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然淅淅沥沥。

    雒水自上阳宫之南流入外郭城,横穿洛阳城,将整个洛阳城分做南北两部分,常泛涨,水流湍急。三人沿着支流一路向西南行,往天津桥的方向而去,除却谷行良的揣测之外,更是因为于街道散落的诸多监安司吏卒排上了用场。

    监安司最善于发现骚乱,而今夜骚乱众多,似乎人人都忽然想在今晚犯个夜禁。而往水边去的有两处,一处是有人一路向雒水下游去外郭城外,一处则便是向天津桥而去。黄道天津二桥位于端门正南,连接皇城与外郭城南,桓喜三人从新潭而下,至旧中桥,沿水道一路向西行去。他们纵轻功飞驰,速度奇快,雨水渐大,桓喜自岸边飞掠而过,心中稍有不安。

    事已至此,躲避夜禁巡逻多少有心无力,他们便不再过多掩藏行踪,只求以最快速度达成目的。

    所以,桓喜赶到时,还不算太晚。

    在夜晚,不过一叶扁舟的小船是不会特别显眼的,但如果它点着灯,又位于石桥拱洞之下,栽满鲜花,一旁又有一道鬼祟身影,那么也很是好认。水面波涛已成汹涌之势,木舟被一根绳索系于石桩之上,随着水波起伏摇晃,有些花朵被卷下船只,顷刻被吞入水下,支离破碎。

    而鬼祟身影蹲在一旁,恰正起身,怀中并无他物。于是桓喜便向轻舟急掠而去,显然比起凶手,更在意被掳走的两个婴孩。

    然而她不得不顿住脚步,因为有另一道身影已自桥头一跃而下,手持一长剑一短匕,拦在了桓喜身前。拦下她时,二人已过了两三招,桓喜借机将此人看得清楚:一身小厮衣着,头发散乱,口抹朱红,却是名女性。

    这似乎……与桓温佘曾提过的青楼凶手很是相像。

    这两三招后,端木芷自然也已上前助阵,于是此人向后急退,抽身而出,与刚刚起身的另一人站在了一处。桥上,也忽而跃下了一个人,正是单手持刀的桓温佘。

    两名凶手已尽数现身,一人是小厮衣着身材娇小的女人,另一人却是谷行良手下的伙计。

    因此,谷行良稍作怔愣,慢了一步,才与桓喜等人站于石桥拱洞之下,忽然问道:“尉迟浸?你……”

    “看来是没人胁迫他了,谷兄。”桓喜说完,又轻声去问桓温佘,“二兄……怎么回事?步温平呢?”

    桓温佘答道:“嗯,我追的青楼凶手名为楚汝士,跟她于青楼大闹了一通,追了出来,步温平腿脚不便,应该在收拾残局吧。”

    “她的武功很厉害吗,你们两个人都捉不住?”

    “不,他们应该是用了‘卡拉’,我亲眼见这位楚汝士姑娘直接吞下了一块指甲大的暗绿玉石,想必就是这东西。”桓温佘叹了口气,视线扫向鲜花船中,凝神细听片刻,方才又道,“张菀方被抓不可能只有这么大点个船,是张儒的两个儿子被绑了吧?还活着,听得见细微哭声。”

    话至此,还没全部说完,对面的二位凶手却似乎已借机迅速地也相互无声讨论了什么,已然迅速而又直接地做出行动:楚汝士持长剑短匕迎上,而尉迟浸自怀中取出一只斧子,便要去劈断捆在石柱上的绳索。

    一旦绳索斩断,这小木舟不是要翻就是会被汹涌的水流推出拱洞,现下水流速度极快,倘若如此,这艘鲜花船消失在视野之中,便不过一眨眼的事情。于是桓喜立即抽刀上前,反手纵身挡在石柱之前。

    桓喜崩刀架挡,刀背藏身,尉迟浸的斧头与之交错,被荡了开去,竟是软柄,因而才未一下脱手而出。这次再见,尉迟浸完全不似先前于漕渠时伏氏尸体旁的畏畏缩缩,几乎面无表情,眼中透着一丝阴狠,从似乎被人踢过的流浪狗变成了匹呲牙野狼。

