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树一时不语。

    谢彪想了会倒是自己想通了,能知道他的生日,准确填写出他的手机号码,更重要的是还能在这个时间知道他隔离的地点,这样的人不会多,显然他们关系很亲近。

    “Nora?”

    岑树皱眉,“我没说过我在隔离。”

    谢彪讪笑两声,“我发了朋友圈,刚发那天她问过我了,我以为她也问你了呢。”他转过头继续看外卖单,“下单时间3月20日下午1:04,蛋糕做好送过来预计一两个小时,你那个时间在干什么?”

    岑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开口道:“画画。”

    谢彪挑眉:“没接到电话?”

    岑树回答:“手机没电关机了。”

    谢彪听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这下好了,蛋糕放过期了。”他顿了下,投去一个遗憾而幸灾乐祸的眼神,“……你也过期了。”

    岑树:……

    眸里的光不自觉黯下去。

    谢彪全然没顾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自顾自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到后面大厅里的人都开始看过来,连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过来提示了他一声不要喧哗。

    岑树把货架上的蛋糕拎起来往外走。

    谢彪对于他的行为表示不解,连忙跟上去,提醒说:“过期了不能吃,小心进医院。”

    岑树脚步突然顿住。

    谢彪差点撞上去,躲避了下,站在他边上靠门的位置,麻利地拆出一包烟来,摸出打火机,“给你一根?”

    岑树拒绝了。

    谢彪低头把烟点燃,笑说:“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当真,要不你打开吃一口,万一进医院了哥关门去照顾你。”

    岑树:……

    他又不是有病。

    谢彪的烟才开始抽了两口,有医护人员过来喊他们的名字让赶紧上车,按照规定,他们可以自行离开,当然也可以选择和来的时候一样,跟着车一起回去。

    面包车上已经坐了一些人,除了他们一起来的几个人以外还有之前就已经来隔离的,报上来的地址五花八门,最近的一个是蓝天社区,距离几百米,就位于人民医院附近,而其他的基本上都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司机先去的蓝天社区。

    起步不远。

    左拐到金湖南路。

    前面应该是刚发生了车祸,路拥堵着,能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各路车辆纷纷自发让路,避到了道路一侧。

    明灿已经在这里堵了快十分钟,面对着愈发拥堵的交通和手机屏幕上眼看着就要迟到的时间,她犹豫许久,终于开口,“师傅,多少钱我付给您,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司机:“你确定吗?”

    明灿:“嗯,我快过号了。”

    司机把收款码往后一伸,“七块,你慢点开门,注意看后面的车。”

    明灿付完,“知道的,谢谢您了。”

    下了车。

    沿着路往前走。

    明灿不怎么认识路,也不知道前面到底还有多远,于是打开了导航,定位了一下,提示只剩下两百米,需要经过一个过街天桥,她很快走到天桥上,这里相对高一些,可以清晰地看见下面的车流。

    在此刻。

    接近静止。

    岑树正坐在靠门边的座位上,双手抱着蛋糕,沉默着看着窗外,他看着路上小心穿过车流的行人,看见他们走上过街天桥,看了一会,有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距离有些远。

    他其实看不清楚。

    不过……

    他的直觉给出了肯定答案。

    面包车在此时缓缓地向前开动,开出几米远,又停下来,车上的人显然也坐不太住了,后排有男人朝司机喊道:“我尿急,能就在这下去不?”

    司机转头问:“你住哪里?”

    男人回:“蓝天社区。”

    司机似乎是想了会说:“那你下吧,开门注意点后面的车。”

    男人感激说:“得嘞,谢谢师傅。”

    男人背好包躬身往前,面包车有点旧了,车门不算好开,他似乎也是不太会,手碰上去好半天也没给门打开,正焦灼的时候,岑树刚好在这时转过来,伸出右手,接着猛的一下往后推过去。

    车门开了。

    男人说了声谢谢。

    岑树看着他下了车,犹豫不过半秒,把手里抱了一路的蛋糕塞到了旁边谢彪的怀里,然后跟着一起下去了,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他反手把车门关上了。

    男人一愣,“兄弟,你也住蓝天社区啊。”

    岑树摇头。

    男人说:“那你是?”

    岑树没理他。

    谢彪反应过来立刻打了个电话,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岑树丝毫没管,他径直往前,朝着过街天桥的方向走过去,他走的很快,但一直到从天桥下来都没有再看见那个身影。

    前面不远。

    是市人民医院。

    明灿刚找到门诊大楼,上到三楼,取完号,坐在角落的座椅上等着机器叫号,刚才进去了一个人,按屏幕上的顺序再过一个便轮到她了,时隔半年再次面临这样的场景,她不免还是有些恐慌。

    没多久。

    听见里面叫号。

    明灿连忙站起来,往里走,进了门打个招呼坐下,陈述了一下自己的目前情况,期间她拿出手机翻出来之前的诊疗记录,医生看过以后让先做个胸部CT,等片子出来以后再来找他。

    做检查几分钟。

    等出片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医院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估摸着也就是在临近下班的点差不多能出来,比起很多大的医院已经是很迅速了,顺利的话只要半天就可以结束。

