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梓了解自己这位小姨,更多是从母亲口中。

    她漂亮,聪明,据说从小就顶着一水好成绩还八面玲珑,与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不是一类人,明明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却要出去当模特,在外面抛头露面拍杂志。

    偶尔提到,母亲也是一声叹息。

    “是一枝天生的交际花。”

    母亲说她见过小姨女儿苏苏。

    “你比苏苏还像她。”

    外貌多少像,性格也像,只是不善动心思,对于不感兴趣的人事物提不起一点念想。

    “她小的时候也这样,只是后来进入那个圈子,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我们都以为这不是什么好事,其实对于她来说,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好事,她想要成为的不仅仅是一个站桩被人夸漂亮的模特,或者舞台、大荧幕上卖力挑拨情绪的演员。”

    “她想成为资本。”

    开始是稀松平常的介绍。

    后来是耳提面命。

    “小梓,最适合走这条路的人就是你。”

    如她母亲所言。

    小姨能够一眼认出她却不声张,只平和靠过来,仿佛知道她想听什么。

    “傅家少爷跟阿淮,还有苏苏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苏苏最开始学画画,就是从画这两位开始。”

    笑起来时面上光洁无暇,“画的很像吧。”

    言梓又把目光放进画里。

    一个人的作品,约莫能够传递这个人的心思。

    画中对于傅屿深是用心的,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能清晰呈现,连校服上一枚镶扣都清晰分明;对盛淮只能算勾勒出特征。

    但言梓更多盯着盛淮看。

    是像。

    眼角下那枚细小的泪痣是鲜明凸显的。

    她兀自点头。

    “其实……”

    这位小姨还想再开口时,身后有人叫她,是她的经纪人找过来了。

    小姨面色微妙,笑了一下。

    “小梓如果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说着,又从自己包中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名片。

    “不过我们也好久没有见过了,再怎么说,你也是自家人。”

    邀请她去家中坐坐。

    后面的讲解,言梓听得还算上心,只是难免想到小姨的话,偶有出神,被经纪人扯了一下袖子。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劲。”

    “没有的,我知道刚刚提到宫廷宴席的多种规格,分别是……”

    “啊啊啊别说。”

    经纪人立刻敲着自己脑壳,“我知道你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了,我再也不想重新体验高三背书的感觉了!”

    言梓没有再说,微笑时侧脸姣好。

    舟车劳顿,一天课程结束很快,晚上自由行动,经纪人兴致勃勃的询问言梓想吃点什么。

    说话时,保镖张哥寸步不离,她想了想,笑着回,“你跟张哥去吃吧,这边有个亲戚,我想去看看她。”

    家里的事情,经纪人通常不过问,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让言梓不要自己乱跑,身边一定要跟人。

    张哥没有跟经纪人走,沉默跟在她身后,开车,一路护送她到指定位置。

    “要不,你跟我进来一起吃点东西?”

    张哥面无表情,“言女士不用顾忌我。”

    好吧。

    言梓在心中感慨。

    盛淮身边人,多数都是铁板一块,与他本人性格截然相反,有时候她也在想,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忍受盛淮那种张扬性子的。

    摇摇手,想走时,沉默的张哥又对她交代了一句话。

    “如果可以,请言女士今晚不要在这里留宿,我会把你安全送到剧组安排的酒店。”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言梓却停下脚步。

    “这是盛淮吩咐的吗?”

    “是的,这是先生要求。”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有事先忙忙自己,“出来后,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这样交代完,走到房间门前,按响门铃。

    这几年来,言梓对于自己小姨嫁给北城哪家人并不是很明确,只隐约知道该是知名富贵人家,现在看来也算是猜测有度,这栋位于E国的临时住所看起来约莫有上千平,院外有更大的庭院,在夜晚挂起来了零星璀璨灯,快要照亮半条小街。

    来开门的是一位佣人,穿着女佣服装,说着一口不太纯正的本地腔。

    “Miss.Yan?”

    “Madam is waiting for you.”

