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一早,盛锦水就被春绿催促着起身,用兰草煮的兰汤泡澡。

    平日就算寅时起来干活,她也能精神奕奕,可今日佩芷轩歇业,她便多了几分懒散。

    靠着浴桶,盛锦水不甚优雅地打了个哈欠。

    春绿见状摇头轻笑,用水瓢将温热的兰汤浇在她雪般细腻洁白的脊背上。

    “姑娘的生辰正赶上上巳节,可真巧。”春绿见她困倦,随意起了话题。

    “嗯。“泡在温热的兰汤里,盛锦水轻轻应了声,升腾的热气熏得她睡眼惺忪,心想要是一直这么惬意就好了。

    可惜惬意的时光只有片刻,等从兰汤里起身,她又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春绿捧着衣裳让她穿上,指尖拂过丝滑的面料,盛锦水歪头不解,“这身新衣是从哪来的?”

    “昨日夫人交给我的。”春绿口中的夫人是盛锦水的大伯母,“听说是她特意去县里挑的好料子,衣物也是亲手缝制的。”

    缝制新衣可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做完的,想来大伯母早已开始准备。

    盛家或许不如金家富裕,但家人之间的情谊却是金家拍马也赶不上的。

    盛锦水垂眸,掩去眸底水光,“大伯母有心了”

    母亲逝世之后,就再没人帮她张罗过这些琐事。

    大伯就算待她犹如亲女,可到底是男子,心思远不如大伯母细腻。

    新衣是藕粉鹅黄的配色,正适合盛锦水的年纪。

    不过经历了两世,就算再喜欢鲜亮浓艳的色彩,平日里她还是会选稳重些的颜色,已极少穿得这般鲜妍靓丽。

    等穿好新衣,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阵沉默。

    无论心境如何,此时的盛锦水才刚及笄,出落的像春日初生的嫩芽,青涩的容貌里是内敛沉稳的本性。

    复杂的特质杂糅在一起,越发显得她独特起来。

    水滴随柳枝抖落在脸上,盛锦水一愣,只感到面颊一点凉意。

    闯祸的盛安洄将柳枝藏在身后,他光想着柳枝兰汤除恶去灾,却不想自己的举动会弄花阿姐的妆容。

    盛锦水看他歉疚的脑袋都快埋进地里了,无奈一笑,伸手夺过柳枝。

    柳叶浸入兰汤,带着淡淡兰香的水滴随着轻微的抖动落在盛安洄的脸上。

    盛安洄摸了摸脸,举止傻气。

    “阿锦姑姑。”还是盛禾最先反应过来,小跑上前抱住她的大腿,仰头时葡萄似水亮的双瞳撞进盛锦水的眸里,“姑姑我也要!”

    童言稚语提醒了众人,引来阵阵笑声。

    盛锦水拿起柳枝拂过他的头顶,随即将他抱起,点了点鼻尖道:“柳枝兰汤,除恶去灾,愿我们阿禾喜乐安康。”

    盛禾双手环着她的脖子,脸蛋靠着肩膀,十足的害羞模样。

    “好啦,快过来吧,小心姑姑的新衣。”盛大伯母看不过去,把他从盛锦水怀里抱走。

    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及笄,仪式盛大,盛家虽比不上,但能做的都做了。

    盛锦水父母已逝,笄者主人便由大伯和大伯母担任。正宾则是受邀来观礼的张惠张老板,她与盛锦水的母亲交好,又助她良多,当这个正宾正合适。

    春绿手托木盘站在一侧,至于赞者,姊妹中盛安安与盛锦水最为亲近,便由她来。

    除了盛安安成亲那次,今日大概是盛家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满院的人气冲散了旧宅的冷清,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热闹与平日只有规律捣药声的热闹全然不同。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些日常琐事,听着耳边传来的笑闹声,盛锦水非但不觉得无趣,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最先发现盛家不同的自然是紧邻的林家,田嬷嬷皱眉,却只敢在心里嫌弃地念几句盛家喧闹。

    她还记得自己的错处,并不敢在萧南山面前露脸,这段日子更是尽忠职守地看着云叠,一心想着将功折罪。

    而寸心就是此时来送餐食的,田嬷嬷忍了忍,到底没压住心里的好奇,问道:“隔壁怎么一早就这么热闹?”

