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学式的这天碰上暴雨天,人的心情难免有些烦躁。

    我待在礼堂帮忙做着收尾工作,没赶上其他人回教学楼的队伍,便被雨水困在了原地。学生会会长也站在门边,我们一起沉默地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积雨云。

    他一早通知了午休时候要开部门会议,意味着我需要在会议开始前交上一份详细提案,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海原祭的邀请函设计定稿、礼物明细、嘉宾名单以及最重要的预算开销。

    时间实在紧迫,而我手上还有一些细节未确认。见雨稍微小了一点,我匆忙打了声招呼就冲进了雨里。

    并不是我过分紧张学生会的工作,只是今年除了往年固定邀请的学校,还多了东京的冰帝和京都的洛山,听说会长提前和迹部交涉时可能被小瞧了,对方没有一点后辈的样子,让他这高三学长的面子不知往哪儿搁。

    从东京回来后,会长非常认真地跟我们所有人说,这次海原祭绝对要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都不能说一句不好。

    旁人也许不太清楚迹部景吾的脾气,但我的老朋友,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片仓南早就给我透了口风,今年夏季大会冰帝网球部在团体赛上吃了立海大的亏,他这次能收下邀请函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只不过,我知道这些内情也无济于事,不是谁都能和迹部一样高一就当上学生会长的,我这一小小部长还不是会长指哪儿我打哪儿。

    假期时候我就在抽空做准备了,正式开学后理科升学班的学业并不轻松,再加上每日的部活训练,能留给学生会事务的时间太少了,我不想死线当头逼得自己喘不上气。

    我当然不会自己包揽全部,外联部的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拖其他人下水。

    柳生是绝对逃不掉的,何况能看到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为了缩减预算成本而绞尽脑汁的表情,也算是一大乐事。

    那几天他跟仁王在队里打完球就会来我家店里,我们三个坐在靠着电视的角落,能吹到风扇,很是凉快。爸爸常给他们点的拉面多加几块叉烧,前前后后算下来真不知是谁赚了谁亏了。

    这会儿虽然我跑得够快了,但到楼下时刘海还是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感觉不是很舒服。

    我把柜子里备用的毛巾拿出来顶在头上,猫着腰走回了座位,今天上午只有这一节班会课,按理来说早就该结束了。

    通常升学班的班导对学生们都很放心,规训的话说得很少。

    然而班导却这会儿站在讲台上一份一份翻起了早上我们交上去放在讲台的进路调查表,那是他暑假前让我们带回家的。

    哪怕经历了宽松世代,立海大仍然坚持贴出前五十名红榜,作为一所古板又老派的学校,大约不会把学生的志愿院校看作是一种个人隐私,加上多年傲然关东地区的国立大学升学率,学生们似乎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尽管在我看来,这就是非人道主义。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有时会停下来抬头看向对应的学生,只见老师眉毛挑起,接着将目光落在我这里,我用手拨了拨勉强擦干了的刘海,转头看向窗外,满脑子想的都是能不能有足够的时间留给我把提案再整理一遍。

    又过了几分钟,老师招手叫了两个学生上前谈话,估计他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教室了,我放弃了原本的想法,长叹一口气在桌上趴下。

    邻座的女生捧出厚厚一本练习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解题步骤和笔记,刻苦的样子一点没变。

    下课铃及时地打破了班上死气沉沉的氛围,只是并没有真的解救我,老师指了指我和前排的两个男生,让我们跟着一起去教员室。

    眼尖地注意到了三张表上同样的志愿,我写得最潦草。

    之所以填上东大理三,我的理由很幼稚,只是因为医学部没什么人能考进去,这会显得我很厉害。老师估计是看出了我的心态,于是他在叮嘱了那两个男生之后又留下了我。

    「冈田同学,什么都可以做得好,不代表什么都可以得到。」他把桌上一份学生档案翻到我的那一页。

    「老师,我没那么贪心。」我看了一眼自己的综合评价。

    「是因为贪心,所以才会选不出最想要的。」他用笔尖戳了戳我写在表上的几个字。

    我没有再回话,沉默了一阵,老师便让我回了教室。

    暑假前留在我脑子里的答案,我没有写出来,我太容易去选择「我能做好的事」而不是「我想做的事」,因此经常分不清这两者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我也许有一份人生规划,就像我知道自己终会成为一名刑警,而它代表的是「我能做到」还是「我想去做」,在意识到这个矛盾会伴随我整个前半生之前,我的烦恼从来都与此无关。

    班导的话不能说对我毫无触动,我想他点明的是我不愿承认的——我虚荣且慕强、傲慢且固执,却利用它们将自己包装成人人都爱的冈田早苗。

    一直到很久以后,回首过去我看到师父为了我的规划铺上一整条路,哪怕那是为手冢铺的,我还是义无反顾踏上了前程。机会到了眼前没有放弃的道理,我只想爬到更高的地方,所以才可以抓住一切绳索。