    明灿一直在门诊大厅的自动取片机旁边座椅上坐着,等到四点过,她隔了十分钟左右便会起身去查一下,这样查了三四回,终于在五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查到了拍片结果,大概看了看检查结论,便拿着上楼找刚见过的医生。

    医生有点忙。

    她等了一会才进去。

    医生看完片子,又询问了她一些身体情况,得到的回复是情况暂时比较稳定,未见明显的转移,开了点药,让她不要过多担心。

    医院的药房在一楼大厅最西边。

    关门时间一样是六点。

    明灿把处方单和病例本放在一起,拿着片子赶紧下了楼,时间不多,她需要尽快,好在这天来药房取药的人并不算多,她缴完费把处方单给了窗口护士,走到不远处的座位坐下来。

    折腾半天。

    她有些疲惫。

    坐了会,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打起了盹,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等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才条件反射般的睁开了眼,立刻起身往前,到窗口取回她的药,刚转过身就听见里面的人喊出下一个人的名字。

    岑树。

    明灿脚步一顿。

    抬头。

    呆滞地看着刚从座椅上站起来的人。

    少年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白色卫衣,一袭黑色长裤,利落笔直,他的头发应该是有很久没有剪过,刘海没过眼睛,戴着口罩,看不清面上任何的神色。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坐在她刚才座位的旁边?

    岑树似乎对见到她并不惊讶,他略点了一下头,从她的身边缓缓经过,等拿完药过来,见她还在原地站着,停下,轻声问:“不回去吗?医院要关门了。”

    明灿这才回神。

    下意识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正值傍晚。

    天色将暗。

    就在他们从走出医院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天空的最后一抹蔚蓝也蒙上了一层灰,夕阳铺满了大半的天,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耀眼的澄红色,绵延到无穷的远方。

    他们一直沿着路往前走。

    到一处公交车站。

    明灿主动说:“我们坐一会吧。”

    岑树答应,“好。”

    站台上站着许多的人,往里有座位,但没有一个人选择坐下,他们走到人群的身后,一齐坐下来,谁也没有出声。

    明灿当然是好奇的,只是她刚在医院里面没有反应过来,现下出来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开头。

    应该怎么问呢?

    你来医院做什么?

    当然是看病。

    如果没有病却非要跑医院来,那指定也是有点病在身上,这个问题,问了等于白问。

    你什么病?

    听起来像在骂人。

    不太妥。

    更重要的是,她其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解释她的事情,这个相遇过于突然,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公交车来了一趟又一趟,眼前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而座椅上的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正在这时,街边的路灯一整排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照在各怀心事的两人身上,明暗不一。

    “交换吗?”

    岑树突然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伸。

    明灿怔顿一瞬。

    点了下头。

    不远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经过的行人步伐匆匆,他们并肩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没有等公交,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病历本,还有检查报告和刚开的药。

    而他们交换的不仅是这些。

    更是他们的秘密。

    选择把这部分毫无保留地交到对方手上,便等于完全将自己暴露给了对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那些掩埋在岁月深处的苦痛,在此时被一一剥开。

    文字是醒目的。

    寥寥几个字却具有无尽的震慑力。

    ……

    无法挽回的残破躯体和拥有健康体魄却无力去维系生存的意志,结局共同指向死亡,甚至很难说到底哪个病要更严重一些,联想到过去的很多事情,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或言语,在此时忽然有了合理解释。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岑树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口袋里摸烟盒,却在碰到的那一瞬间停下来,他抬起头,眼神欲言又止。

    明灿反而笑了,“抽吧,不差你这一根了。”

    岑树摇头。

    当即把手拿了出来。

    明灿眨了下眼,“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岑树默了会,“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灿缓声回答,“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吧,三月底,正好赶上北京刮沙尘暴,不过也算因祸得福,那几天我都在家待着没出门。”

    岑树说:“因为这个……”

    明灿嗯一声,“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我也不清楚我还能活多久。”

    岑树顿默,跟着嗯了一声,“问完了,该你问了。”

    明灿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有意思,如果不是坐在这里,各自手里拿着病历本和检查报告的话,他们的对话似乎更像在相亲,不过显然,目前的氛围要沉重了许多。

    她这几年在网上见过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也曾在闲暇之余了解过一点这个群体,当然也会有很多人认为这只是没有想开,忽视和误解让他们只能被迫地缩在角落里,直至生命灭亡。

    想了想。

    明灿试探着说:“上次在崖边……”

    原本她以为那天只是个巧合。

    现在来看……

    岑树应该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他的确是想过。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之间。

    明灿顿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涩,沉默半晌,艰难开口,“你这样多久了?”

    岑树敛眸,“忘记了。”

    明灿顿了顿,“那你多久没睡了?”

    岑树稍怔,“两天还是三天,记不太清了。”

    明灿缓缓勾了下唇角,故作轻松的语气,“那还是我幸运一点,至少我睡得着。”

    短暂沉默过后。

    明灿又说:“你睡不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岑树皱了下眉,“想睡着。”

    明灿打趣说:“我以为你会说在想郁金香什么时候开。”

    岑树一愣,“也想。”

    明灿转头看向他,“郁金香开了,前几天。”

    她稍作停顿,继续,“你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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