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有时候人们彼此之间太过了解——或者说,对对方的情绪波动太过敏感绝非好事。这是帕萨莉从跟汤姆的相处中悟出来的道理。

    就比如,之前魔药课上那一小会,她不那么生汤姆的气,本是很隐蔽的情绪——她自信一向掩饰得很好,但因为对象是汤姆,所以这种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变化,也被察觉出来了。而且他没有轻易放过,用一个所谓的“秘密”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勾起她的好奇心。

    尽管自问一向很有原则——在汤姆公开向大家澄清之前不会跟他和好,但帕萨莉不得不承认,有那么点动摇。诚然,汤姆一直以来都喜欢背地里搞点小动作——或是研究,或是某些计划,可基本上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比如私底下学的高危高难度魔法,组建自己的小团队和关系网,得到别人不知道的内部消息。

    因此,她想不出他有什么秘密能让她“大吃一惊”。

    可只纠结了一小会,她就又下定决心守住原则,绝不妥协。毕竟才刚答应过要帮忙澄清绯闻,上魔药课时就凑得那么近跟她说话,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为她好哄吗?更不用说这之后,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见她更生气了,也只稍微收敛了言行,并没再提及那个秘密,仿佛压根没这回事,不过是为了让她放过流言的事而随口一说。

    不过帕萨莉清楚,哪怕不知道尊重、配合她,关于那个秘密的真实性,他也并没说谎。倘若她肯稍稍让点步,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分享——要知道,当时说起这事时,他得意得不得了。

    可没门。她不会因为好奇心而抛弃原则。

    所以,较劲还在继续。汤姆等了一阵,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便也如承诺所说,终于在别人用暧昧的眼神看他俩时,轻声请求对方不要这样:“我和帕萨莉只是朋友,请别这么做,我们都很尴尬。”

    对此,帕萨莉本该感到满意并原谅他,让一切恢复正常。不过事实却是——

    “我觉得他们应该接触过,不过里德尔还是被拒绝了。”

    “我也觉得……所以梅尔宾斯到底怎么回事?想跟里德尔交往的人可非常多。”

    “我也想不通,你们不觉得她很奇怪吗?或者说,是不是有点傲慢?除了总跟沙克尔和布莱克形影不离外,再没跟其他人有过多交集了。”

    “哦,恐怕不是傲慢。芭芭拉你们知道吧?对,就是我那个加入了周刊社团的赫夫帕夫朋友,说她经常来社团工作,非常负责任,十分踏实,对人也很友好,就是有点内向害羞。里德尔不也在那里吗?据说他们两个从一年级起就经常坐在一张桌子前审稿和写作业,特别专注,几乎从不闲聊。估计里德尔从那个时候起,就对她有了一些好感吧?毕竟他也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只不过没有梅尔宾斯那么内向。”

    “好吧。可我还是觉得梅尔宾斯很怪。正常女生,如果碰到里德尔这样的男生对她表现出兴趣,都会很愿意考虑给个机会发展一下。而且,好像也没见过她跟其他男生约会或者暧昧过,太不同寻常了。”

    “兴许对于梅尔宾斯来说,里德尔太单调了吧?既然他们从一年级开始就一同工作,那肯定没什么新鲜感了。毕竟乖女孩都喜欢坏男孩。而他简直就是我们学院的黄金男孩,比阿尔法德-布莱克还规矩。据我哥哥说,从没听见过他对哪个女生评头论足过……”

    “真的假的?难道他喜欢男生?毕竟连沃尔布加都跟别人炫耀过她弟弟眼光很高,一般人看不上,说明阿尔法德背后也表达过喜欢谁、不喜欢谁。”

    帕萨莉坐在马桶上悄悄长叹了口气,感觉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腹部竟然好了些——她来了月事,经期活血剂刚好用完,腹部疼痛,总感觉想上厕所,便不时跑盥洗室,结果就这样碰巧听到一耳朵关于自己的八卦。

    不,我才不喜欢坏男孩。她听着外面三个显然是斯莱特林的女生们闲聊,逐渐忘记肚子疼的事,内心默默反驳,而且汤姆是黄金男孩?太荒谬了。斯莱特林是没有正经人了吗?她边想边感到一股奇怪的情绪正缓缓蔓延上心头——似乎既有点难为情,又有些不屑一顾,还有种奇怪的骄傲,就像知道了别人不知晓、了不得的内幕消息。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关注她和汤姆的绯闻——要知道,距离她冲汤姆发火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多月,魁地奇赛事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大部分情况下,人们听到别人议论自己时,总免不了想一探究竟,帕萨莉也不例外。因此,她发现自己此时居然也像个肤浅的女生,安静地躲在厕所间门后,竖起耳朵听别人是怎么看她的。

    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话题的主角虽然是她,可实际上却在围绕着男生打转——

    “的确。而且说到布莱克,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也很怪?”

