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黎明前的夜晚,床上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明灿朝右侧躺着,正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从一数到九百九十九再从头开始,而在她旁边,岑树正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台。

    他看了一夜。

    天亮了。

    郁金香并没有如愿盛开。

    明灿夜里睡得不好,醒的却早,她起床的时候边上的人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她洗漱完后的第一件事是下楼去买灯泡,等她买完灯泡回来,在店的门口,长椅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那坐着。

    走近。

    才发现他背着包。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率先出了声,“电脑给你放在桌上了,围巾在小沙发上,郁金香我刚才已经浇过水了,这几天不用再浇了。”

    他戴着口罩。

    给人的感觉些许陌生。

    明灿稍怔,“好。”

    岑树站起来,“那我走了。”

    明灿问:“你去哪里?”

    岑树说:“民宿。”

    明灿哦了声,又问:“房间收拾了吗?”

    岑树声音淡淡,“回去收吧。”

    明灿能听出来他话语中平静下的失落,她跟着也心情复杂,差点脱口就要说要不就别走了,话到唇边止住了,只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平静说:“你上网课怎么办?”

    岑树皱了下眉,“我找彪哥借一个吧。”

    明灿嗯了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你的书还在我这里。”

    岑树缓声说:“送你了。”

    明灿没有说话。

    岑树看了眼她手上拎着的袋子,问:“需要我帮忙装灯泡吗?”

    明灿下意识回:“你不是不会吗?”

    这话说完。

    好一会都没有人说话。

    岑树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明灿面前,他紧接着张开手臂,就像去年冬至那天在楼下一样,用力地拥住了她,他穿着和上回一模一样的衣服,温度却比上回低了很多,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寒气,透过她的身体,抵达她灵魂的最深处。

    她觉得冷。

    不是从身体上。

    “拜拜。”

    他说着松开手。

    就在这一刻,明灿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等她回过神想要开口,一转头,发现他已经走下了台阶。

    她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合上了。

    谢彪没有想过岑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民宿,因此当他看见人影进来,下意识说了一句麻烦扫码量一□□温,直到岑树在他面前站着,他看着这一身熟悉打扮终于发觉不对。

    “阿树?”

    岑树用仅有的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扫他一眼,语气很是冷淡,“你还量不量?”

    谢彪闻声皱眉,“发生什么事了,跟吃了火药一样的。”跟着他的语气也不是很好,“量啊,怎么不量,就是天王老子今天来了我也一样要量。”

    他把扫码枪往岑树额头一碰。

    36.4℃.

    温度正常。

    岑树抬脚便要往里进。

    谢彪眉毛上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怎么回来了,前几天我不是看你在花店么?和人吵架,被赶出来了?”

    岑树停住。

    眼睛稍稍眯起。

    “我本来准备给你免三个月的房租,不过现在看你心情这么好,应该是不需要了。”

    谢彪听了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瞧您这话说的,疫情闹得现在店里都没有什么生意,我也只能在这苦中作乐了。”

    岑树没反应。

    谢彪继续说:“您就当我刚才在放屁。”

    岑树冷哼一声,“借我台电脑。”

    谢彪一愣,“要电脑干嘛,你又不玩游戏。”

    岑树淡淡说:“上网课。”

    谢彪恍然大悟,“行,我等会给你拿房间去,哦对了,你房间我找阿姨帮你收拾一下?”

    岑树略一沉默,点头。

    打扫房间需要时间。

    岑树坐在楼下休闲区的沙发上等。

    之前长做的阿姨过年回了老家,现在情况没办法过来,目前在店里负责打扫的阿姨是谢彪临时雇来的,人不好找,他还加了价格才愿意来,给阿姨说了一下要注意的地方,才放心把门卡给阿姨让她上了楼。

    谢彪认识岑树也有个三四年,性格没摸太清楚,忌讳倒是摸的门清,少说多做,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其余的他倒是挺好说话的。

    现在的年轻人么。

    多少都有点自己的个性。

    他理解。

    谢彪忙完坐下来打开手机,一滑一条疫情相关的新闻,再一滑又是,他倒不是不喜欢关心时事,只不过他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些新闻于他而言可以说都是噩耗,就这一两个月,他已经快把半年的利润都亏进去了,再亏下去他迟早要关门滚蛋。

    不看了。

    看多了心烦。

    “阿树?”

    他朝着前面喊一声。

    岑树正闭着眼,听见声也没睁开。

    谢彪用手撑着头,哭丧着脸,“树儿,跟哥聊聊天。”

    岑树皱眉,语气不悦道:“聊什么?”

    谢彪仿佛是完全没察觉到,继续说:“随便聊呗,想到什么聊什么,就我们哥俩这关系,不避讳。”

    岑树不搭理他。

    谢彪也是闲着没事干,换了只手撑着头,又说:“你彪哥我眼看着今年年底要满三十岁了,没车没房没对象,就一个破店,还不知道哪天开着开着就开不下去了,哎,日子苦啊。”

    “你说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怎么现在连个姑娘的手都牵不上了呢。”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哥不理解啊。”

    岑树:……

    他睁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谢彪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话少,你牵上人姑娘的手了?”

    岑树沉默不语。

    谢彪切一声,“那你跟我在这说什么,不都差不多。”他说着露出遗憾的表情,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顶着这么好看一张脸也不谈恋爱,真是浪费资源,要是你哥我,对象都换八个了。”

    岑树不说话。

    谢彪自顾自地说:“来和哥说说,你和Nora到底怎么了,哥给你分析一下。”

    岑树站起来,瞥他一眼,“我上楼了。”走出两步,他突然停下来回头,“有烟吗?”

