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你怎的如此客气。”林妙言松开丫鬟的手,顺势握住盛锦水的。

    她比盛锦水还大上两月,不过被家中教养得天真,言行间多了几分稚气。

    这样的小姑娘最叫人喜欢,盛锦水心里虽记得身份,但与她说话时还是不觉温柔了些。

    “上次调的薰衣香可还喜欢?”盛锦水并不作答,只将话头引到香上。

    “自然喜欢,我日日拿它熏衣呢。阿锦定是闻到了香味才来问的。”林妙言顺着她的话答道,也不再纠结称呼。

    被两人晾在一边的唐夫人木讷地看着眼前这幕。

    林妙言她是知道的,林家幼女,十分受宠。她的父兄皆在朝为官,祖父则是当世大儒,亦是真鹿书院特聘的夫子。

    在为唐睿的婚事筹谋时,她没少打听真鹿书院里随家人暂住清泉县的高门贵女,自然知晓林妙言此次是随祖父来的。

    这样的家世就算她再自负也不敢肖想,而这样的贵女竟与盛锦水相谈甚欢,怎叫她不惊讶。

    唐夫人站在一旁,数次欲言又止。

    盛锦水在台阶上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她,开口便是送客,“唐夫人,小店今日已打烊,您请回吧。”

    就算用了“您”字,唐夫人也不觉得盛锦水多恭敬,不过今日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没有余力再计较这些。

    唐夫人狼狈而逃,一路上后悔不迭。

    可即便如此,她仍认为盛锦水配不上往后会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唐睿。

    现下后悔的,也只是没与对方继续虚与委蛇,好借她多认识几位贵女。

    回去之后,唐夫人想了又想,心里盘算着怎么与盛锦水修复关系。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县里发生了件大事。

    盛锦水住在镇上,消息并不灵通,这事还是陈子吴来送分红时告诉她的。

    陈记本就是清泉县的老字号,近日酥月斋更是声名鹊起。

    两相这么一加,陈家自然入了某些人的眼。

    “有好处从未想到过陈家,现下倒是急不可耐地上门来。”陈子吴摇头,颇有些哭笑不得。

    今日无客,盛锦水自然请他上了二楼,闻言并不催促,只亲手将茶盏斟满。

    陈子吴举着茶盏重重叹了口气,“此次黄县令设宴,共给商会发了十二张请柬。以往陈记费尽心思都抢不到一张,这次商会会长却是亲自送上门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商家们想在清泉县的地界上做生意,必然会与黄县令产生交集。

    若是能与父母官牵上线搭上桥,其中的便利就更多了。

    “是出了什么变故?”盛锦水蹙眉。

    “商会牢牢把控着与县令接触的权利,怎会甘愿拱手让人,”陈子吴摇头,“我依稀听到些风声,说是钱家糕点案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州府派专人来查,黄县令玩忽职守,这次怕是会被调离清泉县。”

    连他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商会那帮老狐狸肯定早知道了。

    再一细想,现下说是调任,但人还没走呢,谁也不敢打包票。

    权衡之下,自然想到这所谓的两全之法,索性将祸水东引,既不得罪黄县令,万一人真的调任了,也好少出些血。

    此事盛锦水爱莫能助,陈子吴也没真想她能帮到自己,毕竟事关官员调任,岂是他们两个小小商户能知晓的。

    前世黄县令倒是没走,不过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前世的经验做不得数。

    “你做好决定了?”盛锦水也看出他不是来向自己求主意的,开口问道。

    “家中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去看看。”陈子吴叹气,“借口不去怕是会得罪黄县令和商会,拿钱消灾是免不了的。”

    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用猜也知晓拿出来的定是笔不小的数目。

    盛锦水抿唇,“或许你可以试探一二。”

    “试探?”陈子吴不解。

    “我的舅母姚氏与县令爱妾是亲姐妹,她那或许有消息。不过我们两家不睦,这事上我帮不上忙。”盛锦水沉吟,“或者可以让金家做中间人,让你见一面姚姨娘,她是县令的枕边人,消息总该灵通些。”

