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人生中有许许多多个第一次。如果让帕萨莉说,她会把目前为止所有经历过的第一次按照感觉和地点大致分为三类:最幸福的在乡下以前的家,最难过的在沃尔慈善院,最快乐的则在霍格沃茨。然而就像生活不是非黑即白,许多经历也无法将之简单地归为“幸福”,“快乐”或者“痛苦”。就比如眼下,很难定义在凌晨四点多的昏暗教室里跟汤姆两个人隔着几张课桌站着算什么。

    气氛很古怪。本来,鉴于他也这么早就爬起来——好吧,很可能一夜没睡——就为了把书包还给她并道歉,她紧紧皱缩、压抑的心舒展了不少,可马上又忐忑起来,有点害怕对方开口,仿佛他此时再说什么都只会让彼此间更不自然。他最好把东西还给她,让她去别的教室待着。

    祈祷应验了。汤姆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把书包从身后的椅面拿上来,放到身前的桌面。紧接着,他的手臂动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要不要亲手递给她。

    这短暂的犹豫取悦了帕萨莉,也让她生出一种捉弄他、让他尴尬的冲/动。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抢先把书包拿了过去,没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汤姆僵了一下,双手随即垂着不动了,迅速低下眼帘,继而木着脸将视线转向窗外。他很不自在。帕萨莉得逞了,立马咬住嘴唇,忍着没让自己露出笑意从而破坏尽力维持的冷淡表情,继而转身迅速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得不说,拿到书包也给了她不少底气。

    然而,就在她走过两张课桌时,汤姆突然开口了,声音紧绷——

    “……城堡里有个密室。”

    帕萨莉的心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随后又为自己的反应懊恼——哦,为什么他一说话她就忍不住站住?为什么要对他发现了什么有兴趣呢?于是,只顿了一下,她便继续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朝门口走去。

    几乎是立刻,汤姆压低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语速变得极快,生怕她错过这些内容似的:“……你知道,霍格沃茨是由四个人建立的,斯莱特林,拉文克劳,赫夫帕夫和格兰芬多,在城堡初见之时,不仅在外围施加了大量驱逐麻瓜和保护城堡的魔法,还在内部也……”

    即便没回头,帕萨莉也能想象,说这些话时,他一定略微绷紧了身体,面无表情,显得有点强势——但这都无法掩饰一个事实:他想让她留下来。

    顿时,她浑身更加不自在起来。别理他,直接离开!虽然勉强原谅他了,但怎么也得再晾他一个多月才解气——心里好像有个声音说。可随即另一个声音跳出来,有些扭捏地阻止:别这样,他都道歉了,也发誓不会再那样了,而且他向来遵守诺言。你也不是没有触动吧?何况他还有事想跟你分享。这两种声音互不相让,很快分化为两股力量,好像一左一右地分别拉扯她的胳膊,让她陷入矛盾——一方面想跟他对着干,另一方面又想顺势和好。最后,她只能选择假装不耐烦地打断汤姆的长篇大论:“……所以,你想说,你找到了学校创始人在城堡内秘密建造的房间?”

    “……对。” 她略微粗暴的插/嘴让他沉默了一秒,最后还是予以肯定。可这之后,他没再开口,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

    但帕萨莉一方面被心里两个声音干扰得拿不定主意,另一方面觉得又尴尬又难为情,完全想不出要说什么才能显得既自然又得体。

    于是,气氛陡然变得让人更不得劲了——梅林在上,原本彼此了解是个十分有利于高效沟通的优势,可为什么最近却越来越像个使人为难的包袱了?她刚才真该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接着礼节性地表示惊讶,再告辞离去,而不是抢了他的话,之后自己又无话可说。

    “……我可以带你去看。”最终,汤姆再度打破沉默,声音没那么僵硬了,却依旧干巴巴——兴许以为她还在赌气,便主动发出邀请,很明确地发出求和信号,但也为此极为不自然。

    这比之前的所有示好都来得稀奇,毕竟他从没这样直白过。

    可情况丝毫没有因此好转。帕萨莉一边内心暗骂汤姆,一边却禁不住开始迅速脸红,心跳猛地加速——笃笃地跳得人心烦意乱。刚才短暂安抚过她的那种酸甜甘涩也不知道从哪里丝丝缕缕地再次冒出来,缠绕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手心冒汗,腿也有些打颤。

    “……什么时候?”她听到自己问,回过神来,顿时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人在无法冷静下来之前,就不该说话!