    言梓跟着她走。

    穿过金光明媚的长廊,不远处是张灯结彩的林梢,这里气温更低,夏夜也不似国内熙攘,空旷凉风穿袖拂腰。

    小姨在主厅等她。

    摆了一长桌饭菜,每张小碟中都不是很多,用餐工具只有刀叉。

    招呼她入座。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客气,可以随意使用,明天苏苏要去参加学校社团组织的绘画展,今天晚上住在学校,不会回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人给你也收拾出来一个房间。”

    言梓笑着摇头,“不用了,我的行李都在酒店。”

    小姨没有强迫,一边吃,一边随便问问近况。

    “小梓可能不清楚我的近况,但是我知道小梓在国内事业还算不错。”

    “阿淮对你也够上心。”

    “之前你妈妈也有给我打过电话,偶尔也聊到你。”

    她心中一突,抬头,“她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念叨你天天全国各地飞,常年不回家。”

    “我也偶尔会劝她,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阿淮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人精,会为全面做好规划,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他比谁都清楚。”

    阿淮。

    这个称呼约莫是一个钩,钩着她胡乱猜想。

    至少也要是跟盛家同等程度的家庭,才能称呼亲昵。

    一时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些人选,长江中电的纪家,天池银股的黄家,再或者……

    兀自低头,用叉子戳起一块水果沙拉,放进自己口中,缓慢咀嚼。

    “小姨好像很了解我们老板。”

    没喊盛淮大名,悄无声息拉开与他的距离,用最公式化的态度提及这个人,也没有一点关系好的意思。

    只是下一秒,面前正在吃东西的优雅女人笑吟吟抬头,温静而表情不明。

    “原来小梓还不知道。”

    “阿淮是我继子。”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如晨钟暮鼓,重重敲上言梓心头。

    她蓦然抬头,一秒数色,犹豫。

    攥紧刀叉,却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口中甜丝丝的水果也在瞬间没有了味道,梗着咽不下去。

    “他……他是小姨的……”

    小姨点点头。

    “他是我跟盛先生结婚之前,上一位太太的儿子。”

    “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这孩子看起来阳光,实际上心思深沉,想做的事都能做到,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只对我做表面功夫,心里惦记的还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言梓听得怔楞,呆板,心思活络的一个人,在此刻却被冻在这里,女人的话穿耳过,裹着窸窣灌木丛音往鼓膜里拍。

    她转头。

    偌大厅堂宽阔明亮,各类装饰壁画规整富丽,连一块地毯都干干净净,艺术性色块杂溶交错,像上好的殿堂,将西式装修风格体现的淋漓尽致。

    只有窗沿一处昏暗,窗户开着,纱窗的缝隙能带进风,月光却流不进来,也照不到她的衣角。

    她攥得太紧,指甲盖隐隐青白。

    对面,小姨是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

    “小梓,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今天的饭菜不太合胃口吗?”

    言梓摇摇头,“没什么的,可能是连日拍戏训练太多,有点疲惫。”

    “这样啊。”

    她浅浅舒了一口气,莞尔,“今天我说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相信那孩子不告诉你,一定有他不告诉你的用意,他自己约莫是清楚的,不想让你们的合作关系有什么变化,才会选择隐瞒。”

    是安慰,又不似安慰。

    言梓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回去的路上头颅低垂,微信界面就在自己眼前,置顶消息的人还在置顶,自己家族群也在,她却不知道应该给谁发消息,点开盛淮的对话框,又关上。

    点开自己母亲的,在屏幕中打了几个字,删除。

    通讯录里上千人,这一瞬间,她竟然想不出来该问谁,指腹摩挲屏幕,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这件事,母亲一定是知道的,所以那日才说盛淮不行。

    盛淮也一定知道,他这样心思灵巧的一个人,只会把她的亲戚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

    毕竟连季泊渝母亲都这样了解。

    所以真正不明情况的只有她自己。

    前排张哥平稳开车,终于摘下来墨镜,露出横肉分明的脸,眼睛小,眯着从后视镜中看她。

    “言女士,你今天晚上似乎不太开心。”

    言梓问,“这是今晚的工作汇报内容吗。”

    “是的女士,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汇报给盛先生,确保你平安无虞。”

    “没什么,”她神色恹恹,“我只是有点困。”

    “需要带女士去别的地方兜兜风,提提神吗?”

    “不需要。”

    她语气寡淡,“送我回酒店吧,实在有点累了。”

    真的累。

    回来卸了妆,草草就睡了。

    只是睡前,偶尔还是会想到今日小姨告诉她的一些话。

    “这么多年,阿淮对我也始终有些误会,或许他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希望这件事不会给你和阿淮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话里藏着点深意。

    “毕竟,你们是这么要好的合作伙伴,这个圈子里,能够找到一个真正愿意站在自己这边还志同道合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哗的一下。

    言梓仿佛听见自己梦里下起来了雨。

    淅沥凉薄,又再一次回到那个骤雨天,看到盛淮若有若无瞥她的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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