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云息镇迎来了新年第一场春雨。

    厅堂里的烛火随着雷声一暗,复又颤巍巍地燃燃。

    久未现身的云叠站在厅堂中,强撑着接受众人打量的目光。

    田嬷嬷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见她直愣愣站着不跪时,眼中的愤怒更甚。

    她虽是萧南山继母的心腹,但也是萧家下人,怎能容忍云叠这般叛主之人的存在。

    “贱婢跪下!”田嬷嬷厉声呵斥道。

    云叠面色苍白,被田她呵斥后更显脆弱。

    她抿紧双唇,在刹那的脆弱后强硬道:“我不跪,现下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举人的孩子。”

    随着她的动作,寸心的目光下落至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只是劝告的话还没说出口,田嬷嬷已经阴着脸道:“别说还不知道你怀的究竟是不是举人的孽种,就算是又如何?小小举人也敢在公子面前叫嚣,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这番底气十足的责骂叫云叠愣住了,她扶着肚子面色难看,眼中犹豫一闪而过。

    或许她并不聪慧,但审时度势的眼力劲还是有一些的。

    眨眨眼睛,一双勾人的眼眸霎时变得通红,眼泪似不要钱的珍珠纷纷滚落,“我是得了公子吩咐才与唐举人私下相见,田嬷嬷怎么反倒怪罪起我来了。”

    怀人虽没像田嬷嬷那般怒气冲冲,但看样子也不大好。

    他垂眸瞥了对方一眼,淡声道:“当日情境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只要卖身契还在林府,你就是府中下人,规矩不能忘。”

    云叠咬唇,挣扎片刻后终是跪了下来。

    等人跪下后,萧南山才看向她。

    古井无波的眸中没有太多情绪,偏偏叫云叠心里多了丝被看穿的惶恐。

    主动请缨时她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本以为攀附唐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看他们云淡风轻,一点没将唐举人身份看在眼里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

    云叠咬唇,紧揪着衣角不发一言。

    寸心见状别过头,不忍再看。

    “公子,云叠叛主有孕,与外男私通,切不可轻拿轻放。”

    萧南山不理俗务,田嬷嬷自觉是萧夫人身边的人,便想着帮他料理一二。

    “此事我会处理。”萧南山说一不二,并没有让她插手。

    反倒让寸心去找盛锦水后,又将对方请了出去。

    田嬷嬷自然不肯,还想再劝,成江却是耳语道:“田嬷嬷糊涂,别忘了云叠是由谁带进府里的,此事公子自有定夺,您还是先行离去吧。”

    回过味来的田嬷嬷汗如雨下,她怎么就忘了,云叠寸心可是她带来的!

    如今云叠做下叛主之事,回想起家主对大公子的偏宠,以及夫人八面玲珑的性子,她手脚冰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死期。

    田嬷嬷惴惴不安地出了厅堂,回头与盛锦水碰了个正着,两人的目光没有交汇,浑浑噩噩的田嬷嬷却是出神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寸心收伞,豆大的雨珠顺着伞面滚落。

    盛锦水顺势看向脚下,瞥见被雨水打湿的裙角。

    “怎么了盛姑娘?”寸心回头问她。

    盛锦水摇头,“只是衣裙脏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由内打开。

    成江拦住了寸心,只请盛锦水入内。

    寸心咬唇,透过门缝瞧见还跪着的云叠,终是狠心地扭过头去,不管不看。

    “这是?”看见跪在厅堂中的云叠,盛锦水不解。

    见她来了,云叠强撑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难堪地别过头去。

    盛锦水和唐睿的关系,她心知肚明,也就是知道,在见到对方时,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盛锦水的存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和言行有多么的不堪。

    可她想为自己,为肚子里的孩子挣一个前程又有什么错?

    与其做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不如奋力一搏,只要赢了,她就会是举人的家眷,往后甚至可能成为官夫人。

    到那时,眼前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虽然跪着,但当盛锦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云叠已将心中万般念头压下,楚楚可怜地回望盛锦水,没有丝毫退缩。

    不提公子身份,盛锦水她是知道的,父母皆亡,弟弟年幼,除容貌外身无长物,还不得唐举人这个未来夫婿的喜欢,不足为虑。

    “坐吧。”见她来了,萧南山眼中的寒冰总算融化了些。

    盛锦水顺势坐下,或许来得太过匆忙,她的衣物被雨点打湿,留下深深浅浅的斑驳印记。

    怀人上前低声为她解惑,“云叠有孕在身。”

    盛锦水更加不解,怀人轻咳一声,似是难以启齿,“是唐举人的。”

    倒也不是那么意外。

    再看向云叠时,盛锦水面色平静,似乎一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饶是萧南山都有些惊讶,指尖轻敲着桌面,眸色深沉,“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这倒把盛锦水问住了。

    私心告诉她,这时候该大张旗鼓地把云叠送去唐家,祝他们百年好合的同时欢天喜地地退婚。

    可看着一脸倔强,沉浸在美梦中的云叠,她终是提醒了一句,“唐睿不是良配。”

    云叠表情有刹那的扭曲,她费劲心思攀附祈求的,在旁人口中竟只有一句不是良配。

    “盛姑娘与我出身不同,自然觉得唐公子不是良配,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夫君年轻有为,疼我宠我就够了。”

