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幸村说出从今天起高中生活就真的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时候,我陷入了恍惚之中。

    刚巧傍晚起了风,我们几个人站在垦丁的海边,静静看向逐渐没入海平面之下的夕阳,本就无心的一句话像是钟响了一般,我竟然低头算起了还有多久会到毕业的那个三月,仁王提前给了我答案,他甚至转头问我需不需要知道倒计时多少分多少秒。

    「这种说法听着就好像是……」我顿了顿,「倒计时归零的那个瞬间你就必须成为大人了。」

    「说起来那种瞬间真的存在吗,」仁王挑眉又瞥了我一眼,「你不是生下来就是个大人了吗?」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我探出头对着柳生说,「他在骂我吧,管管你的搭档。」

    「铁拳和铁腕你都有,」柳生做出请动手的手势,「全权交给你。」

    「那你高看我了,」我轻轻抓过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真田的手臂举起来,「铁拳在这里,铁腕也在这里。」

    真田显然没跟上我们三人仿佛漫才似的对话,微微皱眉对我的动作表现出了一丝不解,然后一本正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也表情认真点了好几下头,「我们在夸弦一郎啊,夸你是个大人。」

    听了我的话最边上的幸村别过头笑了笑,仿佛看到真田如此对他来说是一件乐事。

    虽然这会儿几个人望着落日聊着天非常悠闲,但是没过多久柳生便立刻反应过来最后一班到高雄的巴士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发车了。好在全员都有体育社团成员的身份加成,我们甚至追上了已经开出去几百米的车,排着队用蹩脚的中文同司机说对不起,接着一起挤在了巴士最后一排。

    正在平复呼吸的时候,我埋下头没忍住笑了起来,柳生像是也被传染了,两个人同时在座位上笑得肩膀在颤抖,不知道笑了有多久,他才想起问我为什么。

    我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我自己,解释说:「我只是想到,出生在湘南海岸边的孩子竟然会因为看海差点错过末班车。」

    「说出去好像有些丢人哦。」幸村搭腔。

    于是下一秒,在真田同学开口的同时,我们四个人默契地坐直了并摆出严肃的表情,一起说道:「太松懈了!」

    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招的真田愣住,看了看左边的我和柳生,又看了看右边的仁王跟幸村,只能用无声来应对调侃。

    坐巴士再转高铁,等回到台北市区的酒店已是深夜*,那附近的街区有一个夜市,昨天丸井连吃了十几个摊档,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吸引人。然而已经陪我们放肆了成日的真田说什么都不再妥协,要求我们在明早八点集中去机场前乖乖留在酒店,否则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在操行册上记下名字。

    好吧,我便扮作无奈的模样摊手,他们四人是一间房,但我住的是女生房间,真田哪来的机会给我使绊子,可谁料到这家伙竟然就这么守在了一楼大堂里,本想跟着我一起出去觅食的同房间的两个女生差点遭了殃,我连忙招手让她们回去,当她们顺利溜回电梯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真田的声音。

    「冈田。」

    还好没有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僵硬地转过身,真田用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神情看向我,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但我那时只能读出这些东西。

    「真田组长不会连我去趟7-11都要管吧。」我先发制人拉开玻璃门。

    「时间太晚了不安全,」真田走在我旁边,「我和你一起去。」

    「我?」我反问,「你是说碰到我的坏人不太安全吧。」

    「反正你一个人的话,」真田非常坚决,「不可以。」

    我把钱包里剩下的台币数了数,从冰柜里摸出了两盒有点贵的雪糕,结完账走出来就坐在了路边,一边用嘴撕开勺子的塑料包装,一边转身把另一盒往真田的方向递过去。

    他起初还站在原地不伸手,见我眼神里透着点「你最好别拒绝我」的意思,才老老实实弯腰接过来。过了几秒他大概是觉得他站着我坐着有些不太合适,学着我的样子在路边坐下,低矮的路牙石对身材高大的真田来说自然很是别扭,不过他都拦着我不让我去夜市了,这点委屈还是受着吧。

