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挂掉电话的第一件事是给岑树发了微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她从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口罩戴好,保险起见拿酒精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喷了一遍,她没让岑树靠近,只是一个人拿着手机下了楼,边往外走边给他发消息。

    明灿:【别担心。】

    岑树:【好。】

    明灿:【乖乖等我。】

    岑树:【乖巧.jpg】

    明灿舒了口气,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在马路边站着,负责接人的车来的很快,她开门坐进后排,透过车窗玻璃看见门口匆忙的人影,嘴角扯出个笑,扬手朝着外面挥了挥。

    岑树一直就在门口等着。

    等到傍晚。

    收到了她的消息。

    是一条定位。

    他立刻拨了一个语音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铃声,节奏很欢快,铃声响了十多秒,无人接听。

    赶过去的路上。

    他又连续打了好几个。

    都没人接。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对面意料之外地传来了声音,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空旷又缥缈,他关上车门,边跑边说:“灿灿,你在哪个位置?”

    明灿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反问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岑树应的很快,“坏消息。”

    明灿却沉默了两秒,“还是先听好消息吧。”她顿了顿,才说:“核酸结果出来了,阴性。”

    没有回应。

    只隐约听见风声。

    明灿一时间不知道对面有没有人在听,想到她接下来要讲的话又突然觉得他要是听不见也好,毕竟这真的是一个很坏的消息,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从未真的听见。

    “医生建议我拍了片,他说情况看来不是很好,可能……”

    短暂沉默。

    她听见一个字。

    “嗯。”

    明灿抬头,对岑树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眼角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阿树……”

    岑树伸手揽住她的脑袋,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胸前,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气回应她的呼唤,“我来了。”

    明灿从最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候不可抑制的恐慌,到现在,经过这半个小时,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她深知生命的残酷便是如此。

    无可避免。

    无处可逃。

    她只能接受。

    良久。

    岑树问:“肚子饿吗?”

    明灿摇头。

    接着又点了点头。

    岑树缓缓松开手,低眉,眼神关切,“想吃点什么?”

    明灿没犹豫,“饺子。”

    在一些她认为好的或坏的时刻,她总是会去选择吃饺子,就和薛可经常会说的那样,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又一次。

    一起从医院出来。

    他们没有选择去医院附近的店里,而是默契地,一路牵着手走回了云水街,街上一切照旧,有木栖的门口站了个男人。

    从打扮来看。

    是谢彪。

    他还是那副吊儿当啷又略显文艺的样子,拖鞋短裤,头发留长扎了个半扎发,看来心情不错,“哎,这几天又不开门,去哪玩了?”

    与之相反。

    两人的眼神稍显沉重。

    岑树置若罔闻。

    明灿倒是抬眼回应了一句,“有点事。”

    谢彪哦一声。

    打量两眼。

    “阿树什么时候开学?”

    明灿楞了楞,转头,看向岑树,“你什么时候开学?”

    岑树这才出声,“下周。”

    明灿又看向谢彪,刚要张嘴,见他摆了摆手,“行了,我听见了。”

    他扬眉。

    调侃的口吻。

    “你还回不回来,不回的话,你那房间我收拾收拾当游戏室了,反正空着也是浪费。”

    岑树这才抬起了头。

    眼神淡漠。

    “随你。”

    谢彪不知道他是又怎么情绪不太好,不过他也习惯,不在意说:“那就这样说好了,东西收拾好了我打包给你送过去。”

    一个小插曲。

    没有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饺子馆的生意明显也受到了疫情的影响,落座大不如前,赵冬林不在,柜台前坐着个穿了罩衫的女人,愁容满面的,角落桌子上有个小姑娘正在做作业,应该是他的妻女。

    明灿点了单,随口问:“赵哥今儿怎么不在?”

    李霜把写好的一页撕下来,答说:“生意不好,朋友那儿刚好有点活,他过去帮忙了。”

    明灿点头。

    李霜没再说什么。

    转头往里。

    没多会,她一手端着一个盘出来,经过小姑娘坐的位置,略停半步,叮嘱说:“快点写,你爸回来要检查的。”

    “知道了。”

    小姑娘小声嘟囔,“做人真难,放假还要写作业。”

    明灿闻言一怔。

    是啊。

    做人很难。

    小孩子难在学业压力,成年人难在为了生计奔波……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而她呢?

    活着。

    比起他们而言,她连生命最基本的资格都在失去。

    “快吃吧。”

    岑树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明灿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一个饺子,点头,“嗯。”

    吃到一半。

    小姑娘拿着作业往这边来。

    “妈,这个题我不会写,你帮我看看。”

    李霜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就不太好,尤其是英语,看着都头疼,早不知道多少年前还给了老师,“妈也不会,要不你等你爸回来问问他。”

    赵茵茵撇嘴,“算了,我爸又要说我。”

    明灿偏头。

    仔细辨认了下开口。

    “英语吗?”