    她说得婉转,实际句句带刺。

    盛锦水看她眼眶鼻尖泛红,脸上还残留着斑斑泪痕,好不可怜。

    到了这时,她还有什么不懂的,人人所求不同,自己善意的提醒在对方眼里只是无声的炫耀。

    “总归路是自己选的,往后不要后悔便好。”盛锦水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林公子,云叠是你的人,她与唐睿之间的纠葛我不便多言。只一件事,唐睿既然已经与旁人有了私情,我和他之间只有退婚一个结果。”

    听到退婚二字时,云叠心头一跳。若不是尽力克制,心中的喜悦怕是要藏不住了。

    与唐睿相处时,她未曾言明身份,此次比唐睿早归就是为了除去这个隐患。

    本想着唐睿的举人身份能为自己保驾护航,顺利拿到身契,但看样子显然失败了。

    不过盛锦水方才的那番话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拿捏男人的本事她学过不少,自信唐睿对自己的痴迷。

    可再痴迷,进门后她也做不了正室,若是盛锦水主动退婚,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

    可惜她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欢喜并不比她少。

    努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盛锦水心里不受控制地多了一丝喜意,便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不知林公子想如何处置云叠。”

    被刻意压制的情绪并不明显,但还是被萧南山察觉了出来。

    他挥挥手,成江和怀人领命,扶起地上的云叠退出了厅堂。

    几人从房里退出时,寸心还站在檐下,看到走得小心翼翼的云叠,短暂沉默后犹豫道:“云叠,你……”

    话未道尽,云叠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我们一起受过苦,你该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想再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捏死的蚂蚁,我只是想过得更好。”

    “可你所说的更好就是抢夺盛姑娘的未婚夫婿吗!”寸心抿唇,往日的情分在她开口自辩的刹那消散无踪。

    云叠想要争辩,可余光瞥见身侧像看守犯人般看着自己的成江和怀人,弱声道:“我与唐举人两情相悦,这才私定终身。至于正妻之位,我并不敢肖想,往后定会奉盛姑娘为主,殷勤伺候。”

    盛锦水早已下了退亲的决心,何必由她来表忠心?

    这样的小伎俩,怀人成江不屑。

    “恶心!”寸心看她这模样更觉恶心,还不如先前那般盛气凌人。

    云叠不再与她争辩,垂首嘤嘤抹泪。

    大门合上,门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掩盖了二人的说话声。

    萧南山听出她话中深意,问道:“你想借云叠之事与唐睿退亲?”

    厅堂里只剩他们二人,萧南山又是沉闷的性子,盛锦水并不担心他会泄露自己真正的心思,干脆承认,“是。”

    “云叠毕竟是林府的人,府中管教不严,才叫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萧南山缓缓开口,“不管你本意为何,林府都欠你一个交待,退婚之事我会帮忙。”

    “多谢林公子。”盛锦水的想法很简单,“我想赎回云叠的身契,让唐睿与我退亲。”

    还未成亲便与他人苟且,甚至让人还有身孕。这样的退亲理由足够充分了。

    萧南山沉声道:“世人对女子总是苛责些,此事你还是置身事外。我是云叠主人,由我出面正合适。”

    盛锦水知道他说的没错,此事怎么看都是唐家理亏。可在寻常人眼里,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

    更何况她与唐睿身份并不对等,或许会有人觉得她可怜无辜,但一提到退亲,只怕更多的还是指责她善妒,不够大度。

    而等林府出面,自己再顺势提出退亲成全两人,不就变成了深明大义。

    “好,此事就拜托你了。”

    两人很快商议出了结果,此事既然决定交给对方,盛锦水就给了足够的信任,不再过问。

    等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本就在隔壁,婉拒了寸心后,她独自一人走在潮润的青石路上。

    “姑娘?”春绿在门外迎她。

    盛锦水抬头,唇角勾起,带着淡淡笑意,“怎么了?”

    “您看着心情不错。”

    手指拂过湿润的发尾,盛锦水笑道:“雨过天晴,自然不错。”

    翌日,果然是个晴天。

    盛锦水独自守着佩芷轩,只留春绿看家。

    开张那日出了风头后,佩芷轩的生意一直不错,除香丸外,还卖些胭脂绒花。

    只是绒花货少,可遇不可求,客人中至少有一半是来碰运气的。

    这些客人来了也不会空手而归,多少都会买些东西,半月下来,赚的竟也不少。

    刚送走几位客人,门外又进来一名妇人。

    盛锦水的笑在看清对方的一瞬僵住,心道还真是巧。

    唐夫人下巴微抬,眼风随意一扫,“铺子倒是不错,可惜你是一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盛锦水站在门边,并不开口,反倒在心里斟酌她的来意。

    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依旧是那日的丫鬟,对方敛眉垂首,一副安分不敢多言的样子。

    盛锦水拿不准对方上门的意图,他不知道唐夫人今日上门还真只是个巧合。

    南市的佩芷轩不仅在云息镇,便连清泉县都颇有名气。

    她自觉唐睿中举后,自己会成为官家老夫人,自然事事学习官家做派。

    佩芷轩风雅,女眷闲坐时的话题总绕不过它,甚至以能拥有定制的熏香为荣。

    今日正巧经过南市,她便想着来见识一二。

    可谁能想到,一进门就见到了盛锦水。

    心里的偏见不是一时能消除的,还未想明白盛锦水和佩芷轩的关系,她已经下意识地诋毁。

    “唐夫人要说的如果已经说完,就请吧。”盛锦水冷声道,送客的意图显而易见。

    唐夫人轻哼一声,正要甩袖离开,却见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林妙言在丫鬟搀扶下下车,见有客来,盛锦水立刻换了副笑模样,上前道:“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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