    “什么时候都行,”汤姆立即说,随后强调般又加了一句,“只要你方便。”

    帕萨莉的心跳得更剧烈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好像在敲定约会时间一样。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害臊和羞耻几乎让人无地自容,之前反对她留下来的那个声音压过了另一个,开始疯狂谴责:看吧,让你赶快离开,可你就是不听!是忘记了之前的决定吗?你和他可是亲人般的关系!而且你也决心不谈恋爱、不结婚的,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没人说话了。汤姆像是又在等她做出反应。

    帕萨莉更慌了,心里一面翻涌着怎么也没法停止的责备,一面不禁冒火,埋怨起汤姆来:他不是在人前总一副能说会道的模样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哑了?随便说点什么不行吗?为什么总要讲一句话就停下来等她回复呢?!

    可事实上,沉默一直以来占据了两人相处很大一部分时间——在不吵架的时候,他们总会花更多时间沉浸在各自的学习中,完全不会过多在意对方的存在。在帕萨莉眼中,这是两人间难得的平和,甚至让人觉得安心。

    然而此时,这种舒适感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们好像中了什么魔法,无法坦然面对彼此或展开正常对话,也无法自然而然地离开这间教室,只能小心翼翼地等着,仿佛不这样的话,就会触发什么不妙的机关,把两人全都头朝下吊起来。

    好在天边终于透出一丝亮光,窗外隐约传来的喊叫声带来一线希望,是早起训练的魁地奇球队。几乎是立刻,帕萨莉就像揪住了救命稻草,从脑内疾言厉色的指责中挣脱出来,装作寻常般,半是对他,也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魁地奇球队开始训练了。” 毫无疑问,这是句废话,此时却很有利用价值——汤姆一般不会理睬她的没话找话,而只要他不应声,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自说自话地表示要去球场外等米莉安结束训练,扔下他一个人忍受这种随时会被吊起来的感觉。

    可不幸的是,汤姆发话了——

    “场地上很冷,得不停地施保温咒和防风咒,还不如待在这里,到早餐时间再去礼堂。”显然,他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但并不想让她离开——更主要的是,在试探她到底消气了没,说完,还克制地看了她一眼。

    察觉到这点,帕萨莉感觉自己的脸热到要冒出蒸汽来——他是在装傻吗?没看出消气与否压根不重要了吗?她现在只想单独呆一会。恼火和害臊在不断催促她做出反应,可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回答,最终,她选择以行动代替语言,背起书包径自走到门边,拉开教室门离开了。

    走廊上依旧空空如也,画像们还在打盹,幽灵们也不知在哪里聚会,只有她一个人。帕萨莉没有回头,而是侧耳仔细听了听,除了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外,再没其他响动。汤姆没有跟上来。

    太好了。

    可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有点不舒服起来——愧疚后知后觉地从哪里渗出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对方等了很久,自己却拿了书包就走,没有直接表明自己基本上不计较这件事了。对于一个内心同样骄傲的人来说,这是挺大的轻视,不是吗?换位思考,她一定会不舒服。

    但这种不安出现没多久,内心那个严厉的声音就立即紧张地斥责起来:你在想什么呢?这都是汤姆咎由自取。他对你用了摄魂取念,即便算放过这件事了,但难道不该让他尝下受辱的滋味吗?毕竟只有切身体会,才会记住不再犯错。好了,现在赶快去找间空教室自习吧,不要多想了。等有时间,好好理清头绪,想办法掐灭这些麻烦又恼人的情绪,才最要紧。

    在这种责备声中,帕萨莉逐渐平静下来,找到另一间教室坐下来,将羽毛笔,书本,笔记和自制台灯从书包和长袍口袋里拿出来。

    然而,没一会,门开了,一个身影也紧接着轻悄悄出现在身边,对方的长袍在余光里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

    瞥了一眼,她差点跳起来——

    汤姆正把书包放在她身边的桌面上,垂着眼睛,一脸平静地把东西从一一书包里拿出来,仿佛并没注意到她,只是碰巧也来这里学习。

    帕萨莉赶紧把视线移回自己这里,平复下去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却只能强装镇定,恼火地凶巴巴瞪着眼前的笔记——他为什么跟过来?还非要坐在她身边?