    将食盒里的餐食一一摆出,寸心轻道:“今日盛姑娘及笄。”

    话音落下,田嬷嬷不免斜眼瞥了云叠一眼。

    在场的都是女子,自然知道其中的意义。

    及笄之年,正是女子成年可以出嫁成亲的年纪。

    盛锦水的未婚夫婿是唐睿,而唐睿却与云叠有了私情,甚至未婚有孕。

    云叠好似没听到般,抬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神色淡淡。

    不用猜也知道她心中对盛锦水没有丝毫愧疚,寸心冷笑一声,兀自取走食盒离开。

    经历过寒冬,终于迎来春日,院子里光秃秃的枣树发出了几枝嫩芽。

    萧南山站在树下,视线落在两家筑起的院墙上。

    寸心不敢打扰,行礼后垂首从他身后经过,却听他突然开口,“今日盛姑娘及笄?”

    没想到他竟会询问自己,惊讶之余寸心越发恭谨,“是的,公子。”

    回完话后,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再出声正要行礼离开,却听他又道:“你同怀人去盛家,代我送一份礼。”

    “是,公子。”寸心微讶,一个猜测陡然占据了心神。

    可当余光瞥见对方冷若冰霜的眉眼时,又轻笑着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

    她实在无法想象沉寂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公子会对盛姑娘有意。

    定是她想多了,寸心摇头,心道公子多半和自己一样,是因云叠之事对盛姑娘感到愧疚。

    说服自己之后,寸心将食盒拿回了厨房。

    厨房里,成江正忙碌地准备公子的吃食。

    她插不上手,干完自己的活后就回到了房里。

    云叠出事后,她便独自住在这里。

    思索片刻,寸心取出被妥善安放在床头的布包。

    打开最外层包裹着的手帕,里头放着一个桃粉色的香囊。

    其中一面绣着灼灼灿烂的桃花,另一侧则是一个“锦”字。

    绒花难做,以她的手艺就算做出来也送不出手。

    思来想去,现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女红,遂绣了香囊,正愁怎么送出去呢,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思索间,怀人敲响了寸心房门。

    比起她的香囊,怀人准备的不止有萧南山的随礼,还有沈行喻和沈维楠派人送来的土仪。

    两人刚回中州没几日,派人送来的自然不是中州的东西,而是沿途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堆满半间库房。

    其中一些是给盛安洄的,怀人挑了些不显眼的出来,趁机送到盛家去。

    两人到访时,仪式已经开始。

    他们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随来观礼的盛家亲友静立一旁。

    盛锦水跪坐在厅堂的蒲团上,张惠拿起木梳,一下下梳理着她柔顺的黑发。

    十五绾发,以笄贯之。

    这不是盛锦水第一次绾发戴簪,乡野人家没有太多讲究,早在庙会时她就为了引起崔馨月注意而戴过兰花簪。

    只是那时与现下又是不同的,亲友注目下,盛大伯母为她整理好发髻与衣物。

    等盛锦水起身,向来严肃板正的盛大伯不觉红了眼眶,只是面上仍努力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偏头避开旁人视线。

    等情绪平复,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往后你和阿洄都要好好的,否则我可没脸去见你爹。”

    “大伯放心,”盛锦水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宽慰,“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今后我和阿洄只会越来越好。”

    及笄礼结束,前来观礼的亲友被请到院中吃席。

    盛大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恍惚记起去岁她独自坐着牛车从镇上来见自己时的模样。

    如今才过多少光景,她长开了许多,出落的越发娇妍瑰丽。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升起另一股隐忧,要真如阿锦所说,唐家与之缔结婚约只为骑驴找马。