    “好,我这就去安排!”不管有用没用,多探听些消息总没错。

    陈子吴当即离开,派人去向金大力打探消息。

    前脚送走陈子吴,云息镇就又下了场春雨。

    行人或是在檐下躲雨,或是在雨中疾行,眨眼功夫街上就空空荡荡的了。

    今日看来是没什么生意了,见时辰尚早,盛锦水索性喊上春绿,收拾了铺子里的胭脂香丸,又去隔壁茶庄买了些茶叶,前去吴家探望。

    盛安安出嫁后,两人只在初一那日匆匆见了一面。

    这几日盛锦水偶尔会想起吴辉订货那日的言行,总觉得不安。

    看日子,吴辉也该和堂兄离开云息镇了,不知堂姐在吴家是否一切安好。

    这么想着,她和春绿两人就到了吴家门前。

    吴家虽住在镇上,但家底并不算丰厚。

    吴家三个儿子都已成家,可一家人并未分家,十几口人反倒满满当当地挤在一处偏僻院落。

    来之前,盛锦水早在心里做好准备,可真等看到又是不同的心情。

    来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板着脸没个笑模样,看着不怎么好相处。

    妇人见到盛锦水也是一惊,见她通身气派,身后又跟着眉目清秀的春绿,还以为是哪家小姐走错了门。

    拘谨地瞄了一眼盛锦水,她正想开口,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数落,尖刻得连嘈杂的落雨声都掩盖不住。

    “老三家的,这么大的雨你没瞧见啊!”妇人尖锐的嗓音冲破雨幕,被盛锦水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还以为村里来的会勤快点,没想到还是个蠢笨的懒骨头,下雨天也不知道先去把衣服收了!”

    原本带笑的眼垂下,在吴家被称为老三的除了吴辉还有谁?

    而老三家的,不就是她的堂姐盛安安。

    “阿娘,我刚在厨房忙活,就是一时没顾上,您别生气。”

    隐约带着哭腔的辩驳声,盛锦水再熟悉不过。

    她定了定神,收起之前和煦的态度,没有直接表明身份,反倒淡声道:“我找盛安安,她嫁给了吴家老三。”

    跟在崔馨月身边伺候多年,高门气度她拿捏的分毫不差,一出声就把人唬住了。

    妇人也不敢追问她身份,小跑着回屋叫人。

    没多久,便有个面容消瘦的年长妇人冒雨前来。

    “你是?”来人一开口,盛锦水就认出了对方,方才就是她在责骂盛安安。

    她不动声色,矜傲道:“盛安安可在?”

    盛锦水的举止迷惑了妇人,她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姑娘说的盛安安是我家老三的媳妇,您与她相熟?”

    盛锦水偏过头,凌厉的眸光落在对方脸上,冷硬道:“我姓盛,是她堂妹。”

    堂妹?

    身为亲家,盛家的境况她还是知晓一些的,自然也知道盛大伯有一门在镇上的亲戚。

    她不敢直视盛锦水,只忐忑地偷看她一眼,原是秀才之女,难怪被教养的如此不一般。

    若是寻常人,她早就端起长辈的姿态,可面对盛锦水,愣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我堂姐不在?”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盛锦水不耐问道。

    妇人这才回神,讨好道:“在的在的,你跟我来。”

    两人跟在妇人身后,春绿一手提着礼一手撑着伞,压低声音不屑道:“欺软怕硬。”

    “怕才好。”盛锦水没有多言。

    吴家的院子本就不大,还住着十几口人,一进屋就憋屈的很。

    盛锦水已经做出眼高于顶的做派,自然要贯彻到底,她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直看得老妇人双颊泛红,臊得垂下头去。

    吴老夫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吩咐之前来给盛锦水开门的妇人,“老大媳妇,你去把老三媳妇叫……请过来。”

    盛锦水不过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她就赶紧改口,却不知在场几人早听得一清二楚。

    吴老大的媳妇姓李,李氏生得细眼薄唇,只有面对吴老夫人时才舍得挤出一点笑容。

    她走后,吴老夫人几次想要开口,但看着盛锦水冷淡的眉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精心准备的拜礼被放在一边,包裹着木盒的布帛被打湿了一片。

    吴老夫人无话可说,滴溜溜转动的视线自然落到了拜礼上。

    好在她还知道分寸,没有直接开口讨要。

    胡思乱想间,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阿锦!”盛安安出现在门外,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盛锦水来不及高兴,一道更为爽脆的女声便盖过了她,“老三媳妇娘家来人了?”