    因为他非但不介意她刚刚扔下他,还想跟她待在一起,心里一个声音小声地回答。

    胡扯!严厉的声音立刻跳出来斥责这个声音,继而警告她,他只是没得到确切答案而已。别因为这样就心软,你最好马上离开。

    但万一他又跟过来呢?那岂不是很蠢?一早上都在你追我赶的话,就什么也做不成了。那个声音不甘示弱地反驳。

    够了,帕萨莉涨红着脸打断它们并做出选择——既然汤姆有胆量跟过来,那她为什么要躲?教室是她先找到的,没理由放弃,更没理由怕他。

    “可以把光线移过来一些吗?我看不太清楚。”汤姆突然轻声问,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打破了沉默。

    话虽如此——此时太阳刚刚从远山边缘冒头,室内自然光线不足以让人舒服地阅读,但他难道不会光源魔法吗?为什么非得借她的光?她一边疯狂地在内心质问,一边又很清楚,他这是在试探她是否已经消气。这种谨慎的靠近让她既恼怒又见鬼地莫名害羞,一股甜意涨潮似的迅速从心底升起,直淹没至喉咙口,好像潮水包围、推挤着她,让她说不出话来,总觉得恐慌,仿佛一张嘴就会再吐出让人懊悔的话来。

    帕萨莉坐立不安,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于是刷地起身,把台灯推过去,自己则走到离他很远的窗边站着了。

    这下好多了,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忽视身后,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边逐渐越来越明亮,由青白转为浅黄,最终变为金橘,太阳的光芒很快散射开来,使人能看得清空中云絮的形状。几名魁地奇球员偶然掠过附近上空,发出喊叫和击球时的砰砰声。

    这一切逐渐让她找回了平静,脸上的热度不再,心跳也恢复了平稳。

    但过了一会,她觉得不太对劲。身后未免太安静了——没有一丝响动,连翻书和写字的声音也没有。

    侧耳倾听了一阵,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发现汤姆似乎趴在她台灯的那一片光晕中睡着了。

    踌躇了一阵,她还是慢慢踮着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又确认了一遍。

    没弄错,他真的睡着了——呼吸绵长,微卷的刘海滑落下来一些,挡住了部分眉毛,露出了眼睛。而此时,那对苍白的眼睑安静地盖着,同乌黑的睫毛一道,遮住了那双黑夜湖水般漆黑的眼睛。由于侧头趴着,他略显消瘦轮廓的一边侧脸便连同微张的嘴一起显露出来。兴许因为青春期和疲劳的缘故,他的下巴上冒出两三颗浅红色的痘,但这些都不及脸颊上一颗浅淡的雀斑惹眼。可能因为这是他脸上唯一的一颗雀斑,又不像青春痘一样需要用魔药消除,所以竟显出孤单的味道,一瞬间令人禁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汤姆睡熟的样子。此时的他看上去非常斯文,但微微张开的嘴又破坏了这种装模作样的感觉,使他更像任何一个睡熟后的普通男生——记得当初在霍格沃茨火车上,威夫特睡着时,也露出了类似神态——由此可以判断,他很放松。

    这个认知让她刚才好不容易潜伏下去的隐秘甜意再度悄悄探了上来。但这里没有人,他又睡着了,她便忍不住从内心的数落中短暂解脱出来,任由这股甜蜜裹挟着随之而来的思绪逐渐盘绕上心头。

    眼前的情景令人不禁想到那次在周刊社团,她也同样当着汤姆的面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可爱的梦,梦到年幼的他。不知道他小时候是否跟梦里的长得一样。如果自己比他大一些,他们又早点相遇,他是否会像梦里一样可爱呢?这可真让人好奇。

    帕萨莉想着想着,咬着嘴唇微笑起来,感觉胸口有点痒,也有点暖洋洋的。

    汤姆对她的打量丝毫不知,睡得很沉,还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她的目光便随之落在他露出来的那只手上。

    好吧,他的手很漂亮,在制作魔药和挥动魔杖时,尤其让人赏心悦目。这算一个很突出的长处;衣服也总穿得比任何人都板正规矩,身上还没什么怪味,这也是个优点。

    但帕萨莉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又开始烧起来,发现胸口的甜意因没人遏止,越发恣意起来,逐渐带着她滑向危险的禁区。

    她闭了下眼睛,长长舒了口气,接着移开目光,告诉自己,这都没法掩盖他是个混蛋的事实。比如抢了她的台灯,又不好好看书。

    不过,别扭地犹豫了一秒,她最终还是选择关了灯,悄悄给他施一个保暖咒,随后又去窗边站着了。

    汤姆一直睡到了早餐快结束才醒。

    帕萨莉听到轻微响动,回过头去,正看见他在低头整理长袍,并迅速摸了一下下巴——估计是意识到冒出了青春痘。她感到好奇,不禁想知道他会怎么应对这种小问题。

    只见汤姆从长袍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魔药,拔开塞子一饮而尽。但仰头的动作让他捕捉到了她的注视,于是,帕萨莉便发现自己来不及躲闪,便被对方漆黑的眼睛逮了个正着。

    她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涨红了脸。好吧,这么盯着别人的确很不礼貌。

    “这是消除青春痘的,”他突然说,“你要来点吗?”