    “……是的,他似乎也从没跟任何人出去过,除了沙克尔和梅尔宾斯。不过考虑到沃尔布加说他眼高于顶,也算合情合理。此前不还有传言说他在追求沙克尔吗?现在沙克尔有了男朋友,他却还是跟她们在一起,这么看来,他对沙克尔有意思根本就是瞎说。莫非布莱克确实对梅尔宾斯有意思?最早的传闻其实是真的?”

    “不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的如尼文课上,我听格林格拉斯说,梅尔宾斯和布莱克上课的时候交头接耳来着,教授还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当时有人反驳,说里德尔跟她才是一对,布莱克就站出来替她说话了。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不过最近,别人调侃里德尔和梅尔宾斯的时候,他好像没再说什么,只是冷眼旁观。难道是梅尔宾斯想攀布莱克家的高枝?”

    “假如是那样,沃尔布加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可是布莱克家,必定会找一个正统巫师家族出身的女孩结亲。而梅尔宾斯肯定是艾弗里家的私生子。首先,画像和幽灵有时记不清事,但肯定不会认错艾弗里家的家主。家主忽然来校长室见她,很能说明问题了吧?其次,据她室友说,前几年没见她收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也就是说,她最近才收到点好东西:巴黎交流会前寄来的礼服,以及这次专利通过后的一堆东西。而这些,你们也都看见了吧?只有家底殷实的纯血巫师家才能买得起。那可是成套的辛克庞斯定制礼服和艾艮豪斯文具。这么看来,应该是艾弗里家终于不计较她的身份,想培养她。可如果她是私生子,阿尔法德为什么要跟她频繁来往?呃,弄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真希望谁能去问问。可说实话,谁敢去问?沙克尔很不好惹,现在还有男朋友护着。柳克丽霞-布莱克更不用说,不仅有姐姐沃尔布加,还有未婚夫当护花使者。格兰芬多的穆丽尔就更不能去问了,他们马上就跟布莱克结成亲家了。”

    “的确。哈,布莱克一般人都高攀不起,里德尔倒还有戏。然而现在里德尔也变成了香饽饽,梅尔宾斯对他没意思,别人可不是,而他也说不准会接受其他人抛过来的橄榄枝。哦对了,他也没跟人出去过,连霍格莫德都没去。”

    “我听说那是因为他是个孤儿,没人给他的表格签字。”

    “孤儿? 只是传闻吧?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也是某个家族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对梅尔宾斯更有好感。毕竟,看梅尔宾斯的做派,也不大像是暴发户出身。”

    “但有人曾听到梅勒斯教授跟邓布利多教授聊天,提到他是孤儿。我想他可能后来被某个巫师家族收养了吧,可因为不是亲生的,肯定不受重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稳重,丝毫不像其他男生一样蠢头蠢脑的。反正不管哪种情况,就外在条件来看,他和梅尔宾斯都还算般配,只可惜梅尔宾斯没意思。”其中一个女生说,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惋惜的味道。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其他人肯定会抓住机会。你们发现了吗?最近一年,特别是巴黎交流会回来之后,他变开朗了不少,更愿意跟大家来往了。不少人因此也活络起来——哪怕交往不成,以后合作也很好。”

    “的确。这么一看,他倒真有可能是某个家族的私生子,因为崭露头角而扬眉吐气。说不定没多久也会被家族承认吧?”

