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皆静,不过隔了一扇门,就像隔了千里万里,门外的热闹似是与屋内之人毫无干系。

    萧南山点燃蜡烛,微弱的烛火荡出光圈,在这昏暗的房里聊胜于无。

    “县衙师爷曾与盛姑娘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开口,他的容貌普通,穿着气质就是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可说出来的话却处处彰显身份特殊,“许诺只要成为黄县令的妾室,钱家的案子就判她赢。”

    “荒唐。”萧南山沉声道。

    依旧是平淡到没有起伏的声线,可此时中年男子却从中听到了盛怒,他赶紧垂下眸子,不敢多言。

    “州府已决定将人调离清泉县。”似是怕他不满,中年男人解释道,“朝中局势已明,可私下争斗不休。殿下在这,袁大人不敢轻举妄动,让人探查到行踪。此次只能先找个借口将人调离清泉县,稍后必会严办。”

    探子直觉敏锐,萧南山不愿再在他面前提起盛家,旁人看来,他会在插手此事,还是因着沈行喻和沈维楠。

    升堂那日他们两个也在衙门里,听糊涂官审了案子,愤慨之下这才请他出面。

    “半月后殿下就会启程回中州,”萧南山淡淡道,“让袁大人不用担心了。”

    明面上,知州袁毓寒门出身,在朝中不属于任何一股势力。

    实际上,他早已同萧家家主站队,否中州

    也不会放心将人送到这来。

    中年男人是则往来传信的探子,平日里装成行脚商人。

    自沈维楠下榻自己地界后,袁毓便昼夜难眠,现下能将这尊大佛送走,怕是要高兴的放鞭炮了。

    这么想着,门外竟就应景地响起了爆竹声,萧南山偏过头,“子时了。”

    中年男子耳力极好,依稀听出混杂在爆竹声里的脚步声,他一拱手,翻窗离开了林宅。

    爆竹声里,连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萧南山端坐桌边,抬眸便见映在窗纸上的几个身影,以及细碎的交谈声。

    “大哥房里还亮着,该是没睡呢。”

    “外头都是鞭炮声,吵得睡不着才是正常。阿楠,你快去敲门!”

    “你怎么不去。”

    “你是夫子弟弟,他不会怪罪的。”

    ……

    门外两人还在互相推托,萧南山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打开房门。

    弯腰说话的两人一愣,尴尬起身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新年好啊。”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是围观了吵架全程的盛家姐弟。

    看着几乎要凝成霜雪的气氛,盛锦水轻咳了声,暗示道,“过了子时就是新年,林公子既然没睡,身为长辈还是要有所表示。”

    表示?

    萧南山歪头,是真的没明白她的暗示。

    “就是这个。”盛锦水明示。

    原是想等萧南山这正经长辈给了再给自己的,没成想对方根本没有准备。

    她取出红封,一人给了一个。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竟连过年要准备红封都不知道。

    红封里包着压岁钱,一人五钱银子,对他们来说不多,也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萧南山这才明白过来,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今晚的年夜饭也是偶然为之。

    在萧府,他的院子四季冷清。

    多数事上,父亲对他鲜少干涉,见他喜欢清静,即便中秋除夕这般该一家团聚的日子也从不勉强他出席。

    红封听过,却从未收到过也未送出去过。

    “去厅堂稍等。”他一发话,几个小的就知道有戏,欢天喜地地跑去厅堂。

    再回到用饭的厅堂时,满桌的杯盘已被撤下,空荡荡的看着没趣,趁着空隙盛锦水去厨房搜刮一番,终于找出了个泥炉来。

    萧南山来时,厅堂的桌椅已被撤下,几人正坐在矮凳上,围着泥炉烤火。

    泥炉上还架着铁网,网上放着茶壶,以及花生红枣。

    几人不知说了什么,言笑晏晏,倒和今日喜庆的日子相得益彰。

    “林公子来了!”盛锦水眼尖,对他笑道。

    那笑发自内心,没了平日的客气疏离。

    过了子时,爆竹声渐歇。

    经过了极致的热闹,此时再静下来便更显寂寥。

    可此时的厅堂像是另一个世界,热闹延续着,比外界震耳的鞭炮声还要让人慰籍。

    萧南山踏入厅堂,越过了无形的界限,今夜的热闹终于也有了他的一份。

    见他出现,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灼灼。

    像是肩负着某种使命,萧南山犹豫片刻后在唯一空着的矮凳上坐下。

    盛锦水会心一笑,双眼灿若星辰。

    算上前世,她已许久没过过这样的除夕夜了,片刻的怀恋让本性里活泼稚气的一面暴露无遗,像是又回到了父母健在时的时光。

    既然放人过节,萧南山便没打算将人再叫回来。

    他找不到红封,就在书房里找了几张红纸,又挑了几样小玩意,粗糙地包上红纸。

    不等他把手里的东西分出去,沈行喻第一个朝他行礼,“夫子新年好,弟子愿您常保笑颜,福寿无边。”

