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喜忽然直起了身子。

    她与姜依依刚聊到镇中有关绑架与坏人作恶的事端,姜依依竟表现得像是对此全然不知。她年纪尚小,应不至说谎。

    可她在桓喜所见到的文书上,分明是其中一起事件的当事人,为什么会好似没发生过此事一样?这些固然使桓喜十分疑惑,但她忽然坐直,却不是因为这个。

    她听见了一道很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她不陌生,是树枝折断的声响,应是有人施展轻功时未注意力道与落脚点,故而不小心将树枝踏折——因为接下来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显然是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

    桓喜从前窗探头,环顾了院子一圈,没见到有人,却听姜依依噗嗤一笑,说道:“桓姐姐,别紧张,听这声响,应该是我阿耶回来了。”

    “你阿耶?为什么会……”桓喜眨眨眼,颇为不解。

    “虽然已有半年,阿耶却总是不习惯新开的院门,又总是不想再绕半圈,一赌气,时常就要爬墙。可这墙最开始修的就高,爬起来很不容易,阿耶有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响。不过还好,他总翻的墙下是一大块软地。”姜依依努了努嘴,“我之前就说吧,有时候他们这些大人也相当幼稚!”

    桓喜失笑,应和道:“对对,但就算是块软地,我们还是且先去瞧瞧,别真摔坏了。”

    姜依依便一边嘴硬着说:“看他下次还敢爬墙……”一边拉着桓喜的手,跑得飞快,冲向墙边。

    果然如姜依依所说,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拍打身上的灰。只不过他这次摔的地方应该不是旁边松软的土地,而是树丛,因为软地两侧原本整整齐齐的树丛已经变得不太规整,瞧起来十分别扭。

    “哎呦我的宝贝闺女啊,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想得为父头昏眼花的,连个墙都翻不好了。”姜林不顾一旁该有个桓喜,几步冲来将姜依依托着腋下抱起,转了一整圈方才放下。

    姜依依虽然开心,却也有些发懵:“阿耶,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腻乎,真是的,旁边还有位姐姐是来找你的呢!……不过既然你这么有劲儿,一定有好好吃早食,这倒算是好的!”

    闻言,姜林像是刚看到桓喜一般,轻咳了一声:“抱歉抱歉,方才太过激动……这位……”他瞟了桓喜身后用布裹住的阔刀,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位女侠瞧着面生,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桓喜客气道:“我名为桓喜。冒昧前来是为公事,还烦请借一步说话。”

    姜依依看了看桓喜与姜林,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个人说起话一下子变得十分客套,但眼力见还是有的,当即率先说道:“不用借一步说话,我退一步更方便。”

    说罢,姜依依步伐轻快地跑回了自己屋中,压根没给二人留跟她交代两句的余地。姜林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吸了吸鼻子,无奈道:“好吧,桓女侠,你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直说就是了。”

    “我是从长安来此,为的是查访霜露镇上接连三次的绑架勒索。”她见姜林怔住,又急忙补充道,“虽然说是查访,但也无需紧张,只是一些例行问话需要写上卷宗而已。”

    桓喜扯了谎,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卷宗要写,此刻提出,不过是因为姜林忽然面露紧张。果然,她将话说完,姜林便好似忽然舒了口气般显得松懈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桓女侠不如与我到屋中小坐,何必一定站在这里说话呢?”

    桓喜觉得这话有理,她虽然不会因为背着重刀站一会就觉得累,但能坐着谈总比一直站着要强。

    “桓女侠,这屋便……”她跟着姜林走出不远,姜林将左手侧的门推开,招呼她到一半,忽然又将门关上。桓喜瞟了一眼,只见屋内尽是灰尘,已然随着姜林开门飘起,再晚关一点,说不准就会飘到外边来。

    姜林有些尴尬:“这屋便是谈不了事的……抱歉,太久不来客人,很久没有清扫了。”

    “无妨。”桓喜猜测,这屋应该就是客房。

    姜林带着桓喜再走至一旁不远的屋子,将一边的门打开,探头瞧了瞧,侧身让桓喜先进。她走进去,发现这次是书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倒像是能谈得了事的地方。

    书房中正好有两个摆得整齐的矮凳,姜林将这两只矮凳以脚一勾,给了桓喜一个,自己又将另一个歪歪斜斜地坐在屁股底下,单肘撑着桌子,主动开口:“这件事情,女侠想从何处开始了解?”

    桓喜不动声色地笑道:“如果可以,要搞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从头开始听的好。”

    “也是。”姜林想了想,便道,“我便从头开始说,若有疏漏,女侠随时提问便是了。”

    “半个月前镇上下了场大雪,小女外出与朋友一同玩耍,可时至傍晚却仍不见人影。小女虽也如其他孩童般贪玩,可决计不会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再到处一打听,发现与她一起出门的小孩都回家了,只有小女还未归来。”姜林娓娓道来,“于是我便出门去找,可直至天色全黑也未能将她寻到。我不似弟弟一样雇了那般多护院杂役,便只能自己找。谁知,找到半夜也没有收获,只能姑且回家。可回家之后,我竟在小女的卧房中见到一封全是泥点的勒索信!信上写明,如想让小女安全回家,便要备二十贯钱,放到白匠人铺子后的小巷之中。”

    姜林叹了口气:“上面写明了一定要铜钱,还不能短陌。铜钱沉得很,我平日里没事为何要在身上放这些东西?一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而别家也多难以拿出——就算刘家也是。所以,虽然已经跟弟弟闹了很久矛盾,也只能去跟他借。”

    “二十贯钱太多太沉,只能装在盒子里用板车推。我就紧赶慢赶地跑到地方,刚将东西放下,一个转身,就见小女竟然躺在地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睡得正香。再一转身去瞧,刚放在地上的二十贯铜钱,也悄无声息的没了。我抱着她往家就跑,然后自己也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临近黄昏才醒,没能赶在柜坊关门之前取回钱来,但也因此,与弟弟畅聊了半夜,关系竟有所缓和。说来,这二十贯钱,到现在也还没还呢……”说罢,姜林喝了口桌上早已冷掉,不知放了多久的水。

    “姜依依便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你的身后?能让我瞧瞧这封勒索信吗?”桓喜问道。

    姜林苦笑了一声:“说实话,我虽然当时将这勒索信带在了身上,可当时实在着急得很,带小女回来之后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又去着急忙慌的将钱还上,事后再一找,发现这勒索信竟然也不知所踪。而小女醒来后,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我也乐得不用费力去藏这勒索信,只告诉她是玩得累了不小心睡着,并嘱咐好她下次一定得再提早些回家。”

    说到这里,姜林忽然又疑惑地问道:“不对啊,因小女无事,证据也丢失了,我一直不曾报官。况且,这小地方的事情,怎么竟然捅到了都城去?我已将事情都与桓女侠讲了,不知……桓女侠又可有什么信物,能令在下一看便知,你是来查案的?”

    他边说边将盛着冷水的杯子放下,随手搁在了桌沿,而非放回到原处。剩余的水只有半口不到,但姜林放得太快,力气太大,仍然从中溅出几滴。

    桓喜一直眉头微蹙,从见面开始,便觉得此人说话做事从头到尾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直至此刻,才当真确定了他绝不是姜林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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