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被中间一堵夯土墙隔开的半个院落之中,任何事物都井井有条,摆放得十分整齐对称。然而这个“姜林”不但对院内屋舍半点也不熟悉,而且作风也太过随意。虽然对于绑架一案并不闪烁其词,乃至知之甚详,可分明已明了她是奉官命查案,依然一口一个桓女侠,好像已经认定了她是个江湖人一般。

    桓喜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奇怪,花向红的易容素来毫无破绽,而且,我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呢。”“姜林”也不辩白,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变了,变得更年轻、更张扬。他哈哈笑了两声,大声道:“你猜?”

    桓喜抢先出手,来不及抽刀,徒手与此人过了三五招,均被其从容拆挡,随后,假姜林单手将手边的杯子以二指击弹而出。

    这一手虽看着轻巧,却力重且急,桓喜收回双手,一齐挡在咽喉之前,想将其捉住,却未想这杯子触之即碎,被碎片将双手割破,虽伤口不深但也是一惊,待再想去追这个假姜林,已经有些晚了。此人早已身形一动,自窗而出,不见了踪迹。

    他们这一番动静并不小,姜依依已经就在门外,敲门问道:“阿耶?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桓喜权衡了一下是否要追,叹息一声,最后还是迅速地起身给姜依依开门。

    她想:不知方才的假姜林究竟还在不在院中,目的又是什么,姜依依单独待在哪里都不算安全,还是在身边带着好些。旋即,又快速地说:“依依,没太多时间解释,方才的人是个假的,不是你阿耶,你先跟紧姐姐。”

    谁知姜依依竟道:“我就知道!阿耶平常说话不那么腻乎,也没有能整个举起我的力气,方才的人太奇怪了。桓姐姐,你让我跟着你,是不是你知道我阿耶在哪里?”

    桓喜的确对此有所猜测。

    当她与姜依依一同拨开墙边树丛的时候,这项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已经变得乱糟糟的树丛后掩着一个麻袋,正在不断挣动,将之解开一瞧,果然又是一个姜林。

    他只着里衣,被罩在单层的麻袋之中,已经冻得瑟瑟发抖,鼻涕直流、喷嚏连打,在屋里暖了许久才逐渐缓过神儿来。

    姜依依忙上忙下忙前忙后地找来生姜煮了姜汤的同时,姜林在屋里与桓喜将绑架之事说了一通,与先前的假姜林所说竟别无二致。唯有一点错漏,便是勒索信一事。

    姜林哆哆嗦嗦地自书房桌内取出一张纸来,其上字迹歪歪扭扭,与姜林所说一致,唯有一处落款被他漏说,正是九刃教三字。

    “九刃教……”桓喜喃喃。

    “这……这重要吗?”姜林茫然地瞧过来,显然并不清楚九刃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桓喜有些不解,既然姜林不知道九刃教是什么,自然也不会忧心其势力庞大,那么为何他不报官?她将问题问出,姜林便道:“依依回来了便是了,我也没想多生事端……再者,万一报官被发现了,再招致报复……可怎么办?”

    姜林说这话时有些躲闪,桓喜看出他的潜藏意思:说不定姜林这次被人打晕假扮,就是因为有人知道她要来查案。

    桓喜素来直言快语,刚想开口认真反驳,却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从窗户探出身去,看向声源处,然后紧接着,她急忙从窗户直接闯了出去,直奔夯土墙而去。

    因为本将姜家一个院子分作两个的夯土墙,中间竟已破了个大洞。泥土碎片正滚落而下,两道人影已从隔壁姜森的院子打到了姜林的院子,还未停手。

    这两人桓喜还都认得,一人持扇身轻如燕,是端木芷,另一人身材矮小,一手持着长长木棍,一手持着一柄木剑,竟然是先前来给钟卿云送过彩衣帮纸条的女娃娃!