    “已经得到承认了吧,你们看看他最近收到了多少信和包裹?比梅尔宾斯还夸张,我那天看到他收到一把扫帚——包裹实在太大了,傻子也能看出来。罗尔后来见人就说,那是最新的彗星220(标注1),那炫耀的样子连特拉弗斯都替他尴尬……”

    “说到特拉弗斯,他眼光不错,早早跟里德尔成为朋友,估计以后合作的话,他家肯定能占不少便宜。”

    “可不是。”

    帕萨莉坐在马桶上,肚子彻底不痛了,心里却不舒服起来,还相当别扭——她早就知道有不少人对汤姆青睐有加,尤其是女生,但没想到他们一方面喜欢他,一方面却这样议论和猜测他。对此,她没办法不感到义愤填膺。毕竟,哪怕出于某些目的,长久地维持良好形象并万分耐心地应付这些人,也相当费时费力,并且这些人中,有不少都得到了他在魔法和其他方面很多帮助,比如辅导作业,向教授打探消息或说好话等。

    可她还没有完全原谅汤姆——这次他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凭什么每一次他惹了她,只要做出点让步,她就得主动和好?为什么在跟他相处时,她总是这么费劲,而别人却能很轻易地得到他哪怕是虚情假意的关照和宽容以待呢?哦对了,因为这是他自己主动经过仔细权衡和判断做出的选择,认为他们值得他这样付出,而她不值得。

    既然如此,她完全没必要浪费感情,为他愤愤不平,因为那就是自取其辱。

    这么一想,帕萨莉更生气了,但出于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并不想让对方知道。

    “我不明白,你还要不高兴多久?已经一个多月了。”终于,某天晚餐时分,周刊社团的人都陆陆续续走光后,他不快地问。

    “我也不明白,”帕萨莉头也不抬地立刻回敬,“你为什么不赶快去吃饭,再到决斗小组主持活动,却要在这里纠结这个?”

    “因为你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你对决斗咒语的学习,也拖慢了我的计划,”他的声音听上去更烦躁了,“你的要求我已经都做到了,现在没人再拿你开玩笑了,我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替你说话了,可你还在闹别扭,从开始实践练习到现在,始终没有掌握1号和2号咒语。你也知道,如果想要学习抵抗这些咒语,最快的办法就是要先会熟练运用,但你又让情绪左右行为了。”

    帕萨莉的笔停了一下,抬起头来,脸拉得更长了,声音很冷淡,却也很平静:“我承认,还在生你的气,因为你当众耍了我。但凡换位思考一下,你也会比我更恼火。再说练习咒语的事,我并没有偷懒,也许反而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不是人人都擅长‘那种咒语’、能一下子抓住诀窍的。”

    可她的漠然和冷静似乎让他更不高兴了。汤姆瞪着她,沉着脸,半晌没说话,漆黑的眼睛里满是不相信的审视。

    帕萨莉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还故意也学他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他们对视着,视线锁得很紧,渐渐地,汤姆眼里阴沉的怀疑和打量褪去,扬了下眉毛,脸上露出一种颇为古怪的情绪,揉杂了不确定,疑心,惊讶,甚至还有一丝得意和愉快——问了出来:“……你在嫉妒?”

    “什么?”听到这句话的一秒,她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当然,更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兴许是她的质疑太过强烈,汤姆又变得高深莫测,眼里的情绪收了回去。然而,盯着她半晌后,他咧嘴笑起来,见她沉下脸,还宽容般地压了压嘴角收敛这个笑容,点点恶作剧和自得回到了眼中。似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终于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语气十分轻快,带着炫耀的意味,像是确认自己获得了胜利:“我没弄错。你还在生气,是因为我最近都在应付别人而冷落了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瞪大了眼,一边为他的荒唐话感到吃惊,另一边却无法自控地心跳加快,脸颊涨红,羞耻、难堪和慌乱开始像接连点燃的烟火,引信嘶嘶迅速燃尽后,便在胸腔里乱蹿乱撞。她努力想压制并忽略这种陷入被动的感觉,却觉得力不从心,不由万分恼火,反唇相讥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已经自恋到了这个程度。在他们的吹捧下,自我膨胀得如此巨大。当心涨破,万人迷。行行好,如果没别的事,最好赶快走,威夫特他们要等急了。” 说完,她赶忙低下头去继续演算,想借此重新夺回冷静和理智。

    可事与愿违,她总忍不住侧耳关注对面的动静——没有响动,连衣袖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他肯定还坐在原处,说不定在观察她。

    这个认知让帕萨莉不禁更加如坐针毡起来,一时间顾不上仍旧涨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心跳,按捺不住地抬起头催促道:“你不走吗?”