    循声望去,是个比盛安安年长些的女子,微胖,生得白嫩,笑起来时眼眸会眯成一条缝,“老三媳妇,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可婚配了?”

    一来就问人家姑娘是否婚配,别说盛安安,饶是吴老夫人面露尴尬。

    “二嫂!”在吴家,盛安安一直是和软的性子,现下听她如此无礼,心里也来了气。

    吴老二的媳妇孙氏能言善道,最得吴老夫人喜欢,可今日听着略显尖利的嗓音,她只觉得聒噪。

    生平第一次,吴老夫人知道了什么叫尴尬窘迫。

    吴家上下皆一脸好奇地盯着盛锦水瞧,而对方呢,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全然没将他们土包子似的举止放在心上。

    仗着嫂子的身份,孙氏平日里早已习惯欺压盛安安。

    见她生气也只觉得大题小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多么不妥,“娘啊,盛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怎的如此客气,还带了好些东西。”

    吴老夫人也盯着拜礼呢,只是她看得隐晦,如今听孙氏说得直白又觉得没脸。

    “行了,少说两句。”瞥了孙氏一眼,吴老夫人沉声道,好歹让她住了嘴。

    见到盛安安,盛锦水自然也很高兴,只是被几人盯着瞧,又被孙氏这么一打岔,心里再高兴脸上也扯不出笑来。

    她偏头看向屋里屋外探头探脑的几人,蹙眉道:“我有话要与堂姐私下说。”

    吴老夫人不自在地咳了声,自觉两个儿媳的做派实在太过小家子气,让她丢尽了脸面。

    可面对盛锦水,她又不捉摸不透对方深浅,只能留恋地看一眼拜礼,不舍地和众人退出房间。

    等人都走了,盛锦水才放下防备,握住盛安安的手,不觉间眼眶湿润。

    这才多久,她的手就比出嫁时粗糙了许多,此时更是凉得像深冬里的一捧雪。

    “阿姐。”盛锦水欲言又止,不可避免地想起出嫁前夜两人的交心之言,更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难怪吴辉离开前叮嘱自己探望堂姐,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

    看她自责难过的模样,盛安安哪里忍心,“别急,这段时日就是累了些,没受太多苦。”

    “这吴家是怎么回事!”想起进门前吴老夫人对盛安安的责骂她就难受,“吴老夫人这样待你,吴辉就没说什么吗?”

    她甚至气得连姐夫都不肯叫了,直呼吴辉姓名。

    见她愠怒,盛安安反倒心中一暖。

    “在家时他自然会帮我,可人一走,婆婆待我只会变本加厉。”倒也不是盛安安帮吴辉说话,两人本就是新婚夫妻,感情正浓,吴辉自然处处护着她。

    在家时帮着说话,也会揽下所有活计,可人就是这样,见幼子处处护着新妇,吴老夫人反倒越发看盛安安不顺眼。

    等吴辉离家后,对她更是苛责。

    他们当然也想过请盛家人来为盛安安撑腰,可真到要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了下来。

    为少洗几件衣裳,几个碗碟就惹得两家不睦,自家爹娘担心,盛安安实在做不出来。

    难怪盛安云对此一无所知,而吴辉又隐晦地邀自己上门。

    盛锦水叹了口气,心疼地拨动她耳后碎发,“我该早些过来的。”

    “现在也不迟,”想到方才吴老夫人看盛锦水的眼神,她摇头轻笑,“我还没见过婆婆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呢,还是阿锦厉害,没几句话就把她唬住了。”

    “可我一走,不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盛锦水沉吟片刻,忽而开口道,“不如你来帮我吧!”

    “帮你?”

    “嗯!现下我和春绿两头跑,总有顾不上的时候。”盛锦水开口邀请,“且我刚与绣坊的张老板签了契书,往后还要教授绣娘们制作绒花,怕是忙不过来,若是你来,我也轻松些。”

    与其留在家中受婆婆和妯娌磋磨,还不如给自家姐妹干活。

    几乎不用考虑,盛安安就应了下来。

    但一提到吴老夫人,她脸上便出现了犹豫的神色,“就怕阿娘不会答应。”

    思量再三,盛锦水沉声问道:“你和姐夫可想过……分家?”

    分家?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吴家长辈皆在,他们当然没有想过分家,何况吴家的家底实在算不上多丰厚,分了又能如何?