    原来,这女娃娃压根不是娃娃,而是个江湖杀手。

    她在端木芷道出有毒二字之后,竟是从烤全羊里以木剑破其而出,刃指姜森。姜森不会武功,当即吓得腿软,坐在地上,反倒是宁音,抢身上前,将姜江与姜佳佳护在了怀中。

    端木芷在姜森即将被剑刺透前十分仔细地想了想,倘若姜森死了,该了解的事情始末就无从得知,不如擒下刺客再做打算。于是他起身出扇,将木剑挑歪,与其斗在一处。

    他出手之后方才察觉,此人虽只持木剑,剑路架势却招招致命,于是自己便也未多留手。如此,二人打着打着便穿墙而过,打进了姜林的院子里。

    这些桓喜半点不知,但她也来不及多想,眼看两人马上要将姜林家新修的院门也一并撞塌,只得先匆匆忙忙地用双眼寻了一圈,盯上了姜林摆在院中对称好看的,几块半人高石头。

    她当即上前,手抓石头凸起之处,猛地发力,竟拧身将这半人高的石头从地上拔起掷出,险些将那身材矮小的女娃娃砸个正着。

    这力气实在足够令人目瞪口呆,端木芷借机后退两步停手,女娃娃轻巧跃至半人高的石头顶上蹲下,倒也没打算跑,只是奇道:“给糖吃的漂亮姐姐?这是什么怪力,竟能搬动这么大块的石头。”

    桓喜的袖子在掷出石头时被其刮破,隐约露出底下结实而不夸张的手臂肌肉。她正在用布条先将破损之处束起,活动了两下手臂:“天生力大而已,你究竟是谁?”

    她话一出口,感觉自己这两天已经将这话说了很多遍,不由自己先哑然失笑。

    女娃娃道:“我?我的名字是讴查图冶缰,湍族人。姐姐给我糖吃,可以叫我冶缰。上来就打的臭男人嘛……哼哼,看在漂亮姐姐的面子上,勉强可以叫我讴查图吧。”

    “湍族……鸹国的属族?湍族难道不应该都在水中吗……?”桓喜惊讶道。

    “那是刻板印象,水湍族是不怎么上岸,但这是与他们所修习的功法有关。我们旱湍族一直就生活在陆地上。你们中原人,怕是连我们分有水旱两派也不知道吧?不打了、不打了,打着也没意思,佣金里可不包含陪如此好手打架的业务。”讴查图冶缰从石头上跳下来,推了石头两下,将它骨碌到夯土墙破损的洞口之上,正好将其堵住。她回头又低声嘀咕:“况且,如果用这种东西当佣金,我可不干。”

    桓喜见她的目光扫向地上的土墙碎片,便也看了过去。而端木芷实际也已看了许久,正蹲下拾起一块相当大的碎泥块,贯内力震腕,泥块竟簌簌落下,悉数自铜钱上掉下。

    这碎泥块里,竟然是一整贯铜钱!

    端木芷掂了两下,本想将其甩给桓喜,目光触至她手心已染脏污的伤口,一怔,索性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自己拿给她看。

    桓喜虽然已经险些忘记自己手上有伤,但也不拂他的好意,把着端木芷尚算干净的手背,借他的手也掂了掂,喃喃道:“怎么这么轻……莫非,是私铸的伪钱?”

    时间已至巳中,镇中的人自然多已醒来,他们这番动静实在太大,颇为引人注目。隔壁姜森的院中又有不少护院武者,此刻已经十分杂乱,姜森大声喊着让他们不要妄动,守好宅院,又让他们拿来一个凳子,自己正在往墙上爬。

    这堵夯土墙比之姜家加高的外院墙矮了不少,成年人往脚下垫个凳子一般就能探出头来。姜森体态颇为富足,爬得十分艰辛。

    桓喜听见敲门声,扭头向身后看去,便见得姜依依刚从屋里出来,正将院门打开。宁音与姜江站在门口,倒比爬墙的姜森还要更快一步,但她再仔细瞧看,发现讴查图冶缰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的书房门后,姜林也正瞠目结舌地瞧着这一幕,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桓喜有些抓狂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心想:我还想问呢,你们这一大家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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