    汤姆没有回答,反而是她跌进了对方的视线里。是的,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她觉得好像一只不幸撞上蜘蛛网、被粘住的虫子一样。渐渐地,她感到十分不妙——他的视线仿佛解剖魔药材料的小银刀,而她则变成了魔药工作台上一只待解剖的活青蛙,四肢被魔法用力穿透,固定在案台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束缚,只能被迫敞开脆弱柔软的胸怀。

    这一刻,她确信自己的眼中一定无法自控地流露出了惊慌,因为下一秒,他的眼神软化,变得忍俊不禁起来,接着又宽容地垂下眼帘,切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视。只见汤姆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极为得意的微笑,细长的手指愉快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才重又抬起盈满确信笑意的眼睛,抬了下下巴,用轻快的声音说:“你骗不了我,帕萨莉。”

    顿时,帕萨莉还没来得及舒出的那口气被卡在了喉咙,心跳一瞬间停了,瞪着对方半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然后,一丝清明从这团混乱里冲了出来,像根针猛地刺进太阳穴,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脑袋和耳朵里面齐齐响起嗡鸣,不待回过神,她就发现自己正把桌上能丢的东西通通都狠狠砸向对面,同时刷地站起来,浑身僵硬颤抖,声音也抖得不像话:“你对我用摄魂取念?”

    汤姆慌忙抬手阻挡各种朝他飞来的物品——墨水瓶,羽毛笔,书,羊皮纸,笔记本,甚至放稿件的篮子——眼里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泛起一丝狼狈的红晕,眼神一瞬间掠过闪躲和犹豫。

    然而,等帕萨莉没有东西可扔之后,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即便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下去,眼睛也半垂着,可神情已经变回了冷静的模样,甚至还颇显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紧接着同样站起来,用平静但不大服气的口吻争辩:“我就只用了一下,而且还是因为你生气的时间太长了……”

    她感到耳朵里的嗡嗡声更响了,几乎开始眩晕,听不清他说话——也不想听,喘得厉害,好像从拉文克劳塔楼一直跑到了场地,又接着折返。

    “而且咒语就是拿来用的,” 他敛了一下下巴,顿了顿又说,走近一步,紧绷着脸,抬起眼睛克制而小心地看向她,好像她随时会爆炸,还微抬了下手——这个动作在帕萨莉眼里也十分刺眼:他在打击完那些跟班们又接着安慰他们时,常常这样做,“假如你肯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才能放过这件事专心练习的话……”

    愤怒,厌恶和羞耻犹如暴风雨,劈头盖脸地向她袭来,把她推入了泥淖。她只觉得窒息,只想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但这很难——耳朵依旧叫个不停,头还很晕,只能蹲在地上一个劲喘/气。

    汤姆闭嘴了,谨慎地站在原地几秒后,随即也蹲下/身帮她一道收拾,聪明地没再开口,也没用魔杖。

    不过,他这个举动还是重新点着了她。帕萨莉感到怒火、羞耻和难堪又一次把她从泥潭里拖出来,无情地鞭打,忍不住将捡起来东西再度用力丢向他,边扔边用抽噎到不成语调的声音低吼:“咒语的确……是拿来用的,但如果……你以为能把这种刺探内心想法的咒语……和打压、收服别人那、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就错了……我不是,不是你的跟班!我说过、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个、这个人渣!你、休想把我当成一本书……想翻开就翻开!”

    兴许因为只顾得上被动地用手遮挡脸和身体,汤姆没有回嘴,显得有些被动且狼狈。可帕萨莉没有因此感觉好上哪怕一点。她的脸上一团糟,布满泪水,甚至还有鼻涕,蹲在原地喘得厉害,也抖得厉害,因挫败感和强烈的羞耻感而陷入绝望,于是不顾腿麻头晕,猛地起身跑了。

    她离开后,汤姆放下了挡住身体的手,垂着眼在原地僵了一会后,才重又慢慢收拾她散落一地的东西。然而,除了丢在一边、张开口的书包外,很多东西都损坏了:羽毛笔折断了,墨水瓶摔碎了,多张演算纸不仅被撕碎,还踩上了好几个脚印,一本笔记本的封面划坏了,另一本则脱页了。