    “……不用了。”帕萨莉感觉脸更热了,装作不耐烦地拉下脸走过来收拾东西,“你最好快点,我饿了。”

    汤姆没说话,但看了她一眼,迅速压了下唇角,像是在憋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转回目光,注意到对方这个表情,脸烫得要命,但还是努力凶巴巴地指责:“抢了我的灯,结果呼呼大睡。”

    “好吧,对不起。”他瞥了她一眼,立刻耸了下肩说,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笑意,挥动魔杖,把东西都收拢到了书包里。

    不知为何,明明他道了歉,她却觉得更不自在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相处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古怪。

    在周刊社团,决斗小组,上课组队作业以及私下练习决斗魔法时,帕萨莉总忍不住时不时想跟汤姆较劲,而汤姆则通常带着宽容般的态度故意捉弄她,对她的挑刺视而不见。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更觉得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干脆不理对方了。不过,单方冷战无法持续多久——他会在她真的恼怒时放低姿态,让人再也生不起气来。当然,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只会在私底下进行,在人前,他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依旧扮演着对方“还算熟悉的朋友”一角。

    可帕萨莉没法否认,不时找汤姆的茬让她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能在面对他心底涌起甜意时对抗几乎立刻响起的谴责:她已经在抵抗了,在掐灭这种不该滋生的触动了,已经做到了该做的,所以别再责备她了。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尽量缩短跟汤姆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因此她一直没再提要去他发现的密室看看或者在那里练习魔咒——可以想见,两个人单独在密室里待着,会是怎样一种尴尬的场景。此外,沉迷研究以及跟朋友待在一起也是转移注意力和躲避汤姆的好办法。

    “你最近在研究什么东西?是遇到困难了吗?”阿尔法德小声问。魁地奇赛季结束了,他和米莉安都恢复了较为正常的作息,便有时间来找她写作业。这天,他们四个,米莉安,杰特,阿尔法德和帕萨莉在图书馆写论文。阿尔法德写完了变形和草药论文,伸了个懒腰,凑过来看她在忙什么——帕萨莉早就做完了所有作业,开始在纸上演算并试着绘制起门钥匙的魔法阵,但写了没几行就划掉了,反复多次。

    “哦,是个挺麻烦的东西,现在不能说,”帕萨莉专注和较劲的表情软化,偏过脸冲他神秘地笑了笑——或许成功之后,也可以邀请这位斯莱特林朋友来家里坐坐,不过妈妈的事得等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才能告诉他了。

    “好吧,”阿尔法德撇了下嘴,“但马上到复活节假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在学校待着,写作业,复习,做研究。”米莉安小声笑着抢先插话,杰特看向她,也笑了。

    帕萨莉佯装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转而问对方:“你要回家吗?”

    米莉安点点头,眼里却流露出兴奋和期待,“姐姐说她的上司要来家里做客,还说我可以问对方问题。正好最近布吕尼问了我一个问题,怎么也弄不明白……”

    帕萨莉有些失落,但还是为朋友感到高兴,“好吧,那我就等你回来。”

    “你的那些信后来怎么样了?”杰特看了眼笑嘻嘻的米莉安,又问帕萨莉。

    “哦,都丢着呢。” 说到这个,帕萨莉就头疼,想把它们通通扔进寝室的壁炉里,省得操/心。

    “这些人真烦,”米莉安也皱起眉头,“都三月份了,还依依不饶。”

    的确,自从专利申请通过,信件从一开始的蜂拥而至到现在的断断续续,一直就没停过。哪怕她后来跟朋友们躲到了厨房,还是会有不少通过同学交到了她手里。就这样,信件已经越积越多,几乎堆满了床底。

    “你还是应该想办法处理一下,”杰特说,“否则一直放着不管吗?也会得罪不少以后可能合作的人吧?”

    “噢,杰斯1,你可真扫兴,”米莉安立即反驳,还翻了个白眼,“萨莉以后根本不愁合作伙伴吧,看看我们对面坐着谁,布莱克家的公子……”

    阿尔法德在被点到名字时故意作出一副冷淡傲慢的阔佬样子,矜持地冲他们点了下下巴,把几个人都逗笑了。

    不幸的是,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图书管理员的注意,被全都赶到了走廊上。

    “反正我也写累了,”米莉安说,“我们去场地上转转吧?”

