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向来喜静的萧南山会在此时出现,

    本就苍白的肤色在春日暖阳下越发白得刺眼。

    他的周遭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像是池中绽放的青莲,殿里供奉的佛像,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好似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

    不认得他的盛家人面面相觑,方才觉得怀人寸心的模样气度不似一般人家教养出来的,如今听来人被称为“公子”才恍然大悟。

    他们未曾见过萧南山,并不晓得对方冷漠疏离下的本性,只觉得这位突然到来的林公子通身贵气,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几人面面相觑,便连向来镇定的怀人都僵在原地,因自家公子的突然到访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热闹散去,连被春风吹起的落叶都多了几分萧瑟。

    还是盛锦水看不过去,随手拣起方才搁置在席上的柳枝,蘸过兰汤后向萧南山拂去。

    落在手背上的水珠尚带凉意,没一会儿便消散无痕。

    萧南山垂眸,似是不解,片刻后听对方道:“三月上巳,兰汤柳枝除恶去灾。林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入乡随俗,同我们一道用顿便饭吧。”

    就算曾与萧南山见过几面,对他赞不绝口,但再见时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拘谨几分。

    盛大听盛锦水相邀,他想着以萧南山的脾性该是会拒绝的,没想到对方只是轻点了头,主动走出自己筑起的屏障。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现身,只是在听到盛家人的挽留时,鬼使神差地想来瞧上一瞧。

    就像鱼渴望水,鸟渴望自由那样,这次他决定遵循本能。

    每年上巳,萧府也会游春踏青,曲水流觞,可他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即便见到丫鬟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幼弟踏春赏景也只觉得吵闹。

    盛锦水侧身让开,请他上座,“稍挤了些,希望林公子别介意。”

    “不会。”萧南山刚坐下,怀人和寸心便尽职尽责地为他摆好碗筷,伸手布菜。

    本就不怎么自在的盛家人哪见过这阵仗,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越发拘谨地偷瞧三人异于旁人的举动,不敢动筷。

    要再这样下去,这顿饭也不用吃了。

    盛锦水轻咳了声,提醒道:“来者是客,怀人和寸心不如坐下一起吧。”

    大概是旁人的不自在太过明显,不等怀人推辞,萧南山已经发话,“坐下吧。”

    怀人和寸心听命坐下,只是看神情,并不怎么自在。

    既然请他留下,盛锦水自觉不能让气氛继续僵持下去。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偏头对萧南山道:“林公子,为邻数月,我和阿洄受益良多,这杯薄酒敬你。”

    酒是果酒,并不怎么醉人,盛锦水酒量不好,但还是一饮而尽。

    只是轮到萧南山时,她没有倒酒,反倒斟了热茶,“林公子喝茶便好。”

    看他唇色几近透明,谁能忍心劝酒。

    在众人注目下,萧南山没有推辞,将茶水一饮而尽。

    盛大本有些踟蹰,见他干脆接下盛锦水的茶水,莫名多了几分感慨,上前道:“阿锦和安洄独自住在镇上,我们这些亲戚离得远。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也敬您一杯,多谢林家这段时间的关照。”

    看着被斟满的茶盏,萧南山没有迟疑地接过,仍是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盛大小松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引起对方反感,这让原本如死水般冷凝的气氛重又活泛起来。

    看周遭蠢蠢欲动的亲友,盛锦水同怀人耳语了两句。

    等再有盛家人举着杯盏靠近时,怀人立刻上前一步笑道:“我家公子不能饮酒,我却是能的。只一人喝有什么意思,我来作陪。”

    说罢,就豪爽地连饮三杯,引得阵阵称赞,须臾便和盛家人称兄道弟。

    看着眼前热闹,盛锦水笑着摇头。萧南山看着她带笑的侧颜出神,待盛锦水偏过头,疑惑地看向自己时,不禁脱口而出,“可否借一步说话?”

    等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唐突。

    盛锦水却不觉得有什么,回神道:“去书房?”

    两人起身,没有惊扰喝得兴起的众人。

    只有盛大仰头时无意一瞥,余光中两个并肩离开的背影,好似一对璧人。

    醉意让他迟钝了许多,想再细看时,怀人不知何时已经挡在身前与他碰杯。

    盛大打了个酒嗝,循着碰杯后饮酒的本能将酒液喝尽,再想不起方才那幕。

    书房里,浅淡的墨香冲散了果酒的甜腻,盛锦水请萧南山坐下后,自己也坐在了书案后。

    “林公子有什么话要同我私下说?”