    但这在魔法面前完全不是问题。汤姆把能捡起来的东西一一捡起来放到桌面,再伸出魔杖一一修复。不到半分钟,这些东西就恢复如初。他把它们仔细地分门别类整理好,放进了她的书包,随后才整了整刚才因为躲避袭击而弄乱的外袍,带上她的书包,走出了周刊社团。

    帕萨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拉文克劳的塔楼的,只觉得耳鸣头晕,一到寝室就一头栽在床上,连床幔都顾不上拉,便把脸埋进枕头,闭上了眼。

    这次她要自己面对了,这绝不是能对米莉安说的事——她和汤姆私底下学习这种咒语,还有其他更不像话的禁咒,结果到头来自讨苦吃。不,其实魔咒和计划并没有错,错的是他——哦,不,是她才对。明知汤姆是这样的人,明明清楚,她却居然还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在跟他练习过摄神取念之后,竟胆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同他对视。

    她应该想到的,基本掌握,不意味着他会心满意足。咒语是拿来用的,不是学会就行了——他肯定偷偷在别人身上练了又练,才冷不丁拿来对付她。

    这是她的错。

    是她让自己陷入这种屈辱的境地,让对方窥探到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敢多加注意的情绪——那些早该在出现时,就立即一一掐灭的情绪。明明之前她就清楚,它们只会带来伤害和麻烦,却没能及时处理。而现在,她便不得不体会它们将她推入羞耻绝望的深渊是种什么感觉。

    第二天,她很早就醒了,是惊醒的——睁眼的一瞬间,就想起来,昨天因为太过激动,竟然把书包和里面所有的学习用具都落在了周刊社团。

    窗外一片漆黑,从窗户透进来的夜光让人没法看清寝室墙上时钟的表盘。但米莉安的床幔还拉着,从后面传来轻微的鼾声,说明还没到魁地奇加训时间。其他人也都睡得很熟,真是万幸。她可以趁所有人都没发觉之前把书包拿回来。

    打定主意后,帕萨莉去了盥洗室。然而,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和眼睛,她不由又开始仔细回忆昨天回来时的场景,试图确认是否人看见她的窘态。但想了半天,脑子里的记忆始终非常模糊,只能寄希望于昨天正值晚饭时刻,下午又刚结束一场球赛,大家都聚集在礼堂,没人在走廊上溜达。

    不过,转念一想,关于她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再多一些又能怎样呢?她也听见那三个斯莱特林女生说了,谁也不敢来找她确认传闻的真实性。既然这样——她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随便吧,其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可当好不容易蹑手蹑脚地穿过布满沉睡画像的走廊,来到周刊社团,她还是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惊慌,因为书包和里面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当然,她也绝非笨到真以为东西长脚跑了,很快就明白过来,可能是汤姆拿走了。

    好在这是周一,他们早上头两节变形课也是跟斯莱特林一起上。帕萨莉吸了口气,边往变形教室走,边开始给自己打气——她没什么错,该感到羞愧难当的应该是他,毕竟用卑劣的手段偷窥别人内心的是他,而且他还拿走了她的书包。等会上课前见到他时,一定要理直气壮要回自己的东西。

    但计划再一次被打乱。变形课教室的门虚掩着,从中传来一阵动静不算太大的交谈——其中一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汤姆。

    “不睡觉的小鬼头,我要去告诉城堡管理员!”另一个粗鲁无礼的声音充满恶意地说,是皮皮鬼。

    “我只是早起了一会,皮皮鬼,”只听汤姆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在等人。”

    “胡说!你一定在弄什么鬼把戏,你们这帮小混蛋,整天不睡觉,就知道在城堡里闲逛……”皮皮鬼不客气地说,声音听上去上上下下的,可能在空中弹跳。

    帕萨莉屏息,先是惊讶汤姆竟然也这么早就到教室,随后踌躇起来——皮皮鬼是出了名的爱捉弄人,如果此时走进去,嘲弄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她想象得出皮皮鬼会说些“原来你们两个在约会”之类的话,再得意洋洋地看他们陷入窘迫。而且,她根本不想帮汤姆对付这个鬼魂——之前她被其他幽灵缠住时,他说什么来着?用咒语击退它们就能解决问题?既然他说得如此轻巧,那就让他一个人处理好了。