    帕萨莉摇摇头,“我想再研究一下装置的法阵,之后还得预习和复习,你们去吧。”

    米莉安便理所当然地挽着杰特走了,完全没问阿尔法德是否要同去,似乎知道他肯定会留下。

    帕萨莉有些不自在,对阿尔法德说,“我想回公共休息室……”

    “我是什么瘟神吗?”阿尔法德察觉到了她想撇下他的意图,立刻露出夸张的受伤表情问,“我还是你的合作伙伴呢,小姐。”

    这句话立马让帕萨莉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地半真半假解释起来,“你也知道,现在围绕我的传言一大堆,而且许多并不正面,我不希望你因此遭受影响。如果我们四个在一起,可能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

    其实她还在意米莉安的感受——尽管对方已经明确表示不希望因她而断送她和阿尔法德的友谊。可这个理由不方便再跟阿尔法德说一遍,那肯定很让人下不来台。

    “你在乎我的名誉?”阿尔法德挑眉问,似乎有点诧异,随即露出有恃无恐的笑意:“不用担心。没人敢因为一点流言看轻布莱克家的人。而我们作为朋友,他们更不敢说什么。”

    帕萨莉说不出话,因为不论客气话还是该保持距离的话,都很伤人。她更愧疚了,只能低声说:“对不起。”

    “别这样,帕萨莉,”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一些,“为什么要道歉,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方渐渐失去笑意的注视让人感到心虚,她不禁开始自责起来,阿尔法德一直在帮忙,而她却没能回报对方什么,相反因为米莉安的缘故和自己的名誉同他刻意保持距离。他一早就感觉出来了,不止一次地明里暗里表达过不满,可被她故意无视了,这的确对他太不公平了。她不能这样。

    “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帕萨莉脸红了,“对不起。”

    “所以,别道歉了,好吗?”阿尔法德皱起了眉头,眼睛里的笑意彻底不见了,不太高兴,也有点不耐烦地把头转开,“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正好你做演算,我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整理一下账目。之前收到古灵阁来信,说有几笔不小的进账,估计是你的专利收入,这才是你该关注的。”

    帕萨莉的脸更红了,觉得自己像一个听训的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老师给出中肯的建议。“好吧,”她最终难为情地抿嘴一笑说。

    阿尔法德这才恢复了和颜悦色,接着边走边问:“你那些信,真的不打算理会了吗?”

    “我会去找时间处理的。”她又不自在起来,有些避重就轻地说,“不会一直放着的。”

    “如果你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我可以帮你,”阿尔法德说,“对于不熟悉这些的人来说,的确得花很多精力才能知道如何应付。而你现在不是正忙着研究一个复杂的装置吗?”

    “但我真的已经麻烦你太多了,”这次,帕萨莉鼓起勇气说出了实话,“你也修了十二门课,有魁地奇日常训练,还帮我解决了账户的事。朋友该是有来有往的,可我没有为你做什么。我不希望一个劲地白沾你的光。”

    “沾光?”阿尔法德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肉麻话,露出了倒牙的表情,“你能沾我什么光?布莱克家的财产还是人脉?说实话,你可能不了解我家,父亲这一支并不在正位继承人的行列,我伯父的儿子奥莱恩才有布莱克家的继承权。所以布莱克家的大部分东西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有的只有自己父母给的一部分,就这些还得靠自己打理,才能保证以后也能过上优渥的生活。”

    “而你也看得出来,我就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人,只喜欢玩魁地奇,看人鼓捣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再坐享其成,不过还算了解怎么跟人打交道。我们是朋友,但我也很希望能成为你真正的合作伙伴。如果非要说沾光,也是我们合作后,我沾布莱克家人脉的光,为我们的生意拓宽门路。而你只是凭本事跟我交换这些罢了,没有白沾光这一说。除去出身好外,我没什么可值得巴结的地方。而且奥莱恩入学之后,吹捧他的人恐怕更多。因此,估计毕业之后,我才是那个希望不被你嫌弃的人——毕竟有本事的人总是不愁机会的,到时候你说不定没多久就会忘了我。”