    赵茵茵点头,“你会吗?”

    明灿没否认。

    赵茵茵顿时高兴起来,她也不怕生,径直朝明灿走过去,“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个怎么写?”

    明灿把筷子放下来。

    接过作业。

    或许是境遇所致,她现在看见这整段整段的单词,竟觉得格外的亲切。

    给赵茵茵充当了半个小时的免费家教,去付钱的时候李霜过意不去非要给她打折,几番推脱之后,最后还是坚持给她打了八折,说是图个吉利。

    明灿稍怔,“谢谢。”

    李霜笑,“太客气了,下次有空再来。”

    明灿说了好。

    临出门。

    赵茵茵拿着笔朝她挥手,大声喊道:“姐姐再见。”

    明灿说:“再见。”

    还不到四点。

    二层小楼提前陷入了沉睡。

    明灿上来便直接躺在床上闭上了眼,整个人呈蜷曲的姿势,双臂怀抱着,似乎是睡得不太安稳,岑树帮她把被子盖上,边上坐了会,然后起身往不远处的沙发走去。

    他坐下来。

    抬眼望着前方的墙。

    这面墙上曾留下过许多痕迹,他儿时歪斜的字、幼稚的简笔画、学校里发的奖状,还有酒瓶砸碎的玻璃渣……在一次次重新粉刷以后,到今天,逐渐铺满了他平淡生活里的日常碎片。

    他安静望着。

    许久。

    没有任何动作。

    明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人来人往,她和许多人迎面走过,却始终无法真切地看见他们的脸庞,总觉得似熟悉,又很陌生。

    直到……

    一个身影出现在人群尽头。

    朝她张开双手。

    “灿灿。”

    她认出他的脸。

    尤其是那一双沉默的眼睛。

    “阿树。”

    明灿立即抬脚向他奔跑过去,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她过去所有见到的人全部不知所踪,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一堵望不到边的白墙。

    她坐起来。

    第一眼看见沙发上的背影。

    岑树闻声转头,反应半秒,立刻起身往床边走,不等他走到,床上的人已经朝他扑了过来,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很快站稳,他抬手将怀里的人拥住。

    “别怕。”

    明灿把头埋在他的脖间,好一会,开口,声音发闷,“我梦见你突然不见了。”

    “不会的。”

    岑树摸着她的头,语气轻柔,“我向你保证,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明灿仰头,“永远吗?”

    岑树的回答笃定,“永远。”

    明灿原本慌乱的一颗心在听他说完这两个字后平静不少,沉默片刻,她张了张唇 ,“我们去昆明吧。”

    似乎从某天开始。

    她的很多决定都很突然。

    辞职。

    南下。

    亦或是在云水街落脚。

    以上种种,都是她突然之间想到的事情,想到了,便去做了,没有犹豫,没有多想,她唯一曾犹豫的事是与他有关,不过最后,她还是决定忠于自己的本心。

    结局或许会遗憾。

    但至少。

    不会后悔。

    距离最晚一班去昆明的车出发还有刚好两个小时,明灿买了票,简单收拾行李,把行李箱和包都给岑树拿着,她最后抱着窗台上的花,下楼,在门口打了一辆车。

    正好是个周五。

    车站来往的人很多。

    两人牵手走在熙攘的人群中间,口罩挡住大半张脸,在那看不清的面容之下,悲喜得以隐藏,仿佛他们也只是和这匆忙的人们一样,于城市间往返,度过一个普通的周末假期而已。

    接到谢彪电话的时候。

    车刚到建水。

    岑树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接通,“喂。”

    谢彪嗓门很大,“我在门口了,你下来拿一下东西。”

    岑树说:“下次。”

    谢彪反应一会,“你不在?”

    岑树:“嗯。”

    谢彪:“又去哪了?”

    岑树:“昆明。”

    谢彪:“什么时候回?”

    岑树瞥了一眼边上安静的人,声音放低,“不确定。”

    谢彪啧啧两声,“那不打扰你们了,在昆明好好玩,什么时候回来说一声。”

    岑树说了好。

    接着把电话挂断了。

    明灿正看着窗外,过一会,忽然转过头,“Gerald打的么?”

    岑树点头,“嗯。”

    明灿哦了声,“你们认识多久了?”

    岑树想了下说:“三年,还是四年,记不清了。”

    明灿笑,“我记得。”

    岑树疑惑。

    明灿继续说:“十一个月,从我们第一次见到今天,正好十一个月了。”顿了顿,她扬起眉,“到一年的时候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明灿其实压根没想好要送他什么,她只是忽然觉得,在这个于她而言很有意义的日子里,她应该做些什么。

    比如。

    送他一份礼物。

    感谢他的刚好出现。

    给予她的人生一段全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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