    那等婚约解除后,她一个女子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盛大自然知道盛锦水的本事,可作为长辈,望着她清水芙蓉似的好相貌,心里不免忧虑,唯恐珍宝被歹人觊觎。

    看他满面愁容,最先看不过去的是盛大伯母,趁众人前往院子无人注意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提醒,“大好的日子别愁眉苦脸的,让人瞧见该怎么想。”

    盛大伯无人可诉,叹了口气后只能收敛心中纠结,不敢让旁人看出自己情绪。

    观礼的亲友入席,院里摆了两桌席面,看着还算宽敞。

    盛家三位姑姑嫁得远,三人结伴而来,不似盛大伯一家,到得整整齐齐。

    她们合送了一对银耳坠,和去岁送给盛安安的只有样式稍稍不同。

    盛锦水道谢后立即戴上,与她一身新衣倒也相衬。

    等众人落座,怀人寸心这才上前,送上萧南山的贺礼。

    “姑娘及笄,公子命我和寸心来送贺礼。”怀人双手奉上锦盒。

    盛锦水见状犹豫,亲友的贺礼收就收了,他的却是不好收下。

    怀人看出她的迟疑,开口道:“两家为邻,平日里多有来往,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并不贵重,请姑娘收下吧。”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从锦盒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到盛锦水眼前。

    看清书名后盛锦水一愣,萧南山送的竟是一本香谱。

    见她出神,怀人的视线也不觉落在香谱上,恍惚回想起自己取书时的情景。

    彼时公子站在书案前,正垂眸看着放置在书案上的禁步和香谱,眼中是少有的犹豫之色。

    听到自己进屋的动静后他才从容收起禁步,示意自己拿走香谱。

    香谱原是古籍孤本,是公子收到盛姑娘送来的寿阳公主梅花香后特意命人从中州取来的。

    而眼前盛姑娘手里拿着的又与从中州取来的香谱不是同一本。

    她手里的无论纸张还是墨迹都是新的,而上面的字迹怀人再熟悉不过。

    就算再难以置信,现下也只有一个解释。

    公子亲手誊抄了香谱,并将之送给盛姑娘。

    用香谱作为及笄的贺礼勉强说得过去,真正让人在意的还是那块被收起的禁步。

    怀人指尖微颤,除夕过后他曾听沈行喻提起,萧南山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红封而送了几人其他物件,其中唯有给盛锦水的没有送出去。

    如今想来,多半是那块禁步了。

    禁步不同香谱,是贴身之物,再说萧南山此次独自前来,根本没有准备女子的饰物。

    怀人越想越是心惊,难道公子曾想过将自己贴身的禁步送给盛姑娘,难道……

    想到那个可能,他吓得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回神后笑道:“除此之外,我将两位小公子准备的土仪也一并带来了。”

    都是沿途买来的特产和小物件,心意远大于于价值,盛锦水看过没再推拒,坦然收下。

    倒是盛安洄喜出望外,没想到沈行喻和沈维楠回去也没忘了自己,心下感动。

    送完礼,盛家人也没让他们回去,吆喝着拉两人入席。

    寸心倒是想留下,但做主的却是怀人。

    两家相处半年,时常来此的盛大伯与怀人还算熟悉,说什么都不肯放人离开。

    怀人和寸心,一个稳重一个秀丽。

    到了盛二姑这年纪,想着家中未出嫁的晚辈,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年轻男女。

    观两人容貌气度,即便心知没有机会,还是热情地将他们留下,心道赏心悦目也是好的。

    怀人推辞时,终于让寸心找到了机会,将亲手缝制的香囊交给盛锦水,“姑娘,生辰快乐!”

    盛锦水喜出望外,指尖拂过她一针一线绣出的“锦”字,道谢后珍而重之地将香囊收好。

    只是她刚将香囊放进怀里,院子里的笑闹声便诡异地一静。

    怀人脸上笑容一僵,拘谨地对突然现身的萧南山行礼,“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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