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陈子吴又是唐夫人的,饶是盛锦水也有些力不从心,她烦躁地揉揉了眉心,面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

    盛安安上前扶住她,担忧道:“今日阿锦就先回去吧,铺子里有我和春绿,能应付的过来。”

    看这天色,应当不会再有贵客到访。

    盛锦水确实累了,点头应下。

    等回到家中,她站在大门外,听了会从里传来的碾药声,鼻尖闻着似有若无的药香,起伏的心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推开大门走进院里,毫不意外地发现寸心也在。

    她手拿药杵,露出一段洁白皓腕,姣好的面容与周遭嘈杂格格不入。

    “盛姑娘。”寸心放下药杵起身,双手无措地捏着自己衣角。

    近日面对盛锦水时,她总是格外拘谨恭敬。

    这并不是寸心第一次来帮忙,盛锦水倒不是怕她偷师,只是对方到底是林家下人,总这么在自家干活也不是事。

    况且她频繁来此的意图也并不难猜。

    “若是得空,陪我聊聊吧。”看到寸心,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即便知晓她目的不纯,盛锦水也拿不出严厉的面孔,待她依旧和煦如春风。

    可她越是这样,寸心反倒越是不安,心里的愧疚宛若阴暗沼泽里滋生的藤蔓,将她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寸心讷讷跟上,连步子都迈得小心翼翼。

    自盛安洄到县里安心读书后,书房便逐渐被各式香料占据。

    她走到书案前,随手挑拣了支青麟髓燃上。

    墨香清冽,提神醒脑。

    寸心在她授意下落座,享受片刻墨香的洗礼。

    等盛锦水开口,又立刻重归现实。

    盛锦水给她倒了杯水,“盛、林两家虽是近邻,但寸心姑娘近日时常逗留,到底不合规矩。”

    早在她提起水壶时,寸心便急得想要接过,却她被拦住了。

    捧着茶盏,寸心垂眸道:“我虽是林府下人,但田嬷嬷并不让我近身伺候公子,至于我的行踪府里都一清二楚,只是不阻拦也不过问。”

    真论起来,盛家确实有几分古怪。

    盛锦水神色稍缓,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寸心抿唇,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盛锦水也不再绕弯子,“你是为云叠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以为对方该说明来意了,却不想寸心放下杯盏,扑通一下跪在自己跟前。

    “姑娘误会了,我和云叠相识多年确有情谊,但也知晓是非对错。”

    从入林府起,她和云叠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那日她在门外并没有听到盛锦水和萧南山的打算,只知道云叠抢走了盛锦水的未婚夫婿,让她颜面尽是。

    于盛锦水,她比云叠与之接触更多,也打心底喜爱钦佩她。

    而云叠犯下错事,尽管她有所察觉却并未深究,那时甚至还起过云叠为自己博一个前程也好的念头。

    直到听说云叠攀上的高枝是唐睿时,她心里的愧疚不安才化为实质,时时刻刻拷问着她的良心。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姑娘。”寸心眼里噙着泪,说的话可谓毫无保留,“初到林府时,田嬷嬷便已言明,我和云叠是公子的通房,若是得了喜爱,说不得会被纳为妾室。”

    乍听到这样的隐秘,盛锦水不可避免地呛咳了一声,心里后悔不该此时喝水,更无法将林琢玉清清冷冷的模样和通房丫鬟关联在一起。

    主家的私事,寸心本不该透露,见盛锦水如此反应,一顿后继续道:“只是公子并不怎么待见我们,更不许我们近身。云叠心气高,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我深知她的脾性,也察觉到了她行踪的怪异之处,却始终没放在心上,更没早日禀告主家,才酿成今日苦果。”

    盛锦水轻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便劝了,她也未必会听你的,更何况这样的事从不是一个人的错。”

    寸心一怔,没想到盛锦水并不责怪云叠,除了言语间的唏嘘,再没有任何与轻视或愤怒有关的情绪。

    “起身吧,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跪下。”盛锦水扶她起身,“我以为你是来替云叠求情的,但看来并不是。”

    寸心或许没有云叠的心眼,但在某些事上却难得通透。

    她借力起身,无奈地笑笑,“同姑娘推心置腹地说一句,或许云叠对唐举人利用更多,不过唐举人对她也没几分真情就是了。不说其他,若一个男子真心待一个女子,怎会不顾她的清誉,让她未婚有孕,且在有孕后不上门求娶,反倒让人孤身上路,从中州回到云息镇。可惜云叠被富贵迷了眼,也或许是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但并不在乎。”

    不想看她惆怅,盛锦水转而道:“看你时常过来,以为是来替云叠求情的,我还在想该怎么办呢。”

    寸心双颊微红,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姑娘厉害,身为女子不仅自立门户,还能靠一身本事养活自己和家人。若我有姑娘一分的本事,今日或许就是完全不同的境况。”

    听她说完这番话说,说盛锦水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看着此时此刻的寸心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怎叫她不动恻隐之心。

    明知她不是自由身,盛锦水还是道:“每十日,我会在家中授课,教绣娘们制作绒花。你若是得空,随时可以过来,平日遇到难处,也可来找我。”

    再多的盛锦水也不敢保证,毕竟名义上,寸心还是林家的丫鬟。

    “多谢姑娘!”可这点微末的恩惠已让她感恩戴德,不敢再奢求其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三月。

    盛锦水起身推开木窗,和暖的风拂过水面,拨动岸边垂落的柳枝。

    她偏过头,问正在整理香丸的盛安安,“堂姐,堂哥和姐夫可回来了?”