    谢彪微愣,“玉溪,你抽吗?”

    岑树点头。

    谢彪随手把桌角的烟盒拿起来往前一扔,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正好被岑树一手抓住,“谢了。”

    谢彪一直看着他走过楼梯拐角,才低下头点开了明灿的头像,这个人问不到,那他就换一个人问,只要他想,哪里还会有他打探不到的八卦。

    明灿刚脱了鞋踩上床。

    正打算换灯泡。

    她一手拿着新买的灯泡,一手拿着手机,刚看完网上别人换灯泡的视频,看见弹出一条微信新消息,随手点了进去。

    谢彪:【你们吵架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是巨大的,可以想到的是谢彪现在一定见到了岑树,且很明确知道是她和岑树刚才见过,不过他是怎么会知道的?

    没记错的话。

    刚才谢彪并不在门外。

    除非……

    他其实一直知道岑树在她这里。

    她联想到这段时间里和谢彪的对话,本以为从来没有提到岑树是因为知道他回深圳了,但现在一想却是未必,可能只是因为谢彪已知他和她在一起,所以没有什么要问的。

    是的。

    只有这样才合理。

    明灿又想到岑树来的那天凌晨说过曾说过的话,他说她灯泡坏了,因为他没有带新灯泡也不会修,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和家里吵架了,现在想起来他其实从来没有承认过。

    反而是后来……

    他说他会陪她,还说他只是想过来找她。

    还有那天。

    ……

    明灿想着愣住了,她突然发觉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他是主动敲响了她的门,从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远方奔赴过来,只是为了陪她。

    而她呢……

    她选择亲手推开了他。

    明灿抬头,习惯性地往斜前方看去,窗帘依旧紧闭,她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只是反复浮现出一个名字。

    房间还在打扫。

    些许杂乱。

    岑树进去后径直走到窗边站着,口罩稍往下拉,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或许是因为有太久没有抽烟了,他的动作略有些生疏,终于点燃,低头吸了一口,是完全陌生的味道。

    他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抽烟,也没有烟瘾,只是在他觉得困顿或者烦闷的时刻,会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看着火星在指节之间逐渐蔓延。

    烟雾缓缓吐出来。

    是一片白茫。

    待这片白散尽,他伸出手把最外面的绒布窗帘往旁边拉开几公分,透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往外看,眼神平静无光,

    明灿没有回复谢彪的信息,她刚把烧坏的灯泡拧下来放在了旁边,又爬回去踮脚认真看了一下灯座的构造,在脑子里打了一遍草稿,才拿起新的灯泡仰头对准了灯座,咔的一声,卡住了。

    满意地拍了拍手。

    她从床上下来。

    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跑到门口按下开关,灯泡霎时亮了,已经是白天,房间内的光线很充足,灯泡这点光并没有为房间增添多少的光亮,不过没有关系,等到晚上就好了。

    不想浪费电。

    顺手又按了一下开关。

    明灿走到床边躺下来,闭上眼睛从床的这边滚到床的那边,最后在床沿停下,她侧着身体,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窗台上的郁金香。

    然后她意识到。

    哦。

    这是岑树平时睡的地方。

    为了让郁金香可以有更好的光照。

    靠这边的窗帘是拉开的。

    岑树可以大概看到房间里的人正在做什么,他看着她换完了灯泡,开了灯,又灭了灯,也看着她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她停下朝窗户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把手边的窗帘拉了回去,反应过来,又立刻拉开了。

    明灿正望着郁金香出神。

    她想到一年前。

    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它。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想即将要到来的沙尘暴,想她逝去的亲人,她没有结果的爱恋和天各一方的朋友,还有她从头不久却被迫停止的绝望人生。

    时隔一年。

    恍然如梦。

    明灿一直躺到了中午,到饿意席卷了她,才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随便煮了个面条,期间她想起来给花市的老板发了条微信消息,礼貌性问候几句后沟通了要送的货种类数量和送货时间,花的价格涨了些,不过还好,她要的也不多。

    吃完。

    她开始打扫卫生。

    计划是先打扫完楼上再打扫楼下,顺便把一楼的玻璃门擦一擦,好多天没有开门营业,估计都落灰了。

    她打扫起来很有条理,先处理杂物,把东西规整到合适的位置,再把床单被套全部卷了扔进洗衣机,回来留意到小沙发上放着的围巾,也一起拿着扔进了洗衣机里,顺手加了点洗衣液,按下启动键。

    在洗衣机运转的背景音里,她扫完地,又拖完,把各个地方的灰尘都差不多打扫了一遍,最后回到洗手间,擦了擦台面,她看着玻璃杯里绿色的牙刷,片刻,拿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明灿是在天台晾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盆里有不属于她的衣服,显然是前一天洗完澡扔进去的,所以才忘记了拿走。

    而这也印证了一个问题。

    他是临时决定走的。

    她看着盆里窝着一团的白衣黑裤,犹豫一会,还是拿衣架晾在了绳子上,晾衣绳上晾了很多东西,除了刚才晾的这两件以外,还有被套床单、毛衣、睡衣、以及一条鲜艳的正往下滴着水珠的橙色围巾。

    水声滴答。

    让她不禁想到那个凉爽的秋夜。

    然后。

    她便想起了那个漫身水气的少年。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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