    尉迟浸忽然稍退两步,抖臂将腕一翻,自袖中取出个指甲大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桓喜心觉不好,踢刀而起,却见尉迟浸手托斧面,忽以力扛,居然一下内劲忽起,力道不逊于桓喜。

    尉迟浸当即继而出招,桓喜与他再挡两次,忽然松活手腕,以腰带臂,做反撩刀,令端木芷得以近而展扇而入,攻其头肩。二打一自然容易,桓喜抽空去瞧另一头,便见不知何时,步温平也已加入混乱战局,楚汝士已节节败退,长剑不知所踪,只剩一把短匕尚能握于掌中。

    这样的局面,他们两个没有任何胜算。

    尉迟浸忽然喝道:“汝士,撤!”接着矮身一避,忽将软柄斧子脱手掷出,正是投向鲜花船。桓喜来不及收刀,于是端木芷回身旋腕,将其击偏,使之仅仅嵌入地面石砖。

    楚汝士心里清楚自己无从脱身,未逃,只拧腰挥臂,将短匕掷出,以助尉迟浸脱逃。桓喜不得不闪身暂避,于是尉迟浸已纵身一跃,一头扎入汹涌波涛,一下便已不知所踪。步温平的刀同时自楚汝士身后斜插而入,利落果断,楚汝士顷刻便没了声息。

    桓温佘道:“你为何不留活口……”

    “已是这般情况,还有审的必要?”步温平冷冷反问。

    “已是这般情况,有当场格杀的必要吗?”桓温佘叹了口气,没再争辩。忽然,随着一响崩裂声,石桥拱洞中的灯光一熄,整个拱洞都暗了下去。

    桓喜当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将刀扔下,回身去看,只见石柱已被楚汝士的短匕击碎,载着鲜花与婴孩的木船未扛得住波涛,被拍向拱洞另一侧,水流一卷,上面的大半鲜花与两个婴孩若隐若无的微小声音已消失不见。

    她来不及细想,将外袍与腰带一脱,鞋袜蹬下,顷刻便扎进了水中。水里冰寒漆黑,不过好在始终算得上及时,桓喜憋着口气,游得很快,捉着两只结白的襁褓上游,很快将他们一并拖出水面。

    水上,谷行良帮她接过两只襁褓。桓喜尚才露出一个笑容,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忽然之间被一股猝不及防的浪拍上石壁,一时眼前发黑,被暗流卷入了下方。

    她尚来得及憋住气息,但已被卷入太深的地方,桓喜只觉得身上皮肤发紧,好像每个毛孔都在收缩,好不容易滑动手脚欲向上浮,却好似被什么向下扯去。岸上忽然又亮起了火光,随着扑通一声,一道身影扎了下来,一身白衣,是端木芷。桓喜虽是习武之人,气息绵长些,却也在此刻终于再憋不住,她只能见着一串气泡从眼前向水面浮去,自己却沉得愈来愈深,便意识全无。

    再睁开双眼,便是剧烈的咳嗽与终于能够吸入的空气,桓喜吐出好几大口水,尝试着平复呼吸,往上一看,便是端木芷正皱着眉的脸。旁边,则围着桓温佘与谷行良二人,桓温佘正一手抱了一个张儒的儿子,看架势却像是恨不得马上把他们再摔进水里。

    桓喜咳嗽着拍了拍端木芷的胸膛,道:“你不是不会水吗,怎么还下水去捞我了?”

    端木芷帮她把湿淋淋的头发向后捋去,眉毛舒展了些,说道:“我的确不会水,所以虽然跟着跃下,却……险些沉底了,是谷兄帮忙,将我们两个重新捞了上来。”

    能在这么湍急的水流里捞上两个体重不轻的习武之人,谷行良不但水性好,武功也是可以。他见桓喜无事,也没说话,笑了笑,便站起身来。

    端木芷把糗事用温文尔雅的口气说出来,对桓喜来说倒是比他从前的蹩脚谐音笑话好笑得多。于是她憋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往后一仰,在端木芷怀里半咳不咳,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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