    可能我在那个年岁想不通的只是,既然选择了不可能会后悔的未来,为什么我还会拥有十七岁的迷惘。

    在外联部的办公室里坐着,我对着还未完成最后收尾工作的文件发呆,一动不动,脑子里空无一物,连柳生推门进来我都没发现。

    「冈田?」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清了个嗓子,我回过神把手底下压着的提案抽出来递给他说:「帮我再对一遍吧,邀请函一共是……」

    他应了一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边听着我说一边看文件资料,按部就班的工作让我逐渐淡忘了由升学志愿引发的情绪上的链式反应,回归了平时的状态。

    难怪仁王会说我可能临了入土也要在阴间寻个一官半职,死了也闲不住。

    午休的部门会议气氛同样不算好,包括我在内的几个部长为了预算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你说你布置要花费,我说我礼品少不得,她说她设备不便宜,没人愿意退一步。

    会长拍了两次桌子,可惜毫无作用,无人理睬,还是真田拉开椅子镇定地说了声安静,会议室里才降了温。

    「所有人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会长合上笔记本,「你们需要多少,我和大学部谈下来。」

    和去年相同的处境,我听到了截然不同的话,那会儿还是部员的我听部长抱怨着会长在大学部面前缴械投降,只争取到百分之七十的经费,现在却是被鼓励着不要有顾虑,尽力做到最好。

    心里一阵喜悦,导致我忘记了刚刚维持秩序的人是真田弦一郎,忘记了自己就是要和他对着干的小学生心态。

    漫长的会议进行到预备铃响之前才将将结束,我和校刊编辑部的学姐还在讨论着一些细节,两个人是最后走出会议室的。

    算了时间,我走到教室应该刚好是正式上课的时候,于是便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

    到楼梯最后的拐角,我抬头见到柳生和仁王一个倚着扶手,一个蹲在台阶上,下意识疑惑地后退了半步。

    正好上课铃响了起来,我打算越过他们直接奔向教室,他俩倒好,一人架住我一边胳膊,抬着我离了地面,快步走下楼梯。

    「绑架我也要有个理由呀。」我压低了声音,向左向右都看了一眼。

    「这还不明显吗?」柳生的镜片一闪。

    「逃课呀。」仁王很默契地搭腔。

    听完回答,我以为我在梦里,不对,哪怕是做梦我也不会梦见柳生比吕士带着我违反校规这种无稽之谈的。

    常年关着的立海大后门的另一边是个废弃的旧游泳池,除了中学时的夏日试胆大会,我几乎从没来过这里,泳池的水很久以前就被抽干,如今早秋刚至,里面便堆满了厚厚的落叶,大约占了泳池二分之一的深度。

    仁王手脚并用,灵活地翻过了铁门,绅士的柳生刚要弯腰帮我垫脚,我已经踩住门锁的位置轻松一跃,落地时还能压住制服裙摆。

    这就是柔道部王牌的身手。

    「プリッ(puri),冈田选手满分。」仁王捧场地拍了拍手掌。

    微微点头,我配合他做出致谢动作。

    等柳生也翻过来,我们仨站在泳池边沿,低头盯着里面的落叶,他们熟门熟路就坐了下来,而当我也准备这么做的时候,柳生说了句等等。

    尽管我说了没有必要,绅士还是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给我,我这才在他边上坐下。

    落叶的深度刚好够到我的脚面,我玩耍似的踢了几下,飞起来好些叶片,有种奇妙的令人放松的力量。

    「按照推理小说一般套路,我们应该会在落叶堆下面发现尸体。」我笑着这样说。

    「那你应该会先闻见它。」柳生很是严谨。

    「这下面什么也没有,」仁王侧过身子看向我们,「我跳下去过。」

    我和柳生同时露出了皱眉的表情,想不到他能做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我打赌你们也会这么做的。」仁王耸了耸肩。

    之后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坐在那里,聊了许多没头没尾的话题,时间跨度从小学的校园传说到明年送柳生去英国时一定要在香港转机,我和仁王顺便来一趟毕业旅行。

    「别太喜欢驰星周了*。」柳生调侃道。

    「不,我更喜欢陈浩基*还有菠萝包。」我回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柳生突然站起身说:「训练要迟到了。」

    见仁王也跟着爬起来,我笑话着他俩:「你们倒是一点不担心被记旷课。」

    「真田比较麻烦,」柳生向我伸出手,「一起回去吧。」

    这次我没有犹豫,两手相握时,萦绕在脑海里的思绪不再沉重了。

    后来我并没有问他们那天为什么会反常地拉着我逃课,我只是又一个人来过一次,在落叶更厚的那个时候,换了条裤子,跳进了泳池。

    虽然说不清理由,但是人确实都会跳下去一次,不过我不知道柳生有没有试过。

    * 驰星周,原名坂东龄人,因为喜欢香港电影,尤其是周星驰所以取了驰星周的笔名。

    *陈浩基,香港推理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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