    盛安安摇了摇头,“倒是个好主意,可是太难了。”

    她的顾虑不无道理,盛锦水毕竟与吴家接触不多,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难以感同身受。

    “既然难,我们就一步步慢慢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我与吴家人不熟,但看方才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有些势利的。”

    盛安安点头,神色复杂。

    说吴老夫人真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婆婆倒也不至于。

    只是对每个新进门的媳妇,她固执地认为只有立了规矩,媳妇们才会惧她敬她,不敢冒犯她的权威,才能保证她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就像李氏和孙氏,磨合之后,现在和吴老夫人相处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习惯了,并不代表就是对的。

    她之所以会对盛安安变本加厉,越发为难,不就是因为吴辉不似自家两个兄长那般无动于衷。

    “待会我强硬些要你来佩芷轩帮忙,她不会拒绝。”盛锦水开口道,“姐夫不在,你就留在我那,等铺子打烊了再回来,见不到人自然不会再使唤你。”

    两人商量好对策后,盛安安就去开了门。

    不出所料,吴老夫人正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

    “吴老夫人,我这次来有事要说,”一开口就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吴老夫人说不上话,只能听她继续,“我的佩芷轩正缺人手,要堂姐来帮衬我几日。”

    “什么?”吴老夫人一惊,连忙摆手,“老三媳妇可不能走,她走了家里的活谁干?”

    将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捏成拳,盛锦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怒火压下,“铺子里人手不够,要是你不愿就算了,横竖就是姐夫要的那批货再推迟段时日出货罢了。”

    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本一脸坚定的吴老夫人反倒犹豫了。

    正这时,孙氏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阿娘,佩芷轩就是南市新开的那家铺子,听说那的香丸一颗就要二十文。”

    吴辉做生意的钱向家中支取了些,吴老夫人自然也清楚,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就算有心留下盛安安,可一想到盛锦水方才提到的那批货,心里就又犹豫了。

    孙氏却是个聪明的,清了清嗓子道:“盛家姑娘,三弟媳妇忙着呢,真是出不去。反正都是自家亲戚,正巧我娘家有个妹妹刚过及笄,手巧的很,你要是不嫌弃,我让她去给你帮忙可好?”

    饶是想到要人不会这么容易,盛锦水还是被孙氏的厚脸皮给惊到了。

    吴老夫人和李氏也是皱眉,心里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叫孙氏给抢了。

    “不好。”盛锦水嗤笑一声,脸上是不带掩饰的轻视,一双灿若星辰的明眸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孙氏脸上的笑差点要维持不住了,“不就是迎来送往的活计么,谁做不是做。”

    盛锦水神色淡淡,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恼怒,“既然听说过佩芷轩,你就该知道来我铺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中州来的贵女,真鹿书院夫子的家眷……各个都是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她一顿,直直看向孙氏,“就算是迎来送往的活计,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若不是堂姐读过书,认得些字,我也不会来寻她。”

    孙氏原还有些不满,听完这番话就就只能与吴老夫人面面相觑了。

    换人是不可能了,在这种事上吴老夫人也算得上头脑灵活,立刻道:“那月钱?”

    “吴二嫂方才说得好,都是自家亲戚,自然不会亏待,”盛锦水慢悠悠道,“月钱这事不用急,再说堂姐来我这其实也是在给自家夫婿帮忙,帮夫婿干活,哪有拿月钱的道理。”

    彻头彻尾的歪理让她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竟也变得有几分道理。

    见她们都不说话了,盛锦水趁热打铁,“既然你们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堂姐明日别忘了过来。”

    面对盛安安时,她言语间也不再客气。可恰恰就是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吴家人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威逼到位了,盛锦水也没将事情做绝,离开前不忘给块甜枣。

    只是甜枣怎么到吴家人手里就全看盛安安的心情了,“阿姐,这些拜礼你收着,免得叫人说我吝啬。”

    刚在心里骂她一毛不拔的孙氏愣住,心想盛家这姑娘真是神了,连自己的心里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等人走后,孙氏啧啧两声,半是感慨半是嘲讽道:“你这堂妹还真是厉害。”

    盛安安懒得理她,收起拜礼拿回房间,剩下几人顾不上其他,只羡慕的牙痒痒。

章节目录

动春心(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簪星曳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簪星曳月并收藏动春心(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