不成,就让他经营布庄,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错。”

    金大力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就被这话震得呆愣原地。

    一旦关系到自己的利益,他就再难保持冷静,不服道:“说什么浑话,阿洄只会读书,哪会经营布庄!”

    “怎么不会?”盛锦水故作惊讶道,“若是我嫁给黄大人,日后他就有了个厉害的姐夫。布庄而已,想来大人为了关照自家人,必回扶持一二。说到这,舅舅可提醒我了,怎么说我也是嫁给县令,往后就是官夫人了,手上没个银钱可不成。不如我与大人商量商量,直接将布庄转到我名下,充作嫁妆也好。”

    盛锦水说完,金大力就再也坐不住了。

    借着裙带关系,他同黄县令打过几次交道,这位大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只要盛锦水敢提,说不得明日他就会将布庄过给她,再转到自己名下。

    看他惊慌失措的脸,盛锦水心里总算是痛快了些。

    心想金大力怎么能蠢到这地步,他也不想想,自己若真嫁给了黄县令,定然会将自己以往受的委屈加倍从他身上讨回来。

    竟还异想天开地相与自己联手讨好黄县令?

    这一刻吗,盛锦水脸上终于绽出了真心实意的笑,“骂你蠢钝如猪都是侮辱了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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