    说到这里,阿尔法德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但帕萨莉却从中看出一种消极和悲观来,心里一颤,忍不住着急地反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研究魔法和学习的,你只是暂且还没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罢了。说不定你的兴趣就是开魁地奇俱乐部或者魔法用品公司呢?你没怎么用心读书,却也是门门功课顶呱呱,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只要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能大放异彩的。更不用说你现在已经很耀眼了,头脑聪慧,是找球手,受人喜欢,还教养良好。”

    “而且,我们是朋友,就一直会是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哪怕你忘记我。”她坚决地说,有点不舒服,甚至生起气来,“我绝不会忘记每一个朋友的。”

    阿尔法德愣愣地看了她几秒,咧嘴笑了,随后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吧,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贬低自己,也不该这么瞧不起你。”

    “但你愿意从现在起,认真考虑我们的合作吗?这是我最近感兴趣、想要做的事,也正好能帮到你。我认为我们是再好不过的搭档了,你觉得呢?”他又问,虽然脸上带着随意、甚至懒懒的笑,但眼里透出认真来。

    帕萨莉望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不由自主屏息,咽了口口水,发现自己很难说不。

    *

    “这么说,你终于还是想通了,去找了阿尔法德,”对此,米莉安很高兴,但帕萨莉感觉得出来,她并非没有低落,“你需要有人能帮忙,可我很不耐烦弄这些。有他帮你,再好不过了。”

    “莉莉安,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帕萨莉赶忙说,“不论如何。”

    米莉安咧嘴笑了。

    然而,另一边,汤姆却突然不再一副好脾气模样,开始变得阴阳怪气。

    “哦,我看到,纨绔子弟终于派上用场了。”

    “阿尔不是纨绔。”帕萨莉压着火气反驳。

    “看来你也能宽以待人,”汤姆撇了下嘴轻声说。

    “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甚至嫌我翻书的声音太大,却能对只知道游手好闲的布莱克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地整天跟他待着。”

    “我们没有整天都待在一起,他在帮我筛选那些信,我收到的信已经快堆满床底了。”

    “我记得我说过,已经弄清哪些人靠谱了,可以帮你。”他立刻拉下脸指出。

    “但你的事情很多,无法帮我一一回信,我也不希望你因此浪费时间。”她有点心虚了——其实不找他帮忙也是为了避免两人过多单独相处。

    “现在你倒是记起我的时间很宝贵了,之前却因为我应付别人不高兴……”立即察觉到她缺乏底气,他表情越发阴沉冷漠起来,极为不快,但看到她的脸因为旧事重提而变得惨白,嘴唇也抿成一条线,还是住了嘴。

    可最终,忍了又忍,他的脸上还是闪过怒气和不忿,冷笑了一声:“你也并不总是公平公正的,帕萨莉,你真该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一点。既然如此,就别总是摆出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样子。”说完,他大踏步地走了。

    帕萨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汤姆说的没错。但她挑他的毛病,并不全是针对他,而更多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好一点,确信自己在努力一点点掐灭对他不该有的情绪,从而减轻内心的强烈谴责;而面对阿尔法德,因为更多的是友爱和由亏欠引起的愧疚,而且阿尔法德有闲着的资格。

    但这些无法对汤姆明说——他用摄魂取念窥到了她那些为之惊恐、羞愧的情绪,在她能彻底消除这些情绪前,永远占据了有利地位。

    她不能再让了,也不敢再冒险让自己又承受那种耻辱或遭到痛苦的抽打。

    可不知为何,心里仍堵得要命。

    这次两个人的不欢而散没能马上告终,而是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结束返回伦敦前、本学期斯拉格俱乐部的最后一次聚会。

    当时,帕萨莉在自助餐桌前拿烤肉和沙拉,看到汤姆也端着盘子过来取餐,周围没有跟着任何人。

    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他的神情看上去太过冷淡,也许是她中了什么魔法,变得鬼迷心窍——总之,见他走近,她忍不住靠过去几步,直至余光能瞥见对方拿着盘子的手,才小声说了句:“我跟阿尔真的只是朋友。”

    可说完这话,她就清醒过来,想给自己一记耳光——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难道不该借这次冷战拉开距离吗?你一直坚持没有主动找他说话,结果现在忽然来这么一下。这算什么?你是他的女朋友吗,在他看见你跟其他异性朋友一起不高兴时,有义务解释和消除误会?不是吧?可你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若是这样,你何不直接承认,你就是想跟他发展点超出同伴情意的东西呢?

    心里噼里啪啦的谴责让她既羞愧又后悔,恨不能当场化为烟雾消失。她的脸涨得通红,心脏几乎撞击得胸口隐隐作痛,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就赶紧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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