    这么想着,她当即决定悄悄站在门外,等皮皮鬼走了以后再进去。

    与此同时,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皮皮鬼,如果你不相信我只是早起,大可以去报告教授们。”汤姆显然没被皮皮鬼镇住,平静地说。

    “胡说!撒谎精!撒谎!撒谎!”皮皮鬼开始尖叫起来,然后语气一转,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自得又充满恶意地喊出来:“我知道了!你偷了别人的东西!那不是你的书包!不是你的书包!”

    汤姆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皮皮鬼鬼叫了一阵后,发现没得到任何意料中的反应,便立刻用命令和威胁的口吻问,“你心虚了!我要报告给校长!”

    “你尽可以去,皮皮鬼。我没有偷东西。”等它安静下来后,汤姆不紧不慢又说。

    “说谎!说谎!说谎!”随着皮皮鬼的尖叫,教室里响起了杂乱的“嘎达嘎达”声,好像有人在乱丢粉笔头。

    帕萨莉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一定是皮皮鬼在拿粉笔头丢汤姆。

    可闹了一阵后,丢粉笔的声音忽然停了,紧接着皮皮鬼发出一阵嚎叫和咒骂,穿过墙冲了出来一溜烟跑了,把她吓了一跳。

    教室里没声音了。她侧耳倾听了一会,确认里面应该只有汤姆一个人了,才推开门走进去。

    汤姆站在教室靠窗的位置,背对讲台,神情在幽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

    他们隔着老远的距离,一时谁也没说话,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瓦迪瓦西2,”最终,汤姆打破了寂静,“可以让小东西穿进幽灵身体,它们会很不舒服,或者也可以用禁锢冰冻咒,那是专门对付幽灵的,能让它们一段时间内不能动弹。”

    哼,好像她不知道似的,帕萨莉在内心撇了撇嘴。恐怕他真正想说的是,他知道她刚才在门外,因为皮皮鬼一离开她就进来了,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但她根本不在乎了。要是真的在意这个,一开始就会进门,再不济也会在外面等一会再进来。可现在,她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恶意。

    “我的书包呢?” 她没接茬,而是直接问,一边抬了抬下巴,一边却忍不住暗暗捏紧了拳头,寄希望于他立刻把书包还给她,好让她赶快离开。

    “……我不会再对你用摄魂取念了,” 汤姆也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动,而是突然说,声音听上去很僵硬,“我可以发誓。”

    帕萨莉感到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她也可以发誓,已经尽量转移注意力了,努力把目光凝聚在幽光下的桌面上,试图寻找自己的书包,并不断暗暗给自己鼓劲:把书包要回来,迅速离开,去别的教室做一遍演算——她还是没太弄懂赛迪莫斯完成的那部分门钥匙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坐到早餐时分,再去礼堂。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汤姆的这句话灰飞烟灭。她感到胸腔开始震颤,经过一晚而逐渐平静并被埋到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似乎重新苏醒了过来,开始不妙地翻腾着酝酿又一轮狂风骤雨。

    “如果你还是没法消气,可以对我施展一次……我可以不抵抗。”见她不说话,汤姆又说,声音更僵硬了,也更轻了——他是认真的,而且极为不自在。

    一时间,所有翻滚着、即将降下风暴般鞭挞的愤怒、羞耻和难堪都像施了冰冻咒一样凝固住了。紧接着,怒气和委屈迅速从胸腔里喷涌而出——然而这回,它们带来的痛苦没有持续几秒:从哪里汩汩淌出了酸涩甘甜从小溪逐渐变为奔流,把它们赶出了她的身体,并将剩余的残渣冲刷殆尽。

    帕萨莉回过神来,感觉到汤姆正在看着她,又禁不住恼火起来——更多的还是不自在:哼,他以为她会说什么?原谅他?还是真的也对他施展一个摄魂取念?

    她对他脑子里想什么才不感兴趣呢。

    反正眼下光线昏暗,没人看见,她忍不住撇了下嘴,才走过去——不过依旧问:“我的书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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