    “还没呢。”盛安安皱眉,在心里掐算了日子,叹气道,“家里倒是收到他们托人带回的口信了,不过只说了比原定的日子迟几日回来,旁的倒没细说。”

    想起自家婆婆和妯娌的旁敲侧击,她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正心烦意乱间,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便进了铺子。

    走在前边的盛安云脚步一顿,见妹妹正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拍拍皱巴巴的前襟。

    在州府的这段时日,他和吴辉忙得脚不沾地,回到镇上也来不及收拾。

    他心里记挂着生意,便想先来佩芷轩。

    倒是吴辉甚是想念妻子,回家后发现盛安安不在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跟盛安云先过来了。

    盛安安心下惊喜,暗道阿锦的嘴开了光不成,前一刻刚提起他们,下一刻人就回来了。

    不过在看清他们邋遢的样子后,盛安安却是挥了挥手,皱眉道:“怎么不换身衣裳再过来,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子。”

    见她嫌弃,吴辉尴尬地挠头,“刚回去了,听家里说你在铺子里,我和大哥一合计,就先过来了。”

    “不行不行,这时辰指不定有贵客到。”盛安安嫌弃,当机立断道,“你们就先到前头茶楼里等会儿,等铺子打烊了我们就过去。”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她行事就爽利干脆了许多,盛安云觉得稀奇,笑着帮吴辉说话,“妹夫也是着急见你,你就别嫌弃我们了。”

    替吴辉说完好话,他又看向盛锦水,笑道:“那我们在茶楼里等着,这次州府之行收获颇丰,我也有要事想同阿锦商量。”

    盛锦水点头,看他神色,这趟州府确实去得值得。

    “不用,我和阿姐一起过去,铺子里有春绿盯着,要有急事她会让六福来茶楼告诉一声。”

    等四人在茶楼坐下,来不及叙旧,盛安云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阿锦,我要订货,这次可是笔大生意!”

    看她疑惑,盛安云连忙解释,“我没忘了规矩,一次只能订一千枚。从今日起到明年二月,每月都要一千枚。”

    “这样算下来是一万两千枚香丸。”盛锦水皱眉,要是旁人来买,签了契书就是,可面对盛安云,她总归要上心些。

    别人如何做生意的盛安云不知道,自从被胡商坑害过之后,他就小心谨慎了许多。

    尤其是牵扯到自家人的,他更是万分小心。

    见盛锦水犹豫,他也不恼,解释道:“阿锦放心,这次我都打听清楚了,合作的是州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我们刚去州府时,零散着卖了些香丸,正巧其中一位买主是商行少东家,他对香丸很是喜欢,名下有家专卖些稀奇古怪小物件的铺子,所以要了这么些香丸。契书也签好了,已经过了官府。契书约定每次交货时,对方要先给一半的定金和上批货的尾款。”

    盛锦水笑着在心里摇头,该说不说堂兄的胆子也挺大的,就算州府的商行信守承诺,万一她这里出不了货又该怎么办?

    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机会可遇不可求,若一直瞻头顾尾,只会错失良机。

    这么想着,盛锦水点头道:“好,你我的契书即刻就能签下,取货的日子就定在每月十五?”

    “可以。”盛安云忙不迭地点头。

    生意谈好了,就该说其他事了。

    “这次去州府,我们找遍了大小十几家香料铺子,找出了三家口碑不错的。不过香材这东西我和吴辉都是一知半解,东西到底如何还要你亲自把关。”

    这是盛锦水额外请求的,她想着自己去一趟州府不易,本想趁这次机会请堂哥帮忙打听一二,没想到对方如此上心,不仅精心选中三家,还细列了其他几家落选的缘由,以及入选三家各自的优势劣势。

    盛锦水翻看着记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心下感动。

    盛安云识字却没读过太多书,措辞朴实简练,在收集消息上倒颇有天分。

    不过他也没有居功,指了指身侧的吴辉道:“也要多谢妹夫,帮了我不少忙。”

    光看册子的厚度,就能看出他们的用心程度。

    “多亏堂兄姐夫帮忙,省下了我许多功夫。”合上册子,她立刻想到了“报答”的法子。

    若只给银钱,不仅对方不会收,且会显得失礼,倒不如趁此机会再谈一笔生意。

    “除了香丸,我还有笔生意想与堂兄姐夫合作。”

    一听还有生意,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都起了兴趣。

    等四人谈完时,天色已暗,吴辉和盛安安先回了吴家,盛安云则在盛家留宿一晚。

    在外忙碌了一日,行人们步履匆忙,归心似箭。

    盛锦水和盛安云缓行在青石板路上,片刻后见周遭无人,盛安云不禁感慨,“去了州府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之大,幸亏当日阿锦提点我去州府,否则也谈不成这笔生意。”

    “堂兄才是让我意外,本以为只是千颗香丸的生意,没成想才过几日就翻了数倍。”盛锦水并未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真正懂酒的客人太少,若不是盛安云有心更进一步,也不会因她一两句话就到州府,更不会谈成一笔大生意。

    “阿锦真是长大了,也越发能干了。”盛安云抿唇,想起早逝的五叔五婶,颇多感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再过两日,你的生辰该到了。”

    “生辰?”盛锦水一怔。

    看她神情疑惑,盛安云震惊道:“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盛锦水沉默,她确实忘了。

    不说前世她已多年未过生辰,现下却是日日繁忙,哪有闲心想什么生辰。

    “我们盛家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及笄礼还是要有的。都怪我,临行前阿娘就提点过了,本想着从州府回来再问你也来得及,没想到这么一耽搁,就只剩两日了,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突然急得团团转,原本没将自己的及笄礼放在心上的盛锦水也不好意思起来。

    “还有两日,来得及准备。”盛锦水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也是!明日一早我就先回盛家村,请爹娘一起来帮忙的!”

    不等盛锦水再说什么,盛安云兀自加快了步伐,看背影竟比从州府回来时还要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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