    看清她眼中疑惑,萧南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也不分不清自己方才的话里有几分私心。

    “现已三月,今年与以往不同,明令举子们不可久留中州。待一发榜,落榜的举子们便会启程回乡”

    一开口,盛锦水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不过落榜举子不能久留中州这条倒是闻所未闻,据她所知,前世唐睿落榜后并没急着回来,反倒留在中州,攀上了门不错的亲事。

    而唐睿回到云息镇,该是中州之事尘埃落定,他怕被未来岳家查到自己有婚约在身,又听闻盛家姐弟寄人篱下,一纸书信退亲之后。

    “我读过唐睿写的文章,”萧南山也不说自己是在哪读的,只继续道,“以他才学,不可能会中,此次必定无功而返。”

    没余力追究他是从哪读到的唐睿文章,盛锦水凝眉细思,究竟是自己的记忆混乱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轨迹。

    看她出神,萧南山心中莫名升起股不安来,迟疑片刻道:“唐睿那般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男子实在不是良配,盛姑娘无需为他神伤。”

    听着笨拙的安慰,盛锦水总算将思绪抽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林公子过虑了,谁会为鞋面上沾染的尘土,裙角溅到的脏污神伤呢?我只是在想,中州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不让刚得知结果的考生久留,还有阿喻阿楠也在中州,现下不知如何了。”

    想到那日她冒雨前来时的神色,想来这话不是拿来宽慰自己的,而是心中真实所想,到这萧南山刚出头的那点不安又被压了回去。

    只是见她竟还惦记着沈行喻和沈维楠,不禁在心里摇头,原还觉得他们不忘盛安洄算是重情重义,如今却只觉得凉薄,亏盛锦水还担忧他们在中州的处境,他们却是连只言片语都没寄回。

    “于他们而言不会是什么大事,放心吧。”再多的就不能说了,萧南山靠着椅背,温声安慰。

    见他如此,盛锦水也放下心来,只是心中越发疑惑,“林公子要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本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她这么一问反倒让萧南山词穷了,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时,余光正瞥见门外探头探脑的盛安洄。

    为避嫌,两人并未紧闭房门。

    瞧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盛安洄不好意思地笑笑,“方才我没忍住,去瞧了阿喻阿楠带回的土仪,就想着来问问他们到中州了吗?过得可还好?”

    一连串的问下来,叫方才的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

    萧南山也不嫌麻烦,招手让他上前,说起中州的风土人情。

    看自家弟弟听得认真,盛锦水没再继续追问,想着林琢玉想说的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否则以他的性子不会同自己绕弯子。

    难得一家团聚,直到未时过半,酒宴才算散去。

    盛锦水酒量不佳尚能喝上几杯果酒,而对盛大他们而言,一壶下肚也只是微醺。

    不过最叫人惊讶的还是怀人,被盛家人连着敬了不少酒,结束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只面色比往常红润了些。

    盛家女眷做惯了活,个个手脚麻利,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帮着把院子厨房收拾妥当。想着就这样散去可惜,又逢上巳,便相约去云萝寺踏青上香。

    听说他们要去云萝寺,萧南山便让成江赶了马车过来,送他们一程。

    开席时还觉得萧南山难以接近的盛家人此时早已变了想法,只道自己往后不该再以貌取人。

    盛锦水没凑这个热闹,站在巷口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日,整个清泉县都沉浸在上巳日踏春赏青的欢愉中,丝毫不知山雨欲来。

    翌日是个阴天,金乌缩回雨云,整日不见露头。

    怕中途下雨,盛锦水带着油纸伞出了门,不过直到午时过了,都未曾落下雨来。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今日没多少客人上门,卖出的香丸竟只有平日的一半。

    吴辉回来后,盛锦水就给盛安安放了几日假,现下铺子里只剩她和春绿。

    见春绿一脸愁容,她出声宽慰道:“做生意时起时落再寻常不过,哪可能日日宾客盈门。”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看着被雷云压得暗沉沉的天色和冷清的铺子,春绿蹙起的眉心始终无法舒展。

    盛锦水没提的是,她心里也有些不安,而这股不安不止是因为突然的变天。

    一道惊雷突兀响起,几息过后,暴雨如瀑。

    豆大的雨珠成串落下,像是隔绝窥探的珠帘。

    盛锦水皱眉,眯着眼眸盯着踉跄靠近的人影,她突然开口问身侧的春绿,“你说,一个与你只是面上客气的人,会在这样的雨天来找你吗?”

    春绿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要紧事?”盛锦水低喃,能让对方冒雨前来的除了那件事她再想不到其他,“有客来,今日不做生意了。再准备壶水,不用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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