    吃了没几口,我动勺子的频率就慢了下来,出于一些我自己也不知晓的理由,总而言之,我不喜欢香草味的甜食。

    「你要和我换吗?」正当我勉强着又吃了一口时,真田拿着他那份橘子味的向我提议,见我没回话,他又补充道,「我记得你不喜欢香草。」

    「这你也记得?」我松了一口气似的把雪糕盒换过来,并且挖了一大勺进嘴里,试图用橘子香精压掉香草的气味。

    「我们认识很久了。」真田用一句无比正确却毫无意义的话解答了我的讶异。

    毕竟他又不会坦白地说出来,他知道小学时候我总是会一脸不情愿地喝完每周三营养餐里的那盒香草牛奶,更不会说他知道给老师写匿名信建议营养餐不应当出现添加额外口味的非纯奶制品的人,是我而不是高年级的学生。

    他的这句话多少发挥了一些魔力,它为我们创造了短暂的休战时间,这个肩并肩吃雪糕的夏夜,安静而平和,却也不幸成为了我们高中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正面对决的序幕。

    几场秋雨过后,藤沢迎来了初冬的冷空气,并不舒适的凉意刺激着每一寸皮肤,降温的那日凑巧是学生会的周例会,办公室的窗户总是留着一条缝,吹得我肩膀发酸。

    会议结束,真田、柳生还有我同片仓四个人被会长叫住单独留下,他把几份换届选举手册推到我们面前。

    「前两天老师提醒了,圣诞节前得完成学生会长和成员的换届,从今天开始还有一个多月,你们几个就各凭本事吧。」

    他话音刚落,片冈就打着呵欠摆了摆手:「我弃权,这次就不用算我了,我不是这块料。」

    柳生也紧跟着拒绝说:「也不必算我,我是冈田同学的选举搭档。」

    会长自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他仿佛一开始就清楚游戏的玩家会是谁,于是直接抽出了两份手册,一左一右递给我和真田,并指着第一页提醒说:「投票截止前会有两次演讲和一次公开辩论的,下周一的晨会就是第一次演讲,可以开始写稿子了。」

    在我们回教室前,会长补充道:「对了,这一个月要组织的活动挺多的,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都完成,真田你没有选举搭档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办公室的大家都能搭把手。」

    「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偏心吧,会长。」我把椅子放回原位看向他,「你们办公室可全都是精英。」

    「你打住,」会长用略带嫌弃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我和柳生,「我都没说你们俩成天在学生会成双入对的,这次成了搭档就低调点吧冈田同学。」

    「前辈话不能这么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柳生默契地帮我接话。

    「看?」会长轻轻一拍真田说着,「他们真是低调不了一点。」

    无意反驳这种无证据指控,我抬头对上了真田的视线,挑眉一笑,我知道我非赢不可。

    在走廊同真田分开,我和柳生往左上了楼,一边走我一边粗略谈着自己的想法,柳生习惯性摸出口袋里的便签纸,三两下将分散的点按照逻辑排列好。

    当我突然卡住时,他便适当给出几个提议,联通整个方案。我回了谢谢,他就绅士地说这是应该的。

    这段对话对于关系建立在熟悉程度早已超越普通同学的我们来说有点微妙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噗嗤笑出声。

    他也偏过头抿嘴一笑,然后说:「我们会赢的。」

    「我知道。」我点点头,接过他写好的便签纸,拉开教室后门。

    柳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隔着窗户看到我在座位上坐下才转过身。

    也许很久以后我才会明白,即便是当不上会长也不意味着我不如别人,可十七岁的我不明白,我为此付出,我为此筹划,我所愿只有一个令我满意的结局,我相信这是一种平等的法则,我也因此误以为自己从过去走到现在的这条路如此顺利的原因,都来自这条法则。

    细细想来,若是我在那一刻输给了真田,我会不会给自己找借口,会不会真心祝贺对方,会不会承认他的优秀,我猜不出自己的选择,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可能会早一点走出对平等法则的执念。

    谁让那时候我还笑话对我说「努力是个骗局」的手冢想得太多,他在电话那头轻声叹道:「早苗,所以我会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深更半夜改三遍竞选稿吗?」我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需要我帮忙吗?」手冢不再接着说上一个话题反倒是主动询问说。

    「你不用去训练?」我反问。

    「这点自由时间还是有的。」我听到手冢拉开椅子的声音。

    「那我先念一遍,你帮我听一次。」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到阳台,海面上月色朦胧笼罩着一层薄雾,我缓缓开口。

    *垦丁除了飞机没有直达台北的交通工具,一般是坐巴士到高雄左营高铁站,末班车是七点,再坐高铁回台北,高铁营业时间到晚上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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