    拜完年,他就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摊开双手。

    萧南山一顿,挑出手里给他准备的年礼。

    沈行喻收到的是一枚刻着花鸟纹的玉佩,他喜滋滋地收下,迫不及待地挂在腰间。

    在他之后就是沈维楠,比起沈行喻的自然,他难得红了耳朵,“兄长新年好,我祝您万事顺心。”

    他犹豫片刻,到底没将“早日团圆”说出口。

    萧南山垂眸,像是没瞧见他眼中的孺慕之情,挑出年礼,“好。”

    沈维楠双手接过,在看清手上年礼时一愣。

    对方给他的也是玉,却不是玉佩而是一方玉印。

    “这是我随身带着的私印。”萧南山解释。

    这回沈维楠不止是耳朵红了,连鼻尖眼眶都红了些,若不是这里人多,他怕是会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迟迟不见下一个,萧南山偏过头,目光落在了盛安洄脸上。

    此时的盛安洄正在剥烫手的板栗,龇牙咧嘴的好不难看。

    见在大家都在看自己,他赶紧松手。

    倒不是不想拜年说吉祥话,只是说了像是在要求对方给自己送年礼似的,忒不要脸。

    除盛家姐弟,几人并没想这么多,只疑惑他怎么没有跟上。

    盛锦水送了红封出去,只想图个热闹,从未想过回报。

    再说看方才对方送的东西,即使光线不足,也能看出玉佩和玉印的玉质极好,这样的好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

    可现下这状况,不去拜年又说不过去,若真是值钱的东西,她再偷偷送回来就好了。

    心里有了主意,盛锦水朝盛安洄点头。

    得了首肯,盛安洄这才上前,“新年好,我祝林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萧南山坐在泥炉边,半边脸颊被照得暖烘烘的,余光扫到炉里跃动的火苗,只觉得生机勃勃。

    这句祝福是他今日听到最满意的。

    “多谢。”他将放在膝上的年礼递给他,“这是《论语》,上面有我的批注,希望对你有用。”

    盛安洄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连声道谢,如获至宝般把书抱在怀里。

    《论语》不是什么珍贵古籍,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本,但若是要买,也要费不少银子。

    何况这本书上还有萧南山的批注。

    偏头看盛安洄翻阅着刚到手的书,盛锦水眸中满是意外。

    这样一份年礼不算贵重,能让收礼的人收得毫无负担,又兼具实用和心意。

    没想到林公子看着冷淡不通世事,行事却十分妥帖和周全。

    想罢,盛锦水抬眸,正与萧南山的目光在半空撞个正着。

    盛锦水似笑非笑地看他,方才还觉得对方妥帖周全,怎么这会儿反倒迷糊了。

    “两位小公子是林公子家中晚辈,您送年礼天经地义,阿洄与两位小公子年纪相仿,又是玩伴,您送年礼也说的过去。”盛锦水一顿,一字一顿道,“我与公子平、辈、相、交,互道新年好是礼仪,林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说到最后,盛锦水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真不知道他这想当人长辈的毛病是从哪学来的。

    言罢,沈维楠和沈行喻瞪大双眼看她,像是在看一位勇士。

    碰了一鼻子灰,萧南山默默放下正准备深入袖中的手,干巴巴道:“新年好。”

    看他这样,好似她才是欺负人的那个,盛锦水没了脾气,无奈道:“林公子新年好。”

    这一夜,直到酉时末,众人才各自散去。

    初一睡了懒觉,养足精神。

    盛锦水同金大力只维持着面上客气,没必要在喜庆的日子找自己晦气。

    年初二,她和盛安洄带着年货去往盛大伯家拜访。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回村的盛安安。

    不过盛安安还要去舅舅家拜年,只寒暄了两句,夫妻俩就赶着去娘舅家了。

    又忙碌了几日,终于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过完新年,盛锦水便为铺子开张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再忙也没忘了盛安洄读书的事。

    这日天气正好,一早她就带着盛安洄和准备好的礼物前往清